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大学 作者:钟叔河-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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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青年时在金大前身汇文书院附中读书,后入金大直至毕业前后达十年之久。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五一年,我重返金大,由教授至校长,又历二十六个年头,与金大的历史渊源很深。现在加忆一些亲历目睹,作简略叙述,因时日久远,疏漏、片面之处在所难免,希识者匡正。
创办经过
上世纪末,所谓“泰西各国”鲸吞蚕食,加紧对我侵略,我国国势日蹙。他们凭藉不平等条约,各自在华攫取特权,西方各式人物蜂拥而至。当时,美国基督教会派到中国来的传教士甚多,他们一面传教布道,一面创办学校,先后在中国设立了十三所高等学校(即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苏州的东吴大学,杭州的之江大学,南京的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广州的岭南大学,福州的协和大学、华南女子文理学院,成都的华西大学,北京的燕京大学,济南的齐鲁大学,武汉的华中大学)。金陵大学是美国教会在华最早开办的大学之一,也是规模较大的一所。在旧社会,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学之一,向由美国教会选派美国人担任校长。
金陵大学由南京汇文书院等三所教会学校合并而成。先是美国教会中的美以美会、长老会、基督会相继派出传教士,在南京创办汇文书院、基督书院与益智书院。其中开办最早的是汇文书院,创建于一八八八年,距今已近一个世纪。院长就是后来在上海创办《新闻报》、《英文日报》及《亚洲文会》杂志的福开森(J。C。Ferguson),他与清末两江总督刘坤一,邮传部尚书、航政大臣盛宣怀及一些北洋官僚频有往来。此人来华时不过二十岁左右,原是南京地区的一个传教士,操一口南京话,精通中文,活动能力很强。他很早脱离教育界的原因之一,据说是因为汇文书院院长待遇不高。去职后受盛宣怀之聘,为上海南洋公学监院。福开森居中国六十年,对东方,尤其是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兴趣很浓,收集古代金石书画甚丰,后悉数捐赠金陵大学。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福开森被日人囚于集中营,后美日交换俘虏,返回美国。一九四五年病故。
我于一九○五年入汇文书院附属中学。汇文书院是美国教会在南京创办的第一所高等学校,中学部又称“成美馆”,大学部称博物馆、医学馆、圣道馆。博物馆即文理科,一九二八年立案后改为文学院、理学院。医学馆即医科,曾办有鼓楼医院。
这一时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不平凡的一九○○年。这年义和团起义,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当时长江下游虽没有像直隶、山东那样处于风暴中心,也是风声鹤唳,南京的美国传教士同样受到了中国人民爱国运动的冲击。这时,美国传教士也开始对在华办学重新估计。为了适应中国的现实,从多方面改变中国人对美国教会的感情,教会学校必须提高教学质量及办学水平,而三个书院分散,既不利于管理,又不利于提高质量及扩大教会的影响,几经酝酿,一九○七年,基督、益智两书院合并为宏育书院。一九一○年,汇文书院与宏育书院又合并为一,定名为金陵大学。
合并计划的第一步是购置土地,扩充校舍。全部工程由美国芝加哥一家公司设计承包。建筑材料除屋顶的琉璃瓦和基本土木外,都从国外进口。新校舍从一九一○年开始设计、动工,至一九一五年秋,长达五年始部分落成。建成后的金陵大学校舍,中西合璧,美轮美奂,十分宏伟,基地面积达二千多亩,与鼓楼巍然并峙,为当时南京最大之建筑。
基督化教育
金大的办校宗旨是培养学生的“基督化人格”,亦即培养“基督牺牲与服务精神”,以“造就健全国民,发展博爱精神,养成职业知能的根本”,实际上就是推行基督化教育。因此,宗教气息十分浓厚,宗教仪式十分严格,宗教课为必修课。每逢礼拜,师生必须参加。后来,除本校师生外,不少校外教徒也加入了礼拜行列。基督教义为许多人所接受。
合并前,学校最高行政管理权操于美国传教士和美国差会干事之手,合并后,中国籍的教职员工人数虽有增加,但行政领导、各科主任、系主任及主要教职员仍为美国人。原来的文理科有所扩充,增加了几个系,医科停办。一九一四年成立农林科,后又增设农业专修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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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裕光:回忆金陵大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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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大学的经费,开始时多仰赖美国教会拨给,学生不仅免收学费,甚至还另给津贴,但学生还是寥寥无几,因为当时社会上对“洋鬼子”办的洋学堂,心存疑虑,多不愿送子弟入学。后来,西风东渐,家长们开始改变看法,把子女送入教会学校求学的逐渐多起来,学校开始对部分学生收取学费,我就是在开始收费后进去的。
