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欲-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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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呀你别咬文嚼字好不好。你那个现代派谁不知道。我背给你听:象征主义、
表现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存在主义..”
“对对对。”我又忍不住插进去说,“还有七大姨主义八大姑主义。我们都不知
道。不过我想问问,这些流派同你们的红队黄队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这么说呢!这里面有个共同倾向嘛。”
“对对!共同倾向!现代派!现代派!”
“共同倾向就是既具有现代意识,又有一定的现代手法。”
我摆出一脸茫然问:“什么现代意识呢?”
“咳,现代..现代意识呗。”
“我看就是反封建。”
“好好。关汉卿、汤显祖、曹雪芹都是我国现代派文学大师。”
“我看进步的才能算。”
“太好了太好了,党员作家都是现代派。”
“现代派!现代派!”老现两只手绞麻花似地扭搅着,眼睛里现代火星忽忽闪闪。
这时候大家忽然不作声了。我望望门口,果然是主编站在那里。主编将一张电报
纸递到我手中。我看看,是那三位受黄山之邀的作家从北京发来的。统共只有五个字:
已改道去芜。
我觉得贴胸口袋里几张硬硬的车票不安地拱着我的心脏。
主编拍拍我的肩说:“也好。也好。”
我的心跟着那票踢踏舞似地骚动起来。
“再辛苦一下,中午把票退了,再去和白苑洲李主任说一下,带两本杂志去,表
示感谢。”主编笑笑,又亲切地拍拍我的肩,从我手中取走记录稿,说:“我看看大
家的意见。”主编看了一会,回转身来,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问:“有相,这..”
我看看那记录纸上画满了几百只青蛙,一只只都张着比身子还大的嘴巴呱呱呱呱
呱呱呱兴奋地唱歌,快快快快快快快地催促。后来不知怎么那些青蛙便如魔鬼驱使一
般骚动起来。那聒噪声那眼花缭乱的跳动,搅得我六神烦躁七窍冒火。
“狗屁!都他妈狗屁!”我触电似的猛一哆嗦。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突然跳进
了我的脑子,我不知道这话我是否说出口来。我看看四周。众人都用看见天豁然开裂、
裸体女娲飘然而下时的那种震惊无比兴奋无比的眼光注视着我。
“说了!说出口了又怎样!我早就想说了!狗屁!都他妈的狗屁!我也是狗屁!
谁他妈都是狗屁!就象我那鸟巢底下的老狗小狗的狗屁!一样的狗屁!一样臭的狗屁!
一个个还自以为是!自以为了不起!天下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狗屁!连自己
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别这么一个个瞪着银元眼睛看我!你们懂得什么?我问问你
们,人是个什么东西?人到这世界上来干什么?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
错?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什么是混沌什么是清楚?什么是思想什么是垃圾?什么
是教条主义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什么是机会主义?什么是人的价值什么是人的理想什么
是人人欲望什么是人的本能什么是人的目标什么是人的行动什么是人的虚伪什么是人
同狗的区别?吃食!屙屎!打哈欠睡觉!汪汪汪地说话!天天如此!内容一样!声调
一样!姿态一样!真和那条老狗一样活得快活快活快活呐!别瞪眼你们!我也是只狗
也有情欲老狗天天在屋顶上发情吼通宵我为什么就不能想女人就不能发情就不能说胡
话干扰你们?我难道连条狗都不如么?狗能够咬我我不能咬狗又是为什么?这就是天
理么难产你们说呀说呀说呀你们!你们不是每天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很会
说么!你们只知道说说说却不知道大脑除了指挥说还可以指挥思考思考思考这是人和
狗的根本区别你们啊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至今还没房子住么?你们不知道了吧!
告诉你们吧,是一个吹黑管的小老胖子不让楼房盖起来!
“它永远盖不起来!
“我永远无房住永远住鸟巢望远无法安静永远永远永远你们知道么你们!”
“来来,快把他架医院去!”主编说。
不不不不不不不--
十几只手用力地扭住了我。我奋力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他们在后面把肩膀紧
贴着他的肩膀,以一种训练有素的、非常熟练的、使人无法抗拒的方式紧捏住K的双
手..K突然想到苍蝇在粘胶杆上拼命挣扎,直到把一只只小腿都扯掉为止。“这两
位先生要把我架去谈何容易。”..但是其中一位先生的双手已经扼住K的咽喉,另
外一个便把屠刀深深地戳进K的心脏,而且还在里面转了两转。K那渐渐失神的眼睛
仍能看到那两位先生很近地站在他的面前..“象一条狗似的!”K说,好象他人虽
然死了,而这种耻辱却依然存在于人间。卡夫卡真他妈厉害!祖宗!形象生动!一针
见血! 我身后七八张脸红红的, 兴奋无比,眼睛里闪烁着星光般的喜悦,鼻头上热
气腾腾,阔嘴狼一样巨张着..
