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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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一手抓紧了那副铐子,一手着被我捏过的手腕,说:“他是倒爷,贩卖高价车
票。”
我说:“我最恨这种人了。不过你能不能把他的铐子稍稍放松一些。”
你知道这时候手铐的犬牙状的锯齿正死死咬着唉哟唉哟的手腕。这是一种新式的
手铐。带铐人越挣扎,它就咬得越紧。这不是警察的错。这警察圆圆的脸,带点儿红
润,眼睛眉毛都挺清俊。
他看看我说:“好吧。”放松了两个齿,又说,“请协助我一下。”
我于是象个英雄一样上前协助罗一边拉一边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围观的人都笑了。好象我很幽默。
二 审判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着圆脸警察把唉哟唉哟弄进了车站派出所的一间大约七
八个平方米的小屋。小屋只有一个很高的小窗。我想起了正在找汽车的主编和同事们,
于是冲圆脸友好地笑笑,转身退出。
“站住!”我身后象是突然炸响了一个炸药包。
我疑惑那个唉哟唉哟想逃,回身准备协助圆脸。谁知那唉哟唉哟正龇着黄牙笑,
圆脸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咔地一声给我上了手铐。
一副手铐两个人,一根藤上两只瓜。
“别逗。”我说。
圆脸一用劲反我和唉哟唉哟推倒在屋角。我的大脑袋撞在墙上,嗡嗡嗡响了好长
时间。我纳闷是圆脸忽然长了力气,还是我的力气突然无影无踪。我同圆脸倒有点象
古罗马文学中的安泰,只是力量的源泉不太一样。他的在屋内,我的在屋外。我知道
现在不是驰骋文学想象翅膀的时候,我得关心关心我身子的自由。
我站起来说:“你这是怎么啦?”
他吼一声:“老实点!”随即用膝盖在我裆下弄了一招。这是国产侦破影片里每
个警察都会的擒拿术。我自然远不如电影电视里的特务顽固和硬实。其实我想顽固和
硬实也无能为力了。如果你是个男的你也尝过这一招你就知道个中之味了。
这时候已有三四个警察闻声而到。有一个年岁和我差不多的青胡茬子威严地扫视
了我和唉哟唉哟。
圆脸指指我说:“殴打警察。”
几位警察脸上的肉顿时横里竖里地扭动起来。
我急了:“你--你怎么可以--”
青胡茬子威严地大声喝道:“喊什么!有理不在声高!”
我说:“我没打。”
圆脸愤愤地伸出手腕,仔细搜寻了片刻,什么伤也没有。他于是右手抓住左手腕,
左扭右扭,演着什么。
我说:“太过分了,不是这样的。”
青胡茬子说:“抓了没有?”
我说:“抓了。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警察。”
青胡茬子平和地点点头,然后指指那圆脸警察,问我:“他着装齐全不齐全?”
我上下看看,说:“齐全。”
“微志佩戴齐全不齐全?”
我又仔细看看,点点头说:“齐全--”我忽然意识到我正钻入一个类似于套狗
的套子,慌忙改口,“我,我,天很黑,我没看清,看清了马上就松手了。”
“谁能证明?”
“我!”一人半高的小窗口上有几条嗓子喊起来。
“你们什么人?”
“大学生!”
“他没打!”
“天很黑!”
我听出是广东口音,我的心一热。我怎么也想不到,以现代意识和向钱看闻名全
国的广东人,竟会主动跳出来为我作证。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青胡茬子看看圆脸,说:“去找几个可靠的证人。”
圆脸点点头走了。
唉哟唉哟突然说:“我可以作证。我看见他打了,还踢了那位老派屁股上一脚。
还说:打死你个XX!”
青胡茬子说:“你能出具证词么?”
唉哟唉哟说:“狗日的才不能呢。”
青胡茬子让一个警察把唉哟唉哟带走了。
我眼巴巴地盼望着那几个敢于坚持正义的学生到来。谁知圆脸带来一个尖脑袋的
老头。老头一进门就高举拳头:“我揭发!我检举!殴打中华人民警察!反了!我亲
眼!”
我心里涌起一股怒火,我说:“我抗议!你们简直是搞阴谋诡计!我要见诸报端!”
青胡茬子一愣,望望那圆脸。圆脸微张着嘴,不知所措。
青胡茬子很快镇静下来,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编杂志的。”
青胡茬子伸出手说:“证件。”他接过证件翻看了一下,鼻孔里喷出股气,“哼,
一个小杂志的小编辑!”
“还没评职称呢。”我纠正说,你知道我那股拧劲又来了。
尖脑老头也哼了一声说:“我看也不象个了不起的东西!”
圆脸板着脸说:“你别猖狂,告诉你,别看我们这个地方小,中央首长常在这里!”
我说:“中央首长也常在我们中国。”
尖脑袋说:“哼!如今这种臭老九最坏了!坏透了!比走资派还坏!哪象那时候
--”
我望望他问:“什么时候?”
尖脑袋眼一斜:“哼,你以为我不敢说?如今你是囚犯!我还怕你?什么时候?
史无前例的伟大的文化大--”
青胡茬子赶紧咳嗽一声,打断了尖脑袋的话,然后望望圆脸说:“你带这位老同
志去隔壁写证词。”
这时候那一人半高的小窗子外传进极响亮兴奋的声音:“哥们,对不起你啦!”
