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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部分

怡情佚史-第113部分

小说: 怡情佚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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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四十字至情至语,为五律之冠。七律格律甚多,似以浩气流转为上。以我的见解,首举一首为格,我想如祖咏《望蓟门》云: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这个格律最妙,后来仿者甚多。如杜工部之‘风急天高猿啸哀’,‘花近高楼伤客心’,‘岁幕天涯催短景’,‘群山万壑赴荆门’,柳子厚之‘城上楼高接大荒’,刘禹锡之‘王濬楼船下益州’,李义山之‘猿鸟犹疑畏简书’,皆是此格。 
  此数首为一律,亦像一手。七律中亦有最真切者,如白香山之《望月有感》云: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这纯是血性语,几于天籁。香山诗当以此为第一。”蓉华道:“此是遭遇使然,所以人说穷而后工。”琼华道:“穷而后工也是有的。然后人未尝无此流离之苦,他却不能如此写,倒不写真情,要写虚景,将些凄风苦雨,和在里面,虽也动人,究竟是虚话,何能如此篇字字真切。”佩秋笑道:“我就不喜欢这等诗,若学了他,不是成了白话么?”琼华道:“诗只要好,就是白话也一样好看。若极意雕琢,不能稳当,也不好看,倒反不如那白话呢。你看岑参《逢入京使》那一首: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再如王维的: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何尝不是白话,却比雕琢的还要好。不然,就要造意深远,措词香艳,字字是露光花气,方能醒眼,如王昌龄《春宫曲》、《闺怨》是人人说好的。其余如温飞卿之: 
  冰□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顾况的: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字字如花瓣露珠一样,你说可爱不可爱?”蓉华道:“被你批了出来,真觉得醒眼些。你看那些诗,首首是好的,也有可议处没有呢?”琼华道:“那我不敢。我是什么人,敢议唐贤,不要教人笑我骂我么?”蓉华道:“这是我们的私见,有谁知道?”琼华道:“若说可议处也有呢,我就要议那诗祖宗那一首,少陵《梦太白》诗云: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此写得绝妙,并恐梦的不是真太白。以下接那‘魂来枫林青,魂去关塞黑’这两句,梦的是死太白,不像是活太白了。 
  何不删了这两句,直接: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如此径住。那‘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也不要,倒觉含蓄不尽。”蓉华、佩秋都笑道:“真的,删了倒好。那个枫林青、关塞黑,真有些鬼气。这是你的卓见。还有什么可议的么?”琼华道:“还有僧皎然《访陆鸿渐》那一首,古不像古,律不像律,不知选家何意。其诗云: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着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酒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毫无意味。若讲律,现重了来去两字,真已失律之至。此种诗,似是而非,断不可以学。至于五绝小诗,另有别意,可入乐府。然尤难及者,如金昌绪之: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白香山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皆信手拈来,都成妙谛。”佩秋道:“姑娘论诗,深得三昧,若去考博学宏词,怕不是状元?又是当初的黄崇嘏了。” 
  琼华笑道:“单靠几句诗中用么?”佩秋道:“二姑娘从前那些诗,我见你还要叫你哥哥改。不是我说,你哥倒未必做得出来。若做得出来,不至三场就被贴了。”蓉华笑道:“这句话给哥哥听见,他是要不依你的。”佩秋笑道:“我是没有学过做诗,但我前日听他们说杜少陵的《北征》、韩昌黎的《南山》,我将他翻出来看时,用的都是险韵。二位姑娘,我倒考你一考罢,你们说《北征》多少韵?”蓉华笑道:“这倒被你考倒了,你是数了来难人的,我却没有数过,而且我也记不全。” 
  琼华道:“《北征》好像七十韵。”佩秋道:“你记得他有几个重韵在里头?”琼华道:“若说重韵,也只有一个日字,第三韵‘朝野少暇日’,与二十七韵‘呕泄卧数日’,这是的的确确是重的。”佩秋笑道:“还有‘往者散何卒’与‘几日休练卒’,与后‘佳气上金阙’,下又是‘洒扫数不阙’,虽是一字两用,也要算重的。”琼华道:“这不好算重,一个是阙门的阙,一个是阙略的阙,不过音同罢了,如何算得重韵? 
