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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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哲理化了”,“太食古不化了”,“太荒诞了”,“太平淡了”,“太食洋不化
了”,第四十八只《蝙蝠》是“太杂烩了”。真是句句中的。我记得我还曾把所有的
标点符号涂去,还曾把所有的蝙蝠用“她”,把人用“它”。我当时想如果正投《天
上文学》下怀,发表出来,我就用稿费买几十本,一一将标点添上,把“它”和“她”
改正过来,寄给所有和我说过话或点过头的作家。不管他还记得不记得我。人得有点
勇气,要不然你永远默默无闻,你的才能也就无法得到公正的鉴定。朱元璋要是不敢
造反,谁会请一个放牛老头去当开国皇帝。现代派作家不搞标新立异有几位能名载史
册。你知道我当然又是黄粱一梦,《天上文学》的编辑身居太空。居高临下,高瞻远
瞩,不上我的瘟当。
窗外的蝙蝠还在星星下自由自在地翻飞。蝙蝠没有眼睛,飞上飞下飞东飞西却自
如至极;人有眼有手写小说,却难于登天。我不知道西方“意识流”、“新小说”、
“荒诞戏剧”之类的作家作品,是如何从巨大的人类僵化思想岩石缝里钻出来的。
灰蒙蒙雾气渐渐地笼罩了暗紫色的山峦。蝙蝠在昏昏的夜色中翻飞,一日终如影
子似的去了。
我记得三年前,我就是坐在这儿,默默地良久地望着窗外,然后写下了这段文字。
小说个性了数百遍,《蝙蝠》放飞了四十八只,这段文字却始终不曾更动。或许是因
为每天黄昏都坐在窗前,面对着这景色修改《蝙蝠》吧。
天色愈发黯然了。苍白的星星在黑色的山峦上无力地忽闪。浑沌的悲哀和感伤如
夜雾一样渗透了我的心胸。似有无数利刃,漫不经心地在我心上划着血淋淋的口子。
我的心只能默默地痛苦地哭泣。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糊涂到把我的生命维系在蝙蝠身上。
蝙蝠这瞎了眼的,兽不象兽鸟不象鸟的东西,又怎能挟起我的事业和理想,自由翱翔
在苍茫的宇宙间呢?
我象一只迷途的孱弱小羊,恐惧黑暗的降临。我望我又该藏身于鼎沸拥挤热闹繁
华的新街口大街去了。日复一日,我都因忍受不了这凄苍的暮色,骑上我的“努辛难
得”,挤身于那嘈杂人声和灿烂灯火中,妄图在那里获得一点温暖,或者说是妄图借
助异性,鼓噪起血液里的,弗洛伊德先生所谓的利比多。可惜愿望与结果往往背道而
驰。
你知道局外人说:这并不是我的错。
六 凰求凤
我骑着“努辛难得”又往新街口去。出门后就有一段上坡,是紫金山延伸过来的
山麓。我一边哼哧哼哧地蹬着,一边仰望树缝中闪烁的灯光,幻想着今晚能出现常常
在国产电影中看到的精采艳遇。夜气热烘烘的,脑子里晕晕昏昏,不知怎么就想起了
《诗经》里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逆洄从之,道阻且长;逆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我那该死的脑子,不知趣地回忆起昨晚幸福咖啡馆的那个太阳裙。向往和渴望就
象枯叶一样,被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我把车子向北一拐,向小初那里骑去。
我曾说过一句有点存在主义,却又不彻底存在主义的话:我死的时候,能有五个
人掉泪就不错了。爸爸、妈妈、妹妹,我还得留一点空缺,由哪个旮旯里猫着的,我
还没发现的对我挺有感情的人填上。当然,最理想的还是由此刻不知在哪里,又不知
