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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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荒诞荒谬荒唐的白日梦魇了。我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总把我生活中的尴尬处境狼
狈处境一次一次搬到我的梦里来演。
我奋力地挣扎。
我奋力地睁眼。
我奋力地翻身。
我奋力地呼喊。
无济于事。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终于有尖利的绝望的猪叫声把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然而猪叫声却无法掀去我灵
魂上压着的阴郁悲怆的巨石。我真那么说过么说过么。说了说了。我记得我说了。我
又去了医院。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却记不清了。阿鸣后来万分激动地告诉我,主编气得
嘴唇发紫。主编抽烟了。主编的手指抖了三十七分二十八秒钟。我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主编待我真如母亲真如阿姨真如大姐姐。我的脑子一定出问题了。一定。可是医生说
肯定没问题。真见鬼。这是一个阴谋。阴谋。你明白么?我说过这是一个阴谋。脑子
没有问题,怎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臭嘴乱说乱骂呢?我昨天开会时又骂人了。骂了么
骂了么。骂了骂了。天哪。我还有脸上班么?不上班又哪里来工资?不劳动者不得食。
我这张嘴还得吃还得喝,还得靠它维持我这不知为什么来到世上不知来干什么又不知
要到哪里去的生命。我这张嘴--讨厌的嘴嘴该死的嘴犯嫌的嘴恶心的嘴臭嘴猪嘴狗
嘴驴嘴!真该用个驴嘴罩子罩起来!工厂为什么不生产罩人嘴的人嘴罩子呢?不对,
工厂明明生产人嘴罩子。口罩。口罩。对了,口罩也行。我为什么不能载上一只大口
罩呢?
“有相--”
“唔唔。”
“你怎么了?嘴?”
“唔唔。”
我忍不住笑了。
我不是故意的。
二 嫖妓梦
这回肚子真的贴着了脊梁。胃忍受不了饥锇的折磨,便努力地弄出剧烈疼痛,向
我发出暴力革命的最后通牒。我自然要避免两败俱伤的必然后果。我其实也不愿这么
久久地痴躺着痴想。
人活着就得不停不歇地同死神作斗争。吃喝屙泄自然首当其冲,还有呼吸、睡觉,
冬天穿上厚厚的衣服,夏日躲在浓密的树阴底下,患病去医院治疗,体亏去海滩休养,
还有长跑气功瑜珈太极拳甩手闻法千奇百怪的玩艺,真是呕心沥血,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到头来伟人和侏儒都免不了以失败告终。人对死亡的恐惧是因为明白自己逃脱不
了死亡而又面对着一个永久的朝气蓬勃的世界。据说老象被死亡的苦恼缠绕得心烦意
乱,便默默地离群,走向森林深入的某一堆老象们的残骨。这样心境或许会好些。据
说象多产于佛国印度,千百年来已受禅宗的潜移默化。人没有这么高的悟性。人有一
颗过分理智的逻辑的大脑。人都是得过且过,能捱一天就捱一天。极少有人学海明威
老爹,一枪打碎自己伟大无比的天灵盖。
海明威老爹是世界罕见的硬汉,而我是不能免俗的软蛋。我努力地挣扎着起床。
总得到哪里去吃一点。我顺着黑暗而狭窄的楼梯往下,脑袋里象是有一架直升飞机徐
徐降落,螺旋桨搅得我晕晕乎乎,居然分不清那呻吟来自于楼梯还是我的胸腔。
下了楼我在尘灰厚厚的努辛难得的坐垫上默默地叭了一阵,心象一只断了线的气
球,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飘来忽去。我无法骑车,我和车胎都泄光了气。
