情与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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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
我脚下一用力,又继续往前跨。
暗幽幽的水银灯一个一个往后闪,法国梧桐沙沙沙婆娑起舞,诗一般的夜晚。
顺着中央路向北几十根电线杆子,就是玄武湖西门。
轻风将柳条吹得摇摇摆摆婀娜多姿。花枝招展的姑娘挽着硬派的奶油的迂腐的滑
头的各等小生,袅袅婷婷地飘进那环形的城洞。城墙那边别有洞天。碧波百顷、五洲
棋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小太阳还穿那天蓝色的柔姿纱太阳裙,笑盈盈地从售票处那边飘然而来。
“刚下班,一身汗呢。”她嗲声嗲气地说,脖子和腰肢同时极好看极诱人地扭了
一扭。
我细看看,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是有汗水划出的一道道粉痕。
“上我家坐坐吧。”她笑盈盈地指指我身后。
那是一幢十分雅致的青砖旧洋房。南京这样的洋房不多,几乎都集中在西康路一
带,多为高干或高知居住。也有少数退还给大资本家的。我多少有点窘迫。
“爸爸妈妈散步去了,就我一人。”
小楼纱门纱窗,上了蜡的地板。小太阳笑盈盈地飘来飘去,桌上就有了冒着白蒙
蒙霜气的西瓜和桔子汽水。小太阳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飘然进了浴室。
屋子里挂着几幅精美的西洋油画。安格尔的《泉》。库尔贝的《裸妇与鹦鹉》。
雷诺阿的《浴女戏蟹》。哥雅的《裸体的玛哈》。我忽然惊讶:怎么正是我那鸟巢里
挂了四把锁的抽屉里的几幅性感强烈的女人体油画呢?
浴室那边传来了水声。我下意识地转过脸去。浴室是半透明的磨沙玻璃门,里面
的灯亮着,朦朦胧胧看得见小太阳赤裸娇柔的胴体。我的肺象风箱一样猛烈地呼扇起
来,鼻子里急促地喷出热气。我身不由已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浴室的门走去..
浴室的门忽然呀地一声开了。
小太阳啊哟一声,两脚乱跺着地板歇斯底里喊叫起来。
客厅里的灯霍然大亮。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强烈的刺眼的灯光射在我脸上。
我看不清她爸爸妈妈的怒容。
“门,门不是我开的..”
“哼,咖啡就白喝了么!”
咖啡..我忽然觉得有点耳熟。揉揉眼一看,竟是老陪。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仙
人跳!早在八九岁时,看李六如的《六十年的变迁》,就知道了这名堂。二十多年来
步步小心,没想到今日入了他们的彀。
“走!公安局去!”
我的脑子象被一把铁勺子搅成了一锅浆糊流氓罪,三年至七年。八三年人大常委
会讨论决定,可以判至死刑。不不不不不,我要申辩。我要找律师。有个四川的律师
是我的朋友。还给我吃过他不吃的蛋糕。他若肯出马相助,或许可以不判刑。可是刮
个光头,拘留几天,恐怕难免。最后让主编来领我。主编沉痛的失望的神情。社里男
男女女老老少少兴奋无比的眼睛。麻雀一样唧唧咕咕的声音。或许会让刚刚离休,失
去了工作而陷入巨大痛苦的爸爸来领我。我小时候很调皮,爸爸常打我。妈妈疼我,
时时处处护我。不能愧对妈妈。妈妈去世后,我就无所谓了。我不欠谁的,用不着为
别人承担责任。可是妈妈的慈母心象灵魂一样附在了爸爸身上。我编出了好稿子,爸
爸高兴得眯起了眼睛。我编的小说得了奖,爸爸逢人就说。爸爸真象个老孩子。爸爸
挺可怜的。梧桐半死秋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又因年过六十,而与一生辛勤操劳的
事业断绝了联系。现在又可以逢人就说:我儿子是个流氓。
“公了还是私了?”
