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红颜 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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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来回一转,十几天就浪费了。当英宗的车驾走到土木堡时,王振发现自己沿途搜刮的财宝车辆没能跟上大队。尽管能够庇护圣驾和大军的怀来城就在目力可及的二十里之外,王振仍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停止前进,封闭消息不让英宗知道所处方位,并且将想要闯宫报信的兵部尚书邝埜强行关起来。英宗御驾连同随行的文臣武将和军队,就这么晾在了四通八达、无水无粮的路上,等待瓦剌骑兵的包围。既然王振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请这个客,也先哪有客套的道理!他的骑兵队立刻赶上,将英宗和群臣都包围了起来。
明王朝的几十万大军早已在十几天绕道奔波中疲惫不堪,再加上粮水不继、敌情不明,在一片混战中,文武重臣几乎死亡殆尽——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在国公硃勇、永顺伯薛绶、英国公张辅、奉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尚书王佐、邝野、学士曹鼐、张益、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丧命的士卒更是数以十万计。到这个时候,王振终于知道大事不好,拼命地向禁军将领樊忠求饶求救。樊忠对这个恶心的宦官早就恨之入骨,挥着手里的大锤,将他那颗没胡茬子的脑袋活活地砸开了花。樊忠原想摆脱王振后护着英宗突出重围,但是终于功败垂成,阵亡了。英宗自知逃脱不了,干脆坐在地上听天由命。他的这个架势倒把瓦剌兵给镇住了,没有杀他。英宗被俘后,也先将几个月前去北京进贡求亲的部属找来,经过其中哈巴国师和哈庶哈里平章的辨认,最终确定了被俘的的确是大明王朝的英宗皇帝。
大军覆灭、皇帝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北京城。不但把孙太后和钱皇后等六宫妃嫔都震得晕了过去,留守京城的文武官员也被这闻所未闻的事给惊得仓皇失措,众人聚在朝堂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面面相觑之后号啕大哭。有人立即就想到了当年北宋王朝的“靖康”之辱,建议都城南迁。兵部侍郎于谦立即严辞反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孙太后终于振作了起来,采纳了于谦的建议,决定死守北京城,不向也先示弱。
第二天,孙太后传下懿旨,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监国;四天之后她再次传旨,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以示大明王朝国本稳固之意。与此同时,在都御使陈鉴等人的面奏之下,王振诛九族;王振的死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及宦官毛贵、王长,更被群臣当廷捋袖除靴,活活殴死。这时的大明王朝,可算是在风雨飘摇之中。由于国无长君,人心浮动,也先更挟持着英宗想要趁机将明王朝一古脑儿吞掉。一时间,议立新帝成了北京城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是必须要取得太后首肯的。于是,这个天大的难题就摆在了孙太后的面前:假如不立新君,则大明王朝可能就面临覆灭之险;假如立了新君,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英宗会有怎样的遭遇?如果要立新君,又该立谁?——这个四十来岁的寡妇,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道天大的难题会摆在自己的面前。当孙太后明白这是一个必须做的决定之后,她首先想的是朱氏诸亲王中真正的“长君”:婆婆张太皇太后的小儿子襄王朱瞻墡。当年宣宗早逝的时候,张氏就有心想要立襄王继承帝位了,何况他不但年长,而且人品贤德享有盛誉,当年就曾经婉拒帝位。假如立襄王为帝,也许儿子英宗返回之时,他也能够象当初那样让位,将帝位顺利归还自己的儿子。于是,孙太后传下懿旨,取襄王金符入宫。
只不过,襄王本人身在长沙,对于北京城里迫在眉梢的局势来说,他实在是离得有些远了。更何况他并不是留守众臣心目中的人选——他们所想拥立的新君,是奉旨监国的郕王朱祁钰。于谦为首的群臣从当时的紧急情形出发,向孙太后群谏,提出了这个要求。无可奈何的孙太后终于点头应允由庶子继承帝位,但是她坚持一点——皇太子仍然得是自己的亲孙子、英宗之子朱见深。
九月六日,二十一岁的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遥尊陷身瓦剌的哥哥英宗为“太上皇”,以明年为景泰元年。他就是明代宗。景泰帝即位数天之后,襄王朱瞻墡的表章才送到孙太后手里,他再一次婉拒帝位,提出长君与否并不重要,应该让皇太子朱见深称帝,郕王监国。应该说,襄王的建议更为稳妥,但是事已至此,孙太后还有什么话可说?
