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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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他原来的辛夷吗?可如果能够被这样诱惑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辛夷支着下巴闲看窗外,人行道上,闲散的,或急匆匆的人在来来往往。辛夷看着窗外,孔阳忍不住看一眼辛夷。乌翅般的黑发袅然而下,披在她白皙的手上,有一种恣意的凌乱,辛夷不去理它,孔阳忍不住想帮她理一理。他看得痴了。突然他警醒过来,自己先红了脸,慌乱地站起身,说声“对不起”,离开座位走向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很清净。虽然逼仄,但灯光明亮。孔阳站在镜子前,理理自己的衣服。镜子里是一个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满面潮红,目光游移。他沾点水捋捋头发,突然他发现自己的鬓角处有一根白发。他被他的白发吓了一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惊。他凑到镜子前,仔细地找着,试图把它拔掉。
“老兄,这样你是拔不掉的。”
孔阳吃了一惊。他保持着镇定,没有回头。镜子多了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年龄比孔阳还要稍大一些。他穿着考究,头发纹丝不乱。
“我第一次发现白发也吓了一跳,这其实没什么。”
孔阳“嗯”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你沾上水就很难找到了,反光。你可以在洗头房洗过后,请小姐帮你拔。”
第八章长青藤(3)
那人的语气很关切。但孔阳很局促,好像小便时被人关心着。他承认这是个好建议,但不答话。那人悻悻地出了门,临出去前还又补充一句:“对了,叫你老婆帮你拔也行。”
长青藤茶馆的霓虹灯是一条长长的绿色枝蔓,从“长青藤”那三个字上缠绕着披挂下来。怕别人看不见,枝蔓上还长了许多绿叶。远远看过去,不像常春藤,倒像是初春的柳条。
马路对面,朱臾和迪迪从“麦当劳”里走了出来。迪迪手里拿着个吃剩的“巨无霸”,边走边啃。迪迪说:“妈妈,我不想走回去了,我们到哪儿乘车啊?”
“对面,那不是?”
这地方没有红绿灯,迪迪很老练地在车流里穿行,朱臾喊他一声,紧跟上去,抓住他的手。
车站离长春藤茶馆不远,可以看见里面朦胧的人影,如果再走近几步,里面将一览无余。车还没有来,他们只好等着。
“妈妈,茶馆是干什么的?”
“喝茶的,吃东西的——这关你什么事?”
“我就问问。我的巨无霸还没吃完,我们能不能进去吃?”
“不能!不能带东西进去吃。”
“为什么?”迪迪奇怪。
“都带东西进去人家还做什么生意?”
“那我们进去,你再给我买个冰淇淋吧。”迪迪拽妈妈的手,见拽不动,自己就往那边走,他相信妈妈会跟过来的。朱臾喝一声:“迪迪,小孩不能去!”
迪迪见妈妈火了,不情愿地折回来。他刚才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人,确实都是大人,没有小孩。如果朱臾刚才跟着迪迪过去,她也许就会看见里面的辛夷,她的同学。故事终究要发生,朱臾注定能错过今日的尴尬。这没有办法,因为迪迪自己走回来了,回到她身边。
这时车来了。迪迪老练地上了车,他已经超过一米四,驾驶员示意他要买票,迪迪手朝后指指,意思是有他妈妈买。汽车启动了,离长春藤茶馆越来越远,拐个弯,看不见了。迪迪拽拽妈妈的膀子说:“我知道了,茶馆也是儿童不宜,对不对?”
朱臾扑哧笑了:“对,对,儿童不宜。”
孔阳从洗手间出来,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孔阳不时抬起头,他觉得他还会看见刚才洗手间里的那个男人。但其实他没有看见,一直都没有看见。对了,他肯定是洗头去了,孔阳想着,微微地笑了一下。辛夷询问地看着他。孔阳挺想把刚才的事说给辛夷听,但好像不便出口。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辛夷说:“我至少有十个渠道可以知道,这有什么奇怪?”
“奇怪——你问谁了?”
“我不用问,”辛夷笑眯眯地说,“我就这么随便按了一个号码,正巧是你接的,这总可以了吧?”
“对了,我以后怎么跟你联系呢?”
