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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情与欲-第5部分

小说: 情与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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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胖子把单簧管夹在两条肥腿间, 两只肥手圈成个帽子状在头上套套, 说:
“我爸爸什么都知道。”
    为了那几本书,我在屋檐下听了四个半小时的“米米米来多来”。回到鸟巢时院
子门已经锁上,房东的那条老狗从阳台上冲下来,狼一样张嘴就咬。慌忙中我用收遮
挡,结果一口撕去了七八页纸。看来书的命运同人同房子完全一样,冥冥之中都有个
什么玩艺儿在操纵。
    那小老胖子第二天见到我,还是主动发笑。那笑容依然如故,说不上是歉疚还是
惶惑,说不上是迷幻还是神秘。
    小老胖子说:“你还住在鸟巢里啊?”
    我说:“是啊。”
    小老胖子说:“那你没准真是一个鸟人呢。”

                            五  鸟巢里的文疯子

    我把我租住的地方叫做鸟巢。小初说我没一点幽默细胞。
    房东一家五口原住两间平房相安无事。后来满天下兴建新楼,却不知怎么房荒日
甚一日,终于导致近郊农村流行起一种“返老还童积木症”。其势远甚于名噪大报小
报电视台的狂犬恐水病。房东难以幸免,匆匆忙忙掀了屋顶,铺上水泥预制板,摞出
一个二层楼,两百元一月租给了郊县的一家水泥公司。而后又匆匆忙忙加盖三楼。其
动作快速灵巧,能让你想起《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先生。可惜供电公司突然来人打
起横炮,指着屋顶的高压线说,再盖就是违章建筑。房东递上一扎自家腌的咸菜说,
没事。供电人推开咸菜说,你要钱不要命啊,要吃官司的。房东吓得脸一紧,赶紧捆
了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递过去问,几米违章。供电人接过鸡说,五米。然后就和房东
一人操一根竹杆,在屋顶上搞土改似的量来量去。终于在屋顶西北角量出一块地盘,
盖了一间小屋。小屋三十五元一月租给了我。主编开恩公款付了头。那小屋不管你单
人床挺尸一样竖挺横挺,空处总是恰恰能放一只小写字台。衣箱可以塞在桌子底垫脚。
房东和水泥公司的经理联襟。门框窗框楼板屋顶什么的都用廉价的处理水泥。缝缝隙
隙里苍蝇蚊子飞进飞出不用眨眼而且夏暖冬凉。这三层楼房的设计施工验收都是房东。
我每天顺着窄窄黑黑的楼钻上钻下,总能听到那弯腰凸肚的楼板楼壁,对我这除了脑
袋哪个部位都不沉重的身子苦苦哀求。我问房东四级地震怎样。房东龇出两颗黄牙笑
笑说:二级半就差不多了,反正再费点力气摞摞就是。我想想确实言之有理。前几天
市报省报争先介绍,鼓楼那里有个六岁女孩和阳台一起从六楼飞身而下。那阳台费点
力气重新摞摞,女孩么难为她爸爸妈妈再养一个就是。倘若爸爸或妈妈已经做了结扎
手术,那对国家的贡献就大了。你知道“只要有了人什么都好办”已经时过境迁。我
记得有回挤公共汽车,有个看面孔就挺反动的家伙被人踩了一脚,就恶毒地说:“中
国人他妈的死一半就好了。”我说“确实是好,你家几人?”他望望我:“四人。怎
么?”我说:“那你家先死两人吧,死哪两个由你挑选。”他说:“姓庄的你--”
这时候我才认出,这人是我们出版社社长的儿子。其实我从来都不反对计划生育,你
想想要是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就开始搞这玩艺儿,我想我现在起码可以住上一间象
模象样的房子。
    这几年大凡有点气度的作家,写完大作总有几字:X年X月X日深夜(凌晨、酷
暑、寒冬..)写于XX居(XX宅、XX楼、XX海滨、XX山庄..)。我好歹
也想做个作家,自然得附庸风雅给小屋弄个名字。我想我的屋该叫危楼,可惜李国文
先生已写了系列小说《危楼记事》,我不能入他人旧巢。至于猪圈狗窝之类的名字,
我又觉得太实在,没什么艺术味儿。我冥思苦想数十个夜晚,终于弄出鸟巢这一名称。