景泰帝的生母是宣宗的吴贤妃,在宣宗为太子时她就已经入宫。不过据野史说,吴贤妃的出身并不高明,她是宣宗叔父、汉王朱高煦的侍姬,朱高煦谋反被诛后她被宣宗看中,安置别宫并生下儿子的。不管怎么样吧,吴氏毕竟只是宣宗的妃嫔,景泰帝名份上的母亲仍然得是孙太后,更何况他的即位也得到了孙太后的依允,在情在理他都不能将孙太后丢在脑后。因此,在景泰帝即位三个月后,他仍然首先为孙太后上尊号为“上圣皇太后”,然后才封自己的母亲吴贤太妃为“皇太后”。
于谦确实没有说错,大明王朝立了新君的消息,不但使北京保卫战有了主心骨,更使得也先大怒如狂。也先挟着英宗几度进攻北京,最终还是一败涂地。他终于觉得英宗非但不能给自己带来轻取天下的好处,反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与此同时,当上了“上圣皇太后”的孙氏心情并不轻松,她仍然时时刻刻地为养子悬着心。为了向儿子表示自己策立新君的不得己,也出于多年的母子亲情,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派人前往漠北看望英宗,将御寒裘衣带给他。养母所派的使者与书信衣物,恐怕是被羁异域、失去皇位的英宗最大的安慰了。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因为于谦压着瓦剌打了大胜仗,也先甚至没有提出任何条件的余地,就答应了归还英宗。八月初三,英宗终于被也先由漠北送还。抵达北京之后,景泰帝率百官于东安门迎接。仪式之后,景泰帝将二十二岁的哥哥迳直送进了南宫。英宗迫不得己地过上了“太上皇”的生活。对孙太后来说,是喜出望外的事情。然而欢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因为景泰帝明显露出了恋栈皇位、沉溺酒色的表现。这不但使孙太后满怀不安,更使以于谦为首的拥立众臣大失所望。
虽说英宗惑于王振为首的寺宦,惹出了几乎塌天的大祸,但是说句实话,景泰帝的人品也不怎么样。他最热衷的消遣就是将银豆金钱洒在地上由宫女太监争抢,并且首开大明皇帝召妓入宫的先河。在孙太后乃至朝臣的心里,景泰帝保国有功,不把皇位归还兄长本来倒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景泰帝的所作所为却使所有的人都寒了心。
景泰元年十一月十一日,是英宗二十三岁生日。礼部尚书胡濙上表,请景帝允许群臣前往延安门向“上皇”朝贺,景帝不允;景泰二年元旦,文武百官再次上书,请求在向景帝贺新年之后,让大众再去向“上皇”行礼,景帝仍然不允。开了这个头,往后就做定了例子,每一年“上皇”英宗的生日和新年朝贺,都被他断然拒绝。
皇位渐渐稳固之后,景帝又有了新的想头——废英宗之子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别说孙太后无法接受这样的决定,就连景帝自己的母亲和皇后都无法接受。但是这难不倒景帝。景帝的亲信太监(又是太监)王诚、舒良献上计策,赐给几位重臣金钱,先把他们的嘴糊上,再等待合适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了。广西土官黄矰心狠心辣,将亲弟弟一家灭门。事发之后,自知罪重的黄矰决定铤而走险,向景帝上了一道改立太子的奏章。章帝得书大喜,不但饶恕了这个残杀手足的刽子手,还将他高升几级(焉知景帝自己是不是也有拿英宗下刀子的想头?)。景帝随后将黄矰的表章拿出来当众廷议。众臣瞠目,都不敢发言,只有少数几个胆气壮的提出此事不宜。然而,在景帝亲信太监兴安的训斥之下,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消弥于无形,包括于谦在内的群臣,都不得不在赞成改立太子的表章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此奠定了他们不得善终的结局。
景泰三年夏天,景帝如愿以偿地颁布诏书,废侄儿朱见深为沂王,立自己的亲生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同时,废反对易储的汪皇后,立朱见济的生母杭氏为皇后。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朱见济只做了一年太子就夭折了。朱见济死后,朝臣们再次建议景帝复立侄儿为太子。景帝此时原形毕露,将所有上书的大臣一一贬官、杖责,其中御史钟同更被活活打死。
景帝大发作一通之后,转而开始疑心幽闭南宫中的哥哥英宗。察知皇帝的心意,景帝身边的太监也一个个地跟着势利眼儿。到后来,英宗名为“太上皇”,日常供应却非常微薄,甚至于出现断顿无粮的情形。以钱皇后为首的英宗后妃们,不得不操持女红,做一些绣品出售,换些食物以维持生计。儿孙落得这步田地,孙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宫中耳目众多行动不便,她仍然想方设法好几次进了英宗所居的南宫,给他带去食物钱财。在这方面,她多少得到了景帝生母吴太后的帮助。也算是她从前善待吴氏所得的回报。孙太后探视儿子以及群臣同情英宗的消息,自然逃不出景帝的耳朵。为了防止孙太后入南宫、防止有人越过高墙谒见英宗,景帝采纳了亲信太监高平的主意,将南宫中的树木尽数砍伐。这时正是盛夏(公元1455),没有了赖以遮荫的树木,也不能再见到母亲,可以想象衣食不继的英宗会有怎样的心情。
景泰八年正月,年方三十岁的景帝忽然重病不起。十一日,群臣请复立沂王为太子,景帝仍然坚持不允,并称自己只是小病,还定下十七日早朝之期。然而他的真实病情,武清侯石亨是非常清楚的,他决定来一场豪赌,便与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以及徐有贞等人谋划迎立英宗复辟。十六日,徐有贞等人先将消息报给孙太后,得到了她的应允(她有什么可能不应允?)之后,众人越发心雄胆壮,于十七日凌晨时分撞烂南宫围墙,将灯下读书的英宗拥了出来。于是,十七日临朝议事的,就变成了复辟的英宗,而不是病体支离的景帝。得到这个消息的景帝只能连呼“好、好、好”,然后面墙涕泣了。两天后,景帝病逝。石亨和徐有贞等人因为拥立有功,一时间英宗对他们言听计从。而这两个心胸狭窄的家伙,头一件大事就是尽情干揽军政大权,并且公报私怨。很不幸的,于谦等人正在他们的私仇名单之上。
说起来,石亨确实曾在北京保卫战中立下功劳,但是他能够尽展才干,功成名就,当初还是靠了于谦的举荐,然而这人是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到此时却非要将于谦置之死地不可。由于实在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他们便给于谦扣上了一个“意欲”谋逆的罪名,说他想要迎立襄王世子为太子,并据此判定凌迟重刑。英宗对于谦保家卫国、迫使也先释放自己的功劳心中是非常感激的,更何况当初景帝压根就不想迎归英宗,还是多亏于谦的主张他才能够归国,不至于客死异乡。因此他辩道:“于谦实有功,不应加刑。”孙太后听说这个消息,也悲悼数日之久。然而英宗本来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