教会学校重视英语,这对教师、学生都一样。一年级新生入学考试,仅英文一项,就要过五道关:听力、读力、作文、语法、字量(常见字的字义及用法)。在课本方面,除去国文、中国经史等课程不能不用中文外,其他课程,包括文娱活动,全部采用英文,连助教指导实验、运动场上运动员的口语、学生助威的啦啦队,也无例外。我是学化学的,必须读英国文学史、英文修辞学、英国古典文学。由于一系列的强制措施,金大学生的英语水平一般都比较高。三十年代华东四大学(金大、圣约翰、东吴等校)一年一度的英语辩论会,金大常占优胜。除英语外,学生对其他学科也能勤奋学习。写到这里,使我想起辩论会上的特殊现象:其他学校师生都是西装革履,而平时既穿西装、也穿中装的金大学生,在辩论会上一律长袍马褂,满口流利英语,一般学究打扮,直到现在,我还印象很深。我这个校长,在金大二十多年,从未穿过西装,作为民族文化的表率和民族精神的体现,金大很多教授也穿中式服装。
金大教学用的教材、图书杂志、仪器设备乃至有些生活设施,有一时期也从美国运来。一句话,从行政到教学,很少与中国政府发生关系。这一现象至一九二八年向中国政府立案后才开始改变。教授当时皆为美国传教士,只有教中文和在人员不足的情况下,才聘请华籍人员。中美教职员的待遇有很大差别,等级高低也很明显。华籍教师中出过国的比未出过国的高。
金大有“钟山之英”的美称。对学生要求不论学习上还是品德上一向从严。三十年代初,各省兴办大学,师资咸感不足,金大毕业生多为征聘对象。高等学府是这样,政府机关、金融界、实业界、科学机构,也有金大校友跻身其间。当今积极工作,以期为人类社会贡献力量的金大学生,国内、国外都不乏其人。
金大同时在美国纽约州教育局立案,毕业生可同时接受纽约大学的文凭与学位。并可直接升入纽约大学或任何美国大学的研究院而不受限制,与欧美大学享受同等待遇。
金大第一任校长为美国人包文(A。J。Bowen),教务主任兼社会学教授是美国人夏伟斯(G。W。Sarivis)。夏伟斯在金大推行一种美国式的计分制,即五等制,如一班十个学生,必须按照一等一人,二等二人,三等四人,四等二人,五等一人的比例计算成绩,并硬性规定五等生开除。结果很多学生不来了,教授们意见纷纭,有的公开进行抵制。后来被迫取消。如华籍哲学和中国文学教授刘伯明,对此即表反对。这位刘教授是一九○九年金大文科毕业生,是中国学生中最早获得美国哲学博士学位的一位爱国学者。他在金大担任国文系主任,热爱祖国古典文学,试图把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和西方哲学思想结合起来研究,但未能实现。他的教育思想与某些美国传教士格格不入,又对外籍教师的一些生硬作风不以为然,遂愤而辞职,受聘去国立东南大学担任副校长。刘伯明不仅在国内,在国外也为人所熟知。此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同学,他们来到金大,不仅为了学习外语、科技和书本知识,他们有抱负,有爱国主义思想,关心学校前途。所有这些都是随后由中国人当校长的精神准备。
由于当时金大的经济命脉掌握在美国教会手里,校长和主管财务人员,都直接由美国教会指派。主管财务人员初称司库,立案后改称会计主任。坐这把交椅的是美国女教士毕律斯。她来华时才二十岁左右,解放初离开南京时,已年逾花甲,是位有献身精神、精明能干的老小姐。一九二七年我当金大校长后,她是配备给我的英文秘书。
动乱中接任校长
一九二七年,我国人民的反帝如火如荼,大革命风暴席卷全国,北伐军势如破竹,摧毁了北洋军阀吴佩孚、孙传芳的统治。“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呼声震天动地,一向被称作“睡狮”的中国人民觉醒了。北伐军气壮山河,一举攻克南京,南京城内新旧交替,一时显得纷纷扰扰。市上盛传国共合作政府即将在南京成立,这使外国传教士心惊胆战,纷纷作离去的打算。校长美国人包文看到中国政局动荡,形势逼人,也产生了辞职返美的念头。那时,原文理科长美国人夏伟斯已回美国,我正暂时代理文理科长职务。包文耳闻目睹,感到外国人当中国大学的校长已不合时宜,认为校长一职,还是中国人出任为好。为此,他曾多次找我谈话。他认为我出身金大,留学美国,与金大源渊较深,对教会情况比较了解,而且在北京师范大学又有过行政领导的经验。我对行政领导素无兴趣,不善于应付人事,以前所以离开北师大来宁,就是因为怕挑行政领导的担子。因此,我婉言回绝了包文的邀请。后来,局势进一步变化,包文再次对我提起此事,我的态度一如既往,不久,金大所有的美国传教士全部撤离南京,包文正式辞职。七月,国民党在南京成立政府,规定教会大学必须由中国人担任校长,始准立案。于是,先由中国籍教授、职员组成临时校务委员会维持校务。至此,金大开始在名义上由中国人领导。校务会初设委员五人,由农林科长过探先,文理科长陈裕光,教授刘靖夫、刘国钧、李德毅担任,公推过探先为召集人。后来出于需要,委员名额增加到十一人。同年十一月,金大理事会在上海开会,突然作出决议,推选我为校长。电报发来,局面已成,难以推辞。就这样,我当上了金陵大学的第一任中国校长,直到新中国成立,高等院校全面调整,金大完成历史使命时为止,前后共二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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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裕光:回忆金陵大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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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未正式担任校长之前,我曾主动向即将成立的大学院(国民党仿照法国的大学院制,实属教育部)联系有关学校前途与立案等问题。担任校长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向政府呈请立案(当时具体立案条例尚未产生)。我认为在我国办校,理应尊重我国主权,立案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大多数中国教职员工及学生赞成我的看法,鼓励我的行动。次年即一九二八年获批准,是当时国内最先立案的第一所教会大学。继金大立案之后,其他教会学校先后呈请,其中最晚的是上海圣约翰大学,该校因圣公会主教、美国传教士持怀疑态度,一直拖到一九四七年涂羽卿担任校长后,始向中国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