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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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地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坠落。坠落。身子在坠落。灵魂在坠落。理想、抱负、
道德、文学,就象天上飘浮的绚丽多姿的云彩,远了远了..我茫然地望望四周。夜
色苍茫,昏黄的灯光下,人影憧憧。斑烂的云彩已经幻化成星星在天空闪耀..潜伏
在意识深处的无理性、无逻辑、无时间无空间观念,充满了黑暗和盲目的混乱。有如
一锅沸腾的动荡的液体的动物性本能冲动,在形形色色的哲理形形色色的现实面前迷
失了方向,不知该向何处去,不知如何升华,不知如何超越自我..迷惘而茫然的眼
前,只有女人在晃动。女人。女人。女女女。这似乎是我体内汹涌澎湃的无穷无尽的
“伊德”的唯一归宿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亿万生物之所以有雌雄,上帝之
所以创造了亚当又创造夏娃,女娲之所以捏出了无数小人之后又将多余的泥按在一部
分人的胯下,其目的自然都是为了通过两性间的结合,让他们所创造的生命生生不息
代代相传。叔本华把性欲称作生存意志的核心,称作人类欲望中的欲望,唯有性欲才
能使人类绵延永续。性欲这玩艺儿,大象有,狮子有,猪有,驴有,狗有,蝙蝠有,
蚂蚁有,就连没有灵性的花草树木,也会在有意无意之间相恋交合育子。我妈把我生
下来我就是个男人。男人想女人是逃脱不了的天性,是种族繁衍之必须。我想我起码
不是故意这么流氓这么黄色这么想去犯罪的。我白日梦似的遐想使我的心得到了稍稍
的安慰。我盯住了一个腼腆的身材正在丰满起来的姑娘,抖抖地问出一句:
“多少钱?”
姑娘看看我,问:“你家几人?”
公案--
和尚问:我的自我是什么?
赵州说:你看到庭前的柏树么?
我又糊涂了。她莫非是出于谨慎?莫非是怕充当第三者引起麻烦?真是没文化。
避轻就重的傻帽儿。第三者只是道德问题。当妓女是要判刑 的。
我努力挤出一点不太难看的笑说:“一人。”
她突然用一种惊恐的眼光望我。惊恐。真正的惊恐。绝不象国产电影里那些演员
表演被强奸前眼里溢出的快活的兴奋的刺激的炫耀的惊恐。姑娘你别怕。你怕我还怕
呢。我承认我的目光企图穿透你的衣衫,我承认我是是是想和你..可我不会。不会。
我不敢。我怕警察。我有我的身分,我有我的地位。尽管这些劳什子在秃头主任、老
福、紫疙瘩们看来一钱不值,屁都不如。可我丢了它却只能回厂去当轧钢工。我起码
有几百次在梦里被窜来窜去的红灼灼的钢条吓醒。你知道我从一个轧钢工人摇身变成
编辑和作家(?),流尽了多少青春和心血。我之所以敢问你价钱,是因为曹禺先生
写《日出》时,去白房子体验过多次,而鲁迅先生也说过用砖头砸碎玻璃橱窗品味品
味蹲班房的滋味。
那姑娘惊恐地退到了另一个约摸已有二十七八岁的肥胖女人身后,从肥胖女人稀
疏的短发下沿偷偷地望我。
我的心忽然一阵揪疼。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白奴》。美国作家希尔德烈斯的