何时会光临敝舍的老婆孩子补缺。人生下来总应该和女人睡觉总应该有个把后代。我
想这并不是我过分的奢求。在那以前,我活得很快活,写了几篇小说很有点自以为了
不起。一日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凭空添了一头一脸土灰。后来妈妈去世,我又准备
把五人改为四人,恰好小初去参加了他们一位头儿的追悼会。小初说他走进灵堂的时
候,想起若是有相睡在里面又会如何。他说那时候他就流下咸的泪来。他说他很难想
象没有有相以后,他在这世上怎么活得快活。我当时感动得逢人便说。现在想来我确
确实实十分浅薄。小初说的绝对不是假话,这家伙重感情重义气,对我的小说嗤之以
鼻,帮我做的好事却十个指头都掰不过来。除了谈论小说的时候,我心里确确实实挺
喜欢这家伙的。有时候我觉着我若有个兄弟也不过这么好了。
小初见了我,眼里立即放出了光芒,在他垃圾公司一样乱七八糟的抽屉里乱翻一
气,终于翻出一信封霉了的花生和几颗化了的前向十分流行的水果夹心糖,尴尬地笑
笑。然后努力地兴奋起来,谈论刘小光勇克日方四将。我记得这话我们已经谈过四次。
翻来翻去总是那么几句。刘小光一米八几的个子。刘小光具有成为超一流棋手的条件,
只是一上阵便紧张。刘小光挺义气帮聂卫平拎氧气瓶拎了几个小时。努力地兴奋起来
再说一遍。说完了又说国家队战沃尔福特队。明明对方身高马大,门前优势太强,我
们角球都发战术角球了。可队员的球一到对方禁区前沿,还是横传。高丰文原先挺冲,
怎么一到国家队又他妈蔫了。这当然也是老生常谈的那么几句。说完了又说徐根宝带
的那支队伍,戟意识大大超过高丰文的队伍。前向在南京对荷兰老牌甲级劲旅菲利浦
队,一开场就他妈打了个快速。李红兵小子得球就是一个长传,锋线小子直捣龙门,
可惜临门一脚太臭,只把八百五十万美元身价的球王居利特吓出一身冷汗。这也是说
了七八遍的玩艺儿了。花了一个小时,把所有小说以外的陈芝麻烂花生嚼了个遍。两
个人却还象九月里的天气疲疲塌塌。脑神经象是永远绷不紧琴弦,永远弹不出兴奋的
两把吉他。我后来终于咬咬牙下了决心,愤愤然地把昨晚的惨况吐露出来。
“哪个咖啡馆?”小初眼睛笑着问我。
你知道眼睛笑和嘴巴笑不太一样。嘴巴笑一眼就能看出是冷笑奸笑嘲笑善意的笑
美丽的笑和蔼亲切友好的笑。而眼睛笑则如无形的风一样难以捉摸。我确实不知道小
初这笑算是什么意思。我不知怎么想起了佛陀寂灭前的遗言:当自求解脱,切勿求助
他人。
“哪个咖啡馆?”小初眼睛又笑。
我望着小初不易惴测的笑眼,心突然一慌,说:“我,我昨晚去看个作者..”
“哪个咖啡馆?”小初紧追不放。
“幸福。”
“幸福?经理我认识。朋友。”
“你的朋友?”
“那女娃我也认识。头子。”小初笑笑,“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
我忽然想起那两条漂亮的白腿。我疑惑小初吹牛。
“走吧。”
“怎么?”
“喝一个回马枪。”
“别,别了。”我说着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人都知道报仇雪恨是快活无比的
事情。建国初期的小说百分之八十是讲报仇雪恨的故事。这是人民向阶级敌人讨还血
债,绝无“他人即地狱”的意思。当然,我和太阳裙的矛盾尚属人民内部。因为卖锅
巴汤咖啡永远也不算犯法。
幸福又如昨天般灯红酒绿了。
“小初--”太阳裙燕子一般惊喜过望地飞了出来。
披肩发也闻声从里间出来,满脸开花地抓起小初的手用劲摇晃。太阳裙只是红着
脸痴痴地望着小初。
“介绍一下,”小初拍拍我的手说,“有相,《大众月刊》编辑。作家。”又拍
拍披肩发的肩,“老陪,经理。诗人..”