典出良禽择木而栖。 我觉着我是只呆鸟住着这屋。 细想想这曲故实在用得糊里糊涂
懵懵懂懂。小初说我没一点幽默细胞怕是有点道理。
    我确实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我从来不会把愤慨忧伤痛苦悲观失望之类的情感用轻
松的笑语泄出窍。我每天下班回到鸟巢,就象现在这样坐在我的写字台前,奋力地向
前爬着格子。说奋力向前爬格子实在有点浮夸。实际民政部则如娲牛钻进了一只大鞋
子,奋力而不得向前。不得向前我便痴痴呆呆地胳膊两侧六摞堆到水泥屋顶的书缝中
间,向外张望。窗处是“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那个钟山。我看不到
这两句名诗绘出的浩然大气。
    团团云彩轻浮地变幻着,忽而让你觉得象草原上痴痴呆呆的绵羊,忽而又如飞飞
扬扬撩拨人心的柳絮杨花,忽而又如黄色沙漠中笨拙忠诚的骆驼,忽而又如杳无生命
的苍凉荒山。这让你无法把握生命听要义,心如枯叶在往事的长河中飘摇翻卷。七岁
那年逞能,摸一棵浓密枣树上悬挂下来的电线,电流震颤身子时眼前闪亮的辉煌电光;
九岁时从体育场司令台上腾身跳下腓骨断裂,一瘸一拐回家路上得意非凡的傲气;十
二岁在部队战士练兵的巨大旋转轮中,滚碾几圈后甩出来瘫在地上时,心中腾起的悲
壮情感;都如眼前的浮云变得恍恍惚惚..我默默地望着黛色山峦上变幻莫测的浮云,
寻觅着我三十年的人生足迹..日复一日地插秧、割稻;日复一日地把一根根红灼灼
的钢筋塞进轧钢机;日复一日地填写各种各样的表格、抄写各式各类的报告;日复一
日地听着照本宣科的文学教条;日复一日地看着千篇一律的稿件。日复一日,日复一
日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生命就在这恍恍惚惚默默无声的重
复中,从指缝中悄悄溜走。时间就是生命每每看到街头巷尾的这类标语,我的心灵深
处,就会响起一种焦虑烦燥急迫的催促声:快快快快快快..我无法快。我置身的环
境,象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罩住了我的生命,一分一秒不停不歇地抢夺我的时间。也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渐渐产生了以自残换取自由时间的念头。这念头如巨蟒紧紧缠绕
着我的灵魂,难以摆脱。车祸。一条血淋淋的断腿。换得时间和生命的自由。腿,人
身上最无用的东西。上身长,坐中堂;下身长,走忙忙。走忙忙就是劳碌命。高行健、
史铁生帮我看相时都说我是劳碌命。自然是说着玩儿的。铁生当知青残了下半身,如
今正在痛苦的黑暗深渊艰难地寻觅着顿悟的神光。铁生绝对无法理解我那自残的念头。
这种恢宏的想法,当然只有具备铁饭碗优越性的社会才可能诞生。拿着国家工资,时
间属于自己,可以读书,可以让我那颗六十六公分的大脑袋里电焊火花般闪耀不歇的
才华,溅落在油墨清香的书上,流芳百世。小初说我遗臭万年。或许是的。好在我是
个思想上的疯子行动上的侏儒。施咸菜先生在塞林格的《九故事》中译本序中说:霍
尔顿这人人物的性格具有明显的存在主义特征:精神上是“叛逆”,行动上是小丑。
幸亏“侏儒”与“小丑”不太一样,“疯子”和“叛逆”也大相径庭。要不我会被人
批得焦头烂额的。
    背脊上慢慢爬动的阳光,渐渐失去了它热辣辣的劲头。我知道太阳已从我身后的
玄武湖上消失。我又如往日开始冥思苦想。太阳的蓬勃升起和黯然没落。人生的一去
不复返的旅途。从海里默然爬上岸来,逐渐演化成现代人的那种东西千千万万年的苦
难历程。时间的无始无终和宇宙的无边无际。时间与人的生命,空间与人的肉体,其
间浩大与渺小的不可比关系。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
到海不复回;张□(字开上日下弁)的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曹操李白张□
都入渔樵闲话了。生命,就因其短暂和渺小,引起多少哲人的深思。人,究竟如何度
过他瞬间将逝的生命?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人生的价值是什么?什么是人生的伟大?