我低着头,顺着房东屋前的泥泞小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这种镜头国产电影里屡
见不鲜。诸如勇抓歹徒或特务或流氓,身受重伤却奋力追赶奋力报案的老工人老农民
或解放军战士;诸如身患癌症却心挂工程设计或产品质量的工程师或厂长或书记,临
死前从医院里逃出来,准备牺牲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我是个凡人我没有这么崇高
的品质也没有这么好的机遇。我想我现在弄这种慢镜头,是不愿摔成一只大脑袋的泥
猴子,由人围着观看和哄笑。那未免太宏伟太悲壮了。你知道我生性有点腼腆。
路口的国营饭店早已打烊。天天如此你不必奇怪。这里的领导坚决不愿意搞承包
之类的资本主义。一脸紫疙瘩的盐水鸭个体户倒在那儿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我记得有
回我让他斩八毛钱鸭子。
他白白眼说:“塞牙缝也不够。”
我红了脸说:“我一个人。”
他鼻孔里喷出笑来说:“我知道你是个狗屁作家。写几百几千个晚上的小说还不
如我的屁值钱。”
“你的屁能卖钱?”我心里一阵激动,你知道我挺能放屁。大学里有个甘肃来的
同学成天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我每回都捂住鼻子嗤笑。谁知没多久我也如此这般,而
且常常青出于蓝又胜于蓝。至于屁能卖钱,我活了三十年看了几千本书还闻所未闻。
“你瞧着。”紫疙瘩翻一翻忠厚无比的厚嘴唇,抓了几只鸭屁股,搁秤盘里,一
边拨动秤砣一边嘴里噗地放出一声屁响,那秤头高高一翘,他捏信秤绳往我眼前递来,
嘴里连环屁似地响:“四两二钱六,三五一十五,五九六十三,七八二十四,一二一
个二,二四一个六,统共一块四毛八嘞。便宜你啦!下一个--”说着伸手就抓我的
碗。
我慌忙一缩手问:“怎么赚钱呢?屁?”
他笑笑重新拎起秤扣,打平秤杆给我看,二两七钱。他又翻一翻忠厚的嘴唇说:
“人听了屁都忙着笑,后面又有那么多人等着..”
我说:“那不是欺..”
他鼻孔朝天喷出一股友好的笑,说:“哪个不赚昧心钱啊!”撩起汗衫露出西装
短裤,“喏,看看,才买两天,就他妈的又掉钮扣又绽线!你他妈的把肚里想的东西
写下来卖钱就不昧心了?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做好人啊,就呆家里吃屁吧!”
说着,鼓起嘴冲我噗地一声,笑笑,就把鸭屁股往我碗里倒,“今天教了你个乖。”
我说:“不不我不要。”
他说:“不要你的钱。”
我有脸一下子涨红了。我脑袋奇大,却还没聪明到想法子蹭人家的白食吃。
“咳,我同你家房东沾着亲!再说我还指望向你借两本金庸看看呢。好好,收两
毛吧。意思意思。你们这些臭老九真是又臭又酸。”他说着又翻起厚嘴唇十分友好地
笑。
这时候我周围正有七八个不知是买鸭子还是看热闹的人兴兴地聚来。我慌忙付了
两毛钱,用胳膊撸撸脸上无数鸭骚味儿的唾沫星子,用手遮着碗口,慌张逃窜。过街
到了2路车站拐脚处,我瞅瞅没人,便把鸭屁股倒在一堆臭气熏天的烂西瓜堆上,又
接连吐唾沫。 我想我该吐七口。 在我的意识中七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我们苏州人
“七”和“吃”念一个音。有的吃自然不是坏事。只要不是骚味熏天并且致癌的鸭屁
股。谁知我才吐了四口,就有人拍拍我的肩头。“四”听起来有点象“死”,我活得
不快活却还是不想死,于是赶紧再吐一口才回头。你知道我看见一位戴红臂章的老太。
你知道我又付了一元二毛钱。一元是那五口唾沫,两毛钱一口,二五一个拾。两毛是
鸭子屁股。罚款单倒是一物多用了。我先用它将沾了不少烂臭哄哄西瓜汗子的鸭屁股
拣进碗里,又用它擦抹瓜皮上的唾沫。瓜皮乱七八糟,那五口唾沫实在不太好寻。我
直起身的时候,紫疙瘩这小子在远处笑得满脸紫光,还把嘴鼓得圆圆,象是弄出了几
个极响的屁来。