“啊,久仰久仰,常听小初说起。”老陪腰弯了大约七十几度。
“都是名人。”小初潇洒自如地笑着说。
“我不..”我正汗颜,发现大家都笑,便赶紧闭嘴。我想起小初说我没一点幽
默细胞。
太阳裙睁大了十分多情十分水灵的眼睛望着我,忽然小嘴一张,脸上泛起两片红
云。
“一直没有机会得以相见,抱恨终身啊!”老陪递上一支不知什么名的外国香烟。
我笑着谢绝。老陪自己点了,又拉过太阳裙,“这位是著名大作家有相,发表过几十
本书了。名人。这位是小太阳。小太阳,真漂亮,她到哪里哪里亮。”老陪唱了两句,
右手极风度地弄出个英国绅士才会的姿势,“也是名人。”
我连连点头说:“认识。认识。”
小太阳忽然冲我妩媚地一笑。
雅座。小太阳麻利地端来了浓香的雀巢咖啡、原汗的可口可乐、两盘不知什么名
目的花里胡哨的冷饮。太阳裙飘来飘去的时候,妩媚多情的风眼和柳眉不停不歇地翩
翩飞舞。
“你也,坐吧。”我不知道怎么会说这话。我的脸自然做贼心虚地红了。
小太阳撒嗲地□了老陪一眼。
老陪说:“作家都说了,还不坐?”
燕子一样轻盈地落在了我身边。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香水抑或女人的体香,我弄
不清楚。小初和老陪兴奋地谈论着北岛、舒婷、顾城、韩东。我哼哼哈哈地点头。这
时候我只知道小太阳的大腿紧紧地贴住了我的大腿。我发现我的身子略略有点颤抖。
我长这么大还不曾有过这种艳遇。我不知道除了脑袋大以外,我哪一项能胜过小初和
老陪,使她突然移两人之爱于我。
离开幸福的时候,老陪象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抓住我的手,亲热地乱摇,叫我常来。
我努力摆出一点潇洒的样子打趣说:“那你的咖啡馆就得赔本打烊啦。”
“老陪哪会赔本?”老陪冲店里坐着的人歪一歪嘴说,“遇上老土鳖,就冲一杯
咖啡锅巴汤给他吃吃。回去还吹呢,说雀巢好吃,有锅巴香咧,哈哈哈哈哈..”
我也哈哈了几声。干巴巴的。不太豪爽阳刚。
小太阳抿起嘴嗤嗤地笑。她显然不象老陪那么贵人多忘。她冲我风骚地挤一挤眼,
也跟我握了握手。又白又嫩的小手。我手里忽然多了个纸团。我纳闷她什么时候写的。
想半天才想起,快喝完的时候,她说她憋得慌,去厕所方便了一下。是说大便憋还是
小便憋得慌,我不敢肯定。你知道我当时正心猿意马。
在珠江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故意同小初拉下点距离,展开纸团细看:
马爱的鹅:
明晚我休息。七点钟在玄武湖西门等你。开司米。
你的小太阳
我眼前猛然亮堂起来。 马爱的鹅一准是MY DEAR,开司米一准是KISS
ME。还有“你的小太阳”。纸条在我手上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薄薄的涂着口红的嘴
唇,那浑圆的肩膀,那雪白的胸脯,那光滑的小腿..这在我三十年生涯中是前所未
有的。这是唯有梦遗时才出现过的幻觉。梦一般的幻觉。其实可以说连梦也没梦过一
个如此美妙佳丽的尤物。我梦见的女人都是平胸脯的。你知道实践才能出真知,梦也
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嗳,你怎么啦?”小初面对面地跨在他的自行车上说,“我骑出半站,说了半
篓子废话,才发现身边骑边的是个不认识的老头,正古里古怪地看我。”他这时发现
了我手上尚有余颤的纸条,问,“那是什么?”
“没,没什么。”
我脚下一用力,又继续往前跨。
暗幽幽的水银灯一个一个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