小说。白奴阿尔琪是庄园主摩尔的混血儿子,他与女奴卡茜相爱。而摩尔却想占有卡
茜。这对恋人外逃,又经穷白人戈登出卖。经过无数苦难,二十年后,阿尔琪以自由
民身分回国,终于在奴隶市场的拍卖台上救下了卡茜。文革中小说就象眼下的瘦猪肉
少得可怜。我和妹妹常靠回忆过瘾,一部一部地谈论。哪部第一,哪部第二。这有点
象现在的“红队黄队”,人无聊到极点就会玩这种把戏。我和妹妹都认定《白奴》第
一,排在《悲惨世界》前头。记得我们都大学毕业以后,我又同妹妹谈起《白奴》。
妹妹说:“我一上大学就特地去借了《白奴》。那种神秘的魅力不知怎么无影无
踪了。”
我说:“是的。时间有时就是就是..”我想说刽子手,但我没说。
我没敢去看第二遍。知识越多越反动是不对的。而知识越多人的感情越淡泊恐怕
是有一点道理的。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忽惊忽咋。不过主编或许会例外。我有回问主编
文革前出版的外国小说她最喜欢哪一部。主编说:“《白奴》。”我当时眼睛就湿润
了。这不希奇,我小时候看《白奴》,能哭几个小时。比看《雷锋》那回还伤心。我
曾赌咒罚誓长大了要学阿尔琪去救一个“卡茜”。至于主编喜欢《白奴》,我想她盼
望的是一个阿尔琪来救她爱她。主编是个多愁善感的好女人,自从生出来以后至今没
有结过一次婚,全心全意扑在文学事业上,做牛做马在所不惜。说真的要是她能减去
十八与我同年,我一定会做一个阿尔琪去爱她去把她从枯燥的事业沙漠中拯救出来。
当然,有个前提是她不当主编。要不我的脊梁骨会疼的。说不清。或许当着主编我最
终也会爱她的。就象《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里的那个电工。电工。电影里的电工。真
棒。可惜只是电影而已。电影就象白日梦。能有那么一个厂长吗?还有《办公室里的
罗曼史》,女局长下嫁小科员。十几岁的庄有相和他妹妹才信呢。我算老几?还配怜
悯人喜欢人爱人?陡长一颗芭斗脑壳而已。编辑部里的罗曼史。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
命的现实主义相结合。现实就得承认差异,浪漫就是充满幻想。我曾有好几年一直想
写部《庄有相的浪漫史》呢。后来觉着题目太招蜂惹蝶,就改成了《好梦难寻》。自
然是一个坏人难寻一个好梦。人说一定是写不出来的。写出来也一定没刊物会发表。
你知道我没才气。我脑子反应快,弄智力玩具回回第一。人都说我小脑发达。言外之
意当然是大及不发达或欠发达。字典上说小脑管运动机能。小脑发达自然该去当运动
员。百米短跑跑个八秒八五,把约翰逊刘易斯吓得一愣一愣。可惜六十六公分的大脑
瓜太沉重影响速度。
“你是开店吗?”
有人打断了的白日梦。我定睛看看,是那个圆滚滚的肥胖女人。
“你是开店吗?”她又问。
这真正是不得了了。开妓院原先是有期徒刑,现在可以判至死刑。那是人民代表
大会为了打击日益嚣张的刑事犯罪分子重新修订的法律。我不想死,我往后退了半步。
那腼腆的小姑娘在扯那女人的后衣襟。女人一回头说:“怕什么,我孩子都断奶
了,还怕个啥。”
我惊愕地张大嘴巴。做这种事的人还有这么呆拉巴几兜出底盘贬自己价的?
我说:“你丈夫..让你..”
那女人又一回头对腼腆姑娘说:“咳,怕啥,呆会签了合同,有政府有法律护着
呢!”