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我的错。我想我如果能逃避K被戳杀的结局的话,一定去问
问局外人加谬。
可是加谬已于二十年前死于车祸。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
下一部
第二部 我戴了一只大口罩
一 愧悔梦
尖利的绝望的声嘶力竭的猪叫声,犹如浸过辣椒水的鞭子,拼命地在我面颊上抽
打,火辣辣地疼。
如果我有本事睁天眼睛,或许能知道是醒着还是梦魇,或许能知道我在哪里。
这杀猪似的尖叫倒是早把耳壁磨出茧子。不是杀猪。那老黄瓜汉子,一把拎起猪
仔后腿,看看是男是女,不,应该说是公的还是母的。然后单腿跪着,在那猪仔的裆
里或腰眼,刺个血淋淋的口子,挖出软蛋似的东西。阉猪。猪自然痛苦地叫。尖利。
绝望。声嘶力竭。房东嘴里龇出十几颗黄玉米粒儿,右手摇纺车似的直轮圈子。就同
他家三闺女进初中半年,终于考出一个及格时的快活模样所差无几。
尖利的绝望的声嘶力竭的猪叫声居然不停不歇不改调门。以往的猪们有公有线有
高音有中音有低声有悲怆的哭泣有愤慨的咆哮有懦弱的哀求有无可奈何的呻吟。终于
听出是头正在蓬勃发育的早已剥夺了性生活权力的肉猪在叫唤。
我无论如何总得醒来。我努力地默颂了几段努力请从今日始,功夫不负有心人之
类的名言,终于正常发挥水平,睁开了我的眼睛。
鸟巢的门半开着。夏日的灼热阳光烤炙着我的脸。屋里如蒸茏,热气混沌而朦胧。
浑身汗湿了。躺在床上。意识在脑子里恍恍惚惚地跳动。怎么没去上班。怎么会在睡
觉。我从哪里来。太阳从门里照进来是下午。午饭在哪里。上午早饭哪里来。昨晚。
昨晚昨晚是个星夜。星星在天空晃动。狗的胆怯懦弱而又威武雄壮的狂吼,憧憧的人
影。叭在一个宽厚的背上顺着奇窄的呻吟着的楼道上升。上升。有人把我送回家来。
自残?我试了试腿。挺麻的。却还勉强能动弹。病了?医院?医院。象是曾有白大褂
飘来忽去。
我的心骤然一紧,飘忽游散的思绪象块压缩饼干聚拢了。
骂了么吧了么骂了么骂了么真骂了么?我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屋顶,那沉甸甸的
预制板象是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
“吱唔哇哇--吱唔哇哇--”猪死命地尖叫着。不是阉割,不是挨刀,猪还能
有什么痛苦。怪事。饿了?饿了吱唔噜噜吱唔噜噜..吱唔噜噜是哀求,饿了,要吃。
吱唔哇哇是痛苦是愤慨是发怒。
人痛苦而愤慨而发怒不知是什么丑样。我。骂了么?真骂了么?涨紫了脸?唾沫
四溅?血口喷人?骂了骂了么?或许根本就是个梦。噩梦?惨不忍睹的恶梦噩梦。骂
同事骂领导骂人类我我我怎么--心象是被什么魔鬼的巨爪揪着撕着搓揉着挤压着,
灵魂深处的痛苦血液从毛绒绒的爪缝中一滴一滴渗出--我怎么能骂崇高的无私的浩
渺宇宙中独树一帜的伟大人类?!怎么能骂整日辛勤操劳并常常亲切地拍我肩膀的主
编?怎么能骂向来对我刮目相待的老现怎么能骂我的好朋友阿鸣--如果没有友情,
生活就不会有悦耳的和音。没有友情的社会只是一片繁华的沙漠。得不友谊的人将是
终身可怜的孤独者。乐于孤独的性格不是属于人而是属于野兽--我撕毁了照亮我人
生的辉煌的友谊。我将无颜再见朋友和同事,我把自己投入了一个黑暗的孤儿的没有
回音的痛苦深井。我将永远呆在万丈深井里,遥望那一孔美好的蓝天白云和逍遥自在
的轻风小鸟。我是一只十恶不赦在劫难逃的井底癞蛤蟆。
眼泪顺着我眼角的皱纹,象无数条山涧小溪,痛苦地流在忱头上。忱头是妈妈重
病在床时一针一针缝起来的。妈妈喜欢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妈妈说:吃尽
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妈还说:利刃割肤疮又合,恶语伤人恨不休。妈妈!妈妈!
妈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象个小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你知道人大哭一场后心里郁积的忧愁苦闷都会随着眼泪悄悄流去。我向左侧过脸,
将满是泪水的左脸颊在忱头上擦擦。又向右侧过脸,将右脸颊在忱头上擦擦。温情的
负疚充盈了我的心头,我默默地望着墙上那张“三剑客”的炭素铅笔素描。三年前国
画院的一个朋友给我们画的。去年他去美国了,拼命地洗盘子,还在一家夜总会当过
裸身招待。挣的钱已经够在国内活三辈子了。他说他挣满八辈子花的钱就回国,继续
画画。他或许能折腾成个毕加索或梵高什么的。天知道。他给我们画的这幅画倒是夸
张幽默颇见才气。左边丝瓜一样苗条还踮着脚伸长脖子的是小初,右边头顶半秃眉毛
胡子依稀难觅浑身上下油比肉多的是老福,中间冬瓜脑袋上顶着面旗子的自然是我。
旗子上“聚义沙龙”四个字大放光彩。那时候老福接连发表了三篇小说,崭露头角,
刚刚从苏州刺绣厂调到编辑部来。小初出身复旦名门博古通今光彩照人。我毕业于北
师大写过几篇学生腔的小说两凑凑还能腆着脸见人。三个人踌躇满志臭味相投。我记
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三个人象三棵青松傲然挺立在平台上凸肚仰脖慷慨悲诗,大有登
鸟巢而小天下之豪气。那以后我们常常在鸟巢聚会,三个人盘腿挤在床上横说小说纵
论文坛。我记得小床先后倒塌过七次。“南北两功”“女中三杰”“红黄二队”全都
源出鸟巢。咖啡煮水论英雄,话说天下成名好汉,都是结帮拉派相互吹捧。几十次手
拉手赌咒发誓,狗日的不学北京拉起小沙龙,狗日的不学湖南团结一致共同御外。平
台上传统正义观念派的一老两小三条狗自然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