  至于卒字韵更不是重。‘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之‘卒,乃是兵卒。‘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此‘卒’字,读促音,乃散何卒然之速也,韵本两收。”蓉华道:“妹妹实在好记性。我只记得几句,最佳的是‘瘦妻面复光,痴女发自栉’,还‘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归美明皇,其意正大,不高于刘禹锡之‘官军诛佞幸,天子舍妖姬’,白乐天之‘六师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么?至于《南山》诗,我虽看过,但一句也不记得,佶屈聱牙的,如何念得?且字又难认,嫂嫂你倒记得清么?”佩秋道:“我原是查了来,故意考你们的。若要念熟他,如何念得熟呢?且有一百韵之多,而字又难认。” 
  琼华道:“你数错了。《南山》诗一百零二韵,内中一个重韵也没有,真与《子虚》、《上林》一样,非大力量不能。”佩秋道:“你说没有重韵,我说也有一韵,‘尝升棠丘望,戢戢见相湊。’又云:‘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湊。’不是两个湊字?”琼华笑道:“你又论错了。‘或赴若辐湊’的湊字,虽刻的是三点水,其意是辐湊之辏,是车字旁。我要请问嫂嫂,鸟兽的兽字去了犬旁,是读什么字?”佩秋笑道:“有这个字,相还是兽字。”琼华笑道:“不是,是畜字,音嗅字。你不记得‘因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注:兽,畜产也。大约也是蛟龙所生的子,如虫的子为虾一样的光景。”蓉华道:“可惜你不能去考,你若去考时,倒是必取的。这些诗都能这么烂熟,真是亏你。”琼华笑道:“我却倒是因出了这两个题目,新近才看熟的。”蓉华道:“你拿那《南山》诗来给我瞧瞧。”琼华找了出来,蓉华看了两句,数了一数,问琼华道:“第七韵是什么字?”琼华笑道:“那里有这种问法?就算熟极的,也不能记得第几韵是什么字。等我数下去。”即一韵一韵的念出来,笑道:“是瘦字。”佩秋道:“这实在难为他了,背得这么熟,想姑娘和韵是必定和得出来的。”琼华道:“这一百二韵,字虽难些,倒容易用。那《北征》诗,方才姐姐说的‘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这个‘妲’字就难用得很,不知他们考上的是怎样用。姐夫、哥哥的也是用妲姬的妲字,大概除了这个,也无二用了。”佩秋笑道:“只要问二姑爷,就知用法了。”琼华脸上一红,不言语。佩秋道:“将来二姑爷过门第一天,就教二姑爷要背清了诗韵进房,不然关了房门,教他跪在门外,别要理他,好叫他知道咱们女人中也有个博学的呢。” 
  蓉华笑起来。琼华更觉含羞,停了一停,说道:“想是我哥哥跪过的。”佩秋笑道:“可惜我不配,若配时,你哥哥自然也要跪了。”蓉华道:“日子快了,我们姐妹也不能常在一处了。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不比我们。”又说道:“看看你外甥再来。”便出去了,佩秋也同了出去。琼华暗想道:“姐姐一肚子的牢骚,这也难怪他。但姐夫这样才学,终要高发的,不过迟早些罢了。”又想:“自己的郎君才得十九岁,已能如此,真是难得。但听得从前有个什么琴言,害他病过几场,如今不知这琴言又怎样了。”却说王文辉定了九月十九日吉期,颜夫人写了家信,说子玉已中宏词,又即完姻,一切交与仲清办理。 
  仲清打起精神,幸他本来旷达,也不将这些得失放在心里,便照常一样。过了几日,吉期已到,两边各请喜酒,还有那些名旦夹在里头,送戏送席的,闹了好几天。洞房花烛之夜,子玉一见,颇觉心花开放。说也奇怪,倒不是做书人说谎,也是前定姻缘,皇天可怜子玉这一片苦心,因琴言是个男子,虽与子玉有些情分,究竟不能配偶,故将此模样,又生个琼华小姐出来,与琴言上妆时一样,岂不是个奇事?此事颜夫人久知,当日见了琴言即说像他媳妇。这么看起来,就是两家的像貌也是五百年前就定下的了。一见之后,又未免有些感触起来,忽又暗暗的解释,遂成就了良缘爱果,自然也不像那梦中措大的光景。若像那梦中光景,岂不要将个琼华小姐气死了么?明日也请了袁绮香、苏浣香、浣兰、吴紫烟、王蓉华、孙佩秋来陪新人,群仙高会,又叙了一日。华夫人因是父亲得意门生,又是年伯母来请他,所以欣然而来。至排场热闹,与田家一样,不能细述。以后子玉闺房之乐,真是乐不可言。一个仕女班头,一个才人魁首,或早起看花,或迟眠玩月,或分题拈韵,或论古辨疑,成了个闺房良友,自然想念琴言之心也减了几分。 
  一日,子玉在房中与琼华谈心,值馆中有事请他,即便穿衣出门。不意将个小锦囊落在地下。琼华拾起解开时,见折着两张字:一张认得是子玉笔迹,一首《金缕曲》,反复吟哦,甚觉悲楚,知是送别词。再看那一张,也是《金缕曲》,想是那人和的。又看了信笺写着琴言的名字,不觉心中甚喜,想道: 
  “我几次问他那琴言,他总不肯告诉我实话,倒取笑我,说我与他生得一样,如今教我拿着了凭据,看他回来怎样抵赖。 
  原来他们有这样深情,彼此魂梦相唤,又说肠已断了几回,这个情倒是人间少有的。”又想:“我在家时,常听得哥哥与姐夫议论这个琴言,说他这段情来得很奇,令人想不出来的。今看了这两首词,果然非有情有恨人说不出来。”便将那词稿收起,将那锦囊挂在一边。 
  少顷,子玉回来,一时倒想不起锦囊,忽见挂在那边,便吃了一惊。琼华故作不见,只见子玉欲取不取,如有所思,颇为可笑。子玉忍不住把锦囊取了下来,捏了一捏,空空的,心甚着忙,知道琼华取了去了。别样倒还可以辩,惟有那信上有琴言的名字,如何辩得来?欲要问时,又不好径问,只时时偷望琼华一眼。琼华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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