我眼前一亮,沉溺者看见了一根稻草。
“私了。”
“三条辫子。”
“三千?我哪来三千呢?”
“少来这一套!你的稿费呢?”
我想起了今天退回的第四十八只《蝙蝠》,叹了口气。
“别装蒜了!你发表过几十本书了!小初说一本书就能有三条辫子!”
小初?小初或许能出面调停小初在这帮狐朋狗友中威信好象还挺高的。
“好吧。”我说。
“站浴室门那里去!”
“干嘛?”我回头看看,小太阳还白白一团蹲在那里。
“不想上公安局就站过去!”老陪从桌上抓起了电话。
“好好。”我背对着浴室门往后挪。
咔嚓。闪光灯一亮。老陪举着相机,不咸不淡地笑。
完了。这辈子我恐怕别想花一分钱自己的稿费了。
“嗳。”有人推我,我抬头看看,是小初。他说:“这就说定了啊。”
“我,我没那么多。”
“什么没那么多,嗳嗳你怎么啦?热昏头啦?”
我摸摸硕大的脑袋,汗淋淋的。四个口袋的艺术汗衫又紧紧地贴在身上了。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小初有点恼努的样子。
我上下看看,他单腿撑地跨在自行车上。我也一样。我忽然明白,刚才做了一个
白日梦。我胸中吁出口闷气,心里顿时轻松无比。这是鼓楼,我们分手的地方。我们
每次在这里分手时,总要依依不舍地谈上几十分钟。
“你说什么?”我努力问出一点抱歉和内疚的声音来。
“没什么。”小初望着头顶上一盏黄昏昏的路灯,不作声了。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感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便也仰起下巴望着那盏昏黄的路
灯发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小初哑着嗓子说:“我喜欢上一个姑娘了,明天想请你帮我
看看。”
“行。行。”我连忙答应,又说:“说说她的情况。”
“没情绪了。”
我□了一下他腕上的表。他约摸说了四十多分钟。我能想象他那激动无比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嗯嗯哈哈应对的。我歉意地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白净很软,他对
我一直很好。老现他们嫉妒得说我们是同性恋。小初也说他同我的感情与别人不一样。
我心里忽然一阵感动,眼睛湿润了。我把那张纸条递给了他。
他看看,沮丧顿时消遁了,望着我笑笑。用眼睛笑。
“我有什么值得她..”
“你头大啊。”他开心地笑了。十分幽默的样子。眼睛里有一些和解的泪花。
“头大..”
“你这人真是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小初笑笑说,“女娃一听作家两字就飘了。”
我疑惑我的智力确确实实不如小初。我想现在应该幽默地笑笑,可是嘴巴不知怎
么就自动张开,问了一句俗气无比的丑话:“不会上当吧?”
“谈恋爱警察不会抓的。”
“老陪呢?”
“没事。”小初叮铃铃摁出一串清脆的铃声,“老陪只会高兴。女人对他来说,
旧衣裳一件,借人还是送人他无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他有钞票,不愁买不
到新衣裳。”
“那..明天..我能去?”