什么是人生的渺小?老师说:毫不利已专门利人,为人民的利益不惜牺牲一切。妈妈
说: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当代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
准..终于,我的思想又回到了我写人生目的人生价值的所谓纯文学小说《蝙蝠》上。
我的血液又在我血管里哭泣起来。
    我从包里取出今天光荣了的《蝙蝠》。又拉开抽屉取出另外四十七只以前的烈士。
我把这四十八只喝了我几年心血的汗水和泪水,而孵化出来的《蝙蝠》堆在桌上,默
默无声地哀悼。
    我曾多次陪各路作家参观吴县角直的保对寺。寺内有九尊据传是中国最古老的泥
塑菩萨。出自唐代雷潮夫妇之手。唐代泥塑为什么不丰腴我不知道。只是十二岁开始
守寺的老汉阿木,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半个多世纪以来,每每有人前往参观,阿
木便絮絮叨叨地讲解,这菩萨如何依山而居,后来如何毁坏,后来蔡先生如何出钱让
他看管。他求参观者回去找大人物说说,让上头出钱救菩萨一命。菩萨说救人一命胜
造七级浮屠。阿木说救菩萨一命胜造十八级浮屠。阿木每每说得嘴角泛起两团泡沫,
一年一年依然故我。又象无数误人性命的医生。你知道我妈妈几年前就开始吐咖啡色
的东西。各大医院分别诊断为神经性呕吐、更年期综合症、内分泌失调、疾病癔想症,
乙坻芬、泰尔登之类的治癌药吃了几年,有一回还被弄到精神病院,妈妈努力申辩,
医生就把她捆起来用电麻。医生说凡是不承认自己是疯子的百分之百是疯子。爸爸赶
去看见那惨状,心如刀剐,眼泪夺眶而出。到去年有个实习医生说,好象是胃溃疡。
拍个X光片一看,果然是溃疡。可惜已经恶化成癌。主任医生说:你怎么不早点来看?
我翻翻词典一样厚的病例,光这位主任医生就签过十八次名。南京有个青工,屁股上
被人扎了一刀,看了不知多少大医院,一直止不了疼。几年后在一个乡的卫生院,用
X光机拍出一段三角刮刀。数百个日日夜夜,那刮刀已从臀部慢慢地旅游到肝部附近。
这类事情报纸的嘴角早已泛满了泡沫,可医生们还是一年一年依然故我。不知哪年哪
月哪日,我生出了将阿木一生写成小说的念头。有回在李陀家谈文学,谈到这玩艺儿。
李陀说,要有一个意境。他说有句古诗还是古词他记不清了,他用手比比划划,说大
意是幽幽的黄昏,蝙蝠在飞。我说是不是“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他说:不是,
但你已经明白了。
    我想我或许已经明白了。
    三年前我放飞了精心驯养的第一只苍老的《蝙蝠》,它凯旋时稀疏的羽毛下捎回
了《天上文学》的亲切评语:“调子太低沉灰暗了。”我放飞的第二只《蝙蝠》沉沉
稳稳地飞去,《天上文学》的感觉是“太巴尔扎克化了”。我的第三只《蝙蝠》用一
种诡谲地曲线飞行,于是又“太魔幻了”。而后又有“太晦涩了”,“太单一了”,
“太哲理化了”,“太食古不化了”,“太荒诞了”,“太平淡了”,“太食洋不化
了”,第四十八只《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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