我越发合不拢嘴了。还要签合同?还有法律保护?我费力地睁眼睛。我疑惑自己
又陷入该死的白日梦魇了。可我的眼睛什么东西都能看见。暮色笼罩了街巷。星星在
夜空中闪闪烁烁。法国梧桐婆娑轻舞。人都一对一对地站着,讨价还价。我又咬咬嘴
唇。我得试试我能不能醒来。
肥胖女人忽然笑了:“还没谈价钱,就心疼得咬嘴。”
这时候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说:“还是到我家吧。”
那肥胖女人说:“三十四,一分不能少。”
“好吧好吧。”
天!同性恋也..我的目光尾随着她们的背影。她们转进了一个大门。我揉揉眼
一看:市妇联保姆介绍所。
你知道这时候我就象就象就象不知道象个什么--我没才气我没法比喻。
那个腼腆的小姑娘还在两三步远的地方怯怯地望我。我想我这时如果逃走的话,
会在这小姑娘心里留下永生难以磨灭的恐惧。我于是便装做雇保姆的,正儿八经地在
人堆里东转转西问问。反正我起码是个想当作家的家伙,积累点现实主义的材料不是
坏事。现实主义在中国文坛是唯一的出路。只有现实主义才能救作家。
我转了十多分钟,就已经弄明白,保姆的价格,因了脸蛋的长短黑白和俊丑,因
了身子的苗条肥胖高挑和矮小,因了读过一年书两年书或是没读书,因了做过一家做
过几家或者刚从安徽来,因了老年中年和青年,青年又分结过婚没有结过婚,结过婚
又分奶过孩子没奶过孩子,还因了嘴上涂口红和不涂口红耳上挂耳环不挂耳环耳环是
金的是银的还是几分钱的廉价货,甚至因了衣服的新旧因了嘴巴能说不能说因了手脚
灵巧不灵巧脖子脏污不脏污,分成各种等级讨价还价喋喋不休。我不知道怎么又想起
了《白奴》、想起了《汤姆叔叔的小屋》。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在中国这是社会分
工的不同,是按劳取酬,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呀,我又错了。我糊涂了。我向你
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要我么?”
那个腼腆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问。这回是她自己来的。天色已
经完全黑暗了,路灯浊黄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使人得到一种泪汪汪孤独无依的感觉。
我想说“我不能”,可嘴巴一张,却说:
“多少钱?”
“我只要二十六。我没做过,不会带孩子。”
“你多大了?”
“十..八。”
“你晚上住哪里?”
她委屈地望望右边。那是香铺营农贸市场。满地的地铺。横七竖八地躺着三教九
流或老实巴交的农民。
“你爸爸妈妈舍得你出来么?”
她抬起委屈又羞涩的眼望望我又垂下。
我的心象被什么揉了一下,我说:“你一定不是十八。”
“嗯..快十六了..你要了我吧。”她向前走了一步,身子象棵纤弱的小草晃
了一晃。
我说:“不,不,我不能。”
“要了我吧,我能做事。洗碗,洗衣服,挑水,割麦,逮小蚱蜢,叫蝈蝈,还有
纺织娘..”她眼里盈满了泪,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鼻子酸溜溜的。我抓起她瘦小的手,从自己口袋里掏
出一把钱,搁在她手心里,然后转身就走。
说出来你不相信。我哭了。眼泪从我那双因为盯着女人而布满血丝的浑浊的眼睛
里流出来,顺着我扭曲的恶棍似的脸颊拼命地流。我始终没有回头看那姑娘,脑子里
却始终飘浮着那姑娘苗条而纤弱的身子。我坐上2路汽车时心情舒畅依然无法平静。
我在鸟巢外的平台上驴牵磨一样地转圈子。那老狗和两条小狗竟忘了吠叫,六只眼睛
惊讶地望着我一眨不眨。郊区已是静谧的黑夜,远处有一条宽阔的灯光朦胧的梦幻一
般的大路。周围的农民都已安睡。只有对面小院的平房里,那粉红色的窗帘后面仍有
人影晃动。前年有一个月食之夜,老福、小初和我在平台上兴奋无比地大谈文学之道。
后来老福忽然圆了眼睛,嘘一声,让我们看对面的平房。平房拉着粉红色的窗帘。门
紧闭着,门上的气窗却敞开着。屋内白炽的灯光下,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妇在洗澡。
白嫩的胴体在灯光下变幻出无数美妙的姿势。小初看了一会就扭转头坚决不看以示崇
高和贞洁。我是凡夫俗子免不了俗。结过婚的老福声音一直颤颤悠悠..
粉红色的窗帘在轻风吹拂下轻轻地飘啊飘啊,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