你知道这是唉哟唉哟的声音。他已将“功”赎罪,平安无事了。
青胡茬子拿起电话,拨通了,说:“刘局长么?我是小陈啊。这里有个闹事的。
打了小刘。嗯..伤倒是轻作。”
我说:“没伤。”
“态度极不老实啊,还说放出去就要见报,把咱们分局搞臭。江苏的。省出版社
的。小编辑。嗯,嗯,嗯,嗯,嗯。不过,我们以后没法工作了。刘局长,现在群众
义愤大极了,小刘意见也很大,情绪也很大。噢,噢,有,有证人。有两个。别的都
走了。好。好。好。”
这时候那个尖脑袋伸进屋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哼!老九升天,总有一
天要你们下地狱!”
我说:“差不多少,升天天上也是鸟巢,也没老婆。”
“我恨死你们这些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臭老九了!”尖脑袋咬咬牙,一颠一歪地走
了。
青胡茬子望望我,对一个瘦瘦的警察说了句什么,也走了。
我看看那警察瘦瘦的身子,又看看一人半高的气窗。我想起无数电影电视里好人
或坏人把看守人捆起来然后越窗而逃,混入茫茫人海。我当然不会那么蠢。我知道在
中国有户口,有人民群众的天罗地网。连二王这类杀人狂都逃不掉,别说我这一介书
生了。何况我还有个六十六公分的大脑袋。换个角度说,我这个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
人,怎么能同人民专政的执行者为敌呢?
那警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真不走运。”
我疑惑地望望他,发现他黑瘦的脸上透着一股文静气。
他说:“我是从天津临时抽来支援这里的。”
我说:“我真是冤枉。”
他点点头。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他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他说:“我常看你们《大众月刊》,特棒。我特爱看小说。
天津的蒋子龙写得挺棒。”
我说:“蒋子龙我认识。”其实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奔到天津奔到他家组
稿。他同我谈了约三分钟,挺有气派地开导我:“你看了XXX的《XX》就知道X
XX问题了。你看了XXXXXX的《XXXXXXX》,就明白XXXXXXX现
象了。”可惜我一个都没听懂。要不我现在说说多好,可以增加“认识”的份量和真
实感。我只好说些《乔厂长上任记》《赤橙黄绿青蓝紫》之类的老幼皆知的作品。警
察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不是我说的。毛主席说任何地方都有左中右。当然,
警察中的不合格者一定极少极少,肯定比想造反的秀才还要少。不幸的是恰恰被我遇
上了。
“他们也挺苦的。就这么七八个人,整整一个夏天,喊啊管啊教育啊处理啊,每
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人累极了火气就大。”警察文静地望着我说。
我点点头。这或许不是他们的错。我累极了烦极了,常把人同猪狗蝙蝠硬往一起
扯。警察也是人。我望着对面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劲点了点头。
“你不象坏人。不象。我帮你说说情去。”文静走到门口,回身望望我,想说什
么,又没说。
我自然明白。我望望一个人高的窗洞。我知道我完全能爬出去。我不捆警察不打
警察就这么逃走,肯定不会发通辑令的。你知道我的所有罪行就拉了一下警察的手腕。
可是你知道刚才文静望望我,想说什么又没说。有了这没说,我就不能逃走。人和人
之间不能太虚无。
后来青胡茬子和圆脸和文静一起来了。文静低着头不看我。我想他不能表示过分
的亲近。
青胡茬子和望望我说:“你的年龄和我差不多。象我们这种年龄是一生中最关键
的时候。都希望进步。倘若出点什么错,一辈子也就完了。这一点你我都明白。我们
是同龄人,文革中都吃过很多苦。”
我眼圈发热,眼泪下来了。我硬咽着说不话,只是感动得连连点头。
他很平静地点点头,说:“我们是执法者,是人民民主专政的执行者。人民信任
我们,我们就必须以实际行动报答人民对我们的信任。”他停顿了一下,掏出一张纸,
展开,说:“现在,我宣布对你的处理决定。”
我耳朵里嗡嗡嗡鸣了很久,听清的只有二十个字:“妨害公务”、“扰乱治安”,
“拘留二十四小时”、“罚款十八元”。
这一回我没有流泪。真的。人不是所有时候任何场合都能装熊掉泪的。
三 囚犯
咔嗒一声,挂了锁。于是这昏黄的斗室里就只剩我一人。当然,我屁股底下还有
张凳子,身前还有张桌子,桌子上有支笔有几张纸。写检查的。人是一种特殊伟大的
动物。会写检查。戴着手铐也能写。我不写。不写。王八蛋才陷害别人或陷害自己呢。
我不能让自己堕落到与唉哟唉哟为伍的境地。我当然不写。你知道我有股子犟脾气。
我小时,有个比我大八岁的家伙死劲揍我。我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他揍了我一下午,
我抱了他一下午的腿,他就是甩不脱我。哭当然是免不了的。身上十七八处青青肿肿,
门牙掉了--原先就在摇晃,耳朵大约嗡嗡嗡嗡响了一个星期。那年我才八岁。那家
伙从此以后居然成了我的保护神。这是无法推理的。十来岁的时候,全国男女老少到
江湖河海去游泳。我才会划拉几下,就跟着老福横渡百几十米宽的湘门河。喝了好几
口水,半浮半沉地折腾到对岸。脸青了嘴紫了眼睛翻白象个死人--老福说的。我还
没喘过气忽听枪栓哗啦一响,有人喝道:“回去!”抬头看看,岗楼上有解放军。这
才想起游到第三监狱来了。又半沉半浮地往回折腾,折腾到河中央就弄不清岸在哪里
了。记得扑通扑通跳下十几条少年汉子前来救命。我喝着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