“当然。”小初又用眼睛笑着望我。
我慌慌张张地扭过脸去。我听小初说过,现在领导恋爱新潮流的是:头回舞场见,
二回搞嘴子,三回就提壶。
小初爽朗地笑笑,又拍拍我的肩说:“可别动真感情哦,这种女人,不值得。”
回到鸟巢我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小太阳窈窕婀娜的身影。我想倘若她真心
爱我,又改邪归正(或许没什么邪可改,跳舞搂得紧点不算什么,总不能象老现那么
撑直胳膊),我就和她结成美满的一对。这以后幻化出一幕幕恋爱、结婚之类的美景。
一夜不曾见着老陪的仙人跳。只是半夜里被房东的老狗吠断过几个美梦。
七 厕所里的办公桌
桌上又复如昨天。
纸条上的“不”字被谁动了一个小小的手术,现在读来成了:此处正是现代派绘
画馆。
人都抿紧嘴憋住气不让笑声汹汹涌涌喷出来吓我一跳。捣乱胜利再捣乱再胜利直
至永无尽头的未来,能让编辑们的聪明才智闪耀光彩,能给平淡无奇的编辑生活增添
无穷无尽的欢乐。
略略不同的是,桌上悄悄地添了几封催稿信。有三封是直接寄给主编的。主编一
一签了意见:请有相同志抓紧审阅。
稿件真如黄梅天的霉菌一样高高拱起。是得抓紧时间看看稿子了。《蝙蝠》尽管
四十八次退稿,可人家不会让我等几个月。我惶惑地睃睃周围,那几张椅子正如行星
一样,慢慢地向老现那边运行。据说法国新小说派的主要阵地午夜出版社,也挤在几
间小屋子里。不知这些标新立异的开拓者们是不是也有这般高谈的雅兴。我脑子里象
是设置了几张弹棉花机,嘣嗡嗡嗡,嘣嗡嗡嗡,嘣嗡嗡嗡,背脊上凉飕飕的象有冷汗
出来。我想我无论如何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副主编长病假,位置常空着。可是坐那里
去,别人会把你当精神病看。编务室里毛衣肉蛋卞卡诽谤裙子发型更是热闹非凡。能
去的地方恐怕只有厕所。我们出版社是一幢老楼。据说解放前是国民党中下级军官的
住宅楼。一个单元一个厕所,每个厕所里都有浴缸和抽水马桶。我起身去厕所,放下
马桶盖子,反转骑坐,蓄水箱便成了一张特殊的小办公桌子。我心里一喜,又用鼻子
用劲嗅嗅,有一点淡淡的尿臊。真是一个十分理想的地方。你知道我有嗅臭的癖好。
在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个颇有才气的臭脚同学,每天夜里上床,都要猫在上铺,
嗅上一阵自己的尼龙丝袜。然后偷眼看看我们。我们都转身或低头窃笑。有时被他察
觉,他便涨出一脸恼努,说:看看袜子脏不脏,不行么?人是极厚道的,我们便不怕
他。有时兴起,就逗上一句:今天袜子脏不脏呀?我每每见他捧着臭袜子嗅个不停,
就苦思冥想这臭袜子里究竟有着什么无穷的奥妙和乐趣。在大学失眠了四年,想了四
年的失眠之夜,不曾想出个结果。后来到了出版社,社里有位老兄,不管抽烟吃瓜子
还是大便小便,都要将食指在鼻孔前磨磨蹭蹭嗅个不停,千香百臭浅尝不止。为这事
我又苦苦思索,一样的弄不出结果。我忍不住去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
我住进鸟巢,每天嗅着院内院外的猪屎鸡屎鸭屎狗屎味儿,起先恶心异常,渐渐地久
入茅坑不知其臭,渐渐地又有了点依恋的情感。天长日久,终于象吸烟一样,弄出了
嗅臭的瘾。鼻屎耳屎牙垢都爱偷偷摸摸嗅上一嗅。这些勾当自然都是偷偷摸摸干的。
比如开长会的时候,挖挖耳屎鼻屎嗅嗅,人都瞌睡,旁顾之心绝无。比如公费宴请著
名作家,酒足饭饱之时,你剔剔牙垢嗅上一嗅,也决不会被人发现,人们的目光都仰
慕着大作家脸上不断颤动的皮肉。也绝无旁顾之心。
我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桌前,拿了几封急需回复的信件。
“有相,哪去?”
“啊,啊,厕所。”
“大伙正讨论张抗抗是不是现代派呢。”
“就来就来。”
进厕所,插上插销。笑笑。嗅嗅。心情十一分舒畅。
有三封信是十年前我当轧钢工人时的一个工友寄来的。这是他写给我的第七第八
第九封信了。两个月前,我突然收到一封信,前两张纸叙了想念我的心情,然后又用
了七张纸告诉我,自从我上大学以后,整整九年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