在大学时有位女同学写过一首悼念他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爸爸的诗《让过去的过
去吧》 。 我想我起码应该比女人豁达一点。只是眼下我的胃已有一日半不曾进餐,
再给它点鸭屁股吃吃肯定侵消不了它暴力革命的欲望。于是我坐上了2路公共汽车。
我又在第6站长江路下车。我遥望着一里路之遥的街口,我知道别说那街口拐弯
后还得捱一段路的老广东,就是再走百十步,我也得由好心的路人抬往医院了。我叹
子口气奋力地捱进了路边一片北方水饺店。我地方离我们出版社正在轰轰烈烈兴建的
永久的地平线很近。我绕道来看房子时常爱在这里平息胃同我的路线斗争。
饺子下肚,我又有了精神。走出店来天也似乎亮堂多了。我忽然发现沿巷子稀稀
拉拉地站了许多姑娘和男人。大多是一对一对站着。嘴巴张张合合好象在谈什么生意。
我装着路过,漫不经心地慢慢蹭去。
“二十八。”左边一个白发老头说。
“三十。”与老头面对面站着的黄头发姑娘说。
“以前才二十三。”白发老头说。
“猪肉都卖两块三了。”黄发姑娘说,“三十。”
什么东西能卖三十元一斤?我想我可以蹲下来紧紧鞋扣。你知道我穿了一只大鞋
子。这时候右边忽然有激烈的讨价还价声直钻我耳朵。
“三十五!”这是个穿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
她对面穿着件老头衫的小伙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的身段说:“三十!”
“三十五!”连衣裙噘了噘嘴,有点娇嗔有点傲慢。我的心一阵莫名的奇痒。
“三十二吧。那边那个才要三十,三十二已经够--”
“哼,她--”连衣裙不屑地□了黄头发一眼,“你找她去就是了!”
我顺着连衣裙的眼光看去。蓬乱的黄头发下面是黑黝黝的脸,浑浊茫然却倔强执
拗的眼睛,长袖的皱巴巴的的确凉衬衫,同样皱巴巴的灰色的的确凉裤子,一双圆口
布鞋。我又回头看看连衣裙。不太黑起码也不太黄的头发,额前弯了几个圈儿,不算
黑又绝对说不上白的脸上,有一双勉强有点儿“风”的眼睛,嘴唇涂红了,牙齿涂黄
了,浅黄的连衣裙里衬出了大花裤衩。我的心越跳越快,手也渐渐地拦动起来,身子
微微地摇晃。我无法紧鞋扣了。我在报纸上不止一次见过取缔妓女的报道。我曾在夫
子庙、新街口等地漫无目的地转悠过不知多少次。你知道我听人说过,夫子庙的二十
元,新街口的三十元。我不知道那个超短裙是不是。反正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艳遇。我
没想到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果然全不费功夫。我身子抽疯似地抖动了大约四五
分钟,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做出一种无关痛痒的样子问那小伙子。
“买什么?”
小伙子上上下下打量我,大概看我不象国产电影里个个英俊无比的那种便衣警察,
便一分幽默地笑笑说:“人。”
果然。我慌乱地四面看看。人都异常镇静异常坦然。高超的演技。比那些国产电
影里演三流妓女三流嫖客的三流演员强多了。我望着连衣裙底下耸起的胸和大花裤衩
子,头越发地晕了。这回不是饿。已经吃了半斤北方水饺。古人说食饱思淫欲。你别
笑,我当年在轧钢厂,打光棍的轧兄们有句找对象的口头禅:“活的女的。”这话听
起来似乎有点黑色幽默,其实不过就在“饥不择食”那条水平线上。
我的眼光恣意地在女人身上扫来扫去。忽然间,那种时常伴随着对女性渴望而降
临的恐惧袭上了我的心头。我脑子里晕乎乎的,周围的一切都恍恍惚惚,我好象正不
停地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坠落。坠落。身子在坠落。灵魂在坠落。理想、抱负、
道德、文学,就象天上飘浮的绚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