“还不算太晚啊,怎么就犯困了——你的手机上有我的号码。”
孔阳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他刚要再说什么,辛夷举起了手指:“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我顶多再回答一个,”她略带责怪地说,“你今天晚上还有多少疑问,优选一下,其他的,留着以后问。”
“你这次回来住哪儿?呆会儿我好送你。”
辛夷没说话,举起手,朝吧台那里做了个手势。小姐跑了过来。孔阳抢着把账结了。辛夷站起身说:“我们走吧。”
走到门外,在马路边上,她回头对孔阳说:“你真是个实心眼儿。如果你不问刚才的问题,就那么水到渠成地送我,你也就知道我住在哪儿了。现在我不告诉你了。”
“我当然要送你,”孔阳伸手拦车,“你住哪儿?”
辛夷说:“不用你送了,我就是这里的人,可以住的地方多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捉迷藏的表情。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辛夷冲孔阳摆摆手,上了车,“我住在哪儿,还是给你一个答案吧:我住在你家里以外的一个地方。”
孔阳有点手足无措。车亮着尾灯绝尘而去,上下晃动的车灯显示出路面的起伏。长长的车流,蜿蜒的马路。他站在原地,琢磨着她的表情和她的话,他觉得她并没有真正生气。顶多是有点醋意。但她看似淡然,间或又波动不定的情绪还是令孔阳感到捉摸不定。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兆头。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已经配了手机,这说明她将住上一段时间——孔阳在茶馆曾经问过辛夷要住多久,她并没有正面回答。现在孔阳坚信,他们既然已经见面,故事就一定会继续下去。
他们是重逢,而不是擦肩而过的相遇。
柔桑病了。
朱臾晚上回去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柔桑在电话里说,没关系的,是肝炎,医生说只要注意休息,一边治疗,还可以继续上班哩。迪迪见是小姨的电话,跑过来也要说话。柔桑说自己生病了,以后不能和迪迪一起吃饭了。迪迪问为什么,柔桑告诉他会传染。迪迪说我抵抗力强,细菌肯定怕我。柔桑笑着说,别惹细菌不更好吗?那倒也是,迪迪想了一想说,那你可以来吃巧克力呀,你一块我一块,细菌就传不起来了。
柔桑在那边咯咯大笑。离话筒老远朱臾都能听见。她的笑声,还有恍若眼前的笑容使朱臾放了点心。柔桑从小体弱,小时候就生过乙肝,虽说后来好了,但有些指标一直都还是阳性。这一次大概也不会有多大问题。朱臾自己是个很少生病的人,这一点和柔桑恰恰相反,有一次柔桑又生了病,眼泪汪汪地抱怨妈妈,说她偏心,把病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了。他们一起安慰柔桑,也笑话她。其实天下所有的痛苦都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生病也是如此,任何别人都只是局外人,哪怕他生的是一样的病,那感觉也是类而不同的——哪怕他是你父母,是姐姐。在身体健康的朱臾看来,妹妹的病就是妹妹的一个组成部分,虽说有点倒霉,但妹妹天生就要生病,就像妹妹天生就是自己的妹妹一样。柔桑病过几次,后来总是又好了,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似乎这病已经和柔桑达成默契,时不时地捣一下乱,但并不打算把她彻底捣毁——捣毁了它还在哪里施展手脚呢?——柔桑有一次出了院(那是最重的一次),朱臾跟她开玩笑,“怎么样,好了吧,病也不想无家可归呀。”柔桑气恨恨地说:“它不会去找别人啊,就找你!”说着,自己也笑了。
第八章长青藤(4)
就像小孩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死,朱臾绝对没想过柔桑的肝炎真的能把她怎么样——她以为也就是肝炎,那是熟面孔,不可能翻脸的。孔阳从外面回来,脸上有些潮红,像是喝了酒,人很疲惫:这倒是歪打正着,这副样子完全是公务应酬归来的形象,装都装不来的。他先看看儿子,见他已经睡了,走过来和朱臾说话。朱臾告诉他,柔桑病了。
孔阳知道了还是肝炎,倒比朱臾重视得多。他抱怨朱臾应该问得详细一点,还说明天要是她没空,自己一定抽空去看看柔桑。他唠唠叨叨,颠着跑着去找书,《家庭医药大全》,又要给熟悉的医生打电话,因为时间太晚了才作罢。他的态度弄得朱臾倒有点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这下做姐姐的也开始紧张,两人躺在床上还在商量着这件事。她万想不到其实孔阳现在也生了病,他是在拿柔桑的病来掩饰自己的心病。这种心病在中年男人中较为常见,属于疑难病症,虽然这种病的表现症状各不相同,一般也不致命,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对自己的妻子会突然关心起来;有的不光关心妻子,还泽及妻子的妹妹——生病的柔桑可不知道,她还沾了光了——但不管怎么说,孔阳的急切更符合柔桑实际的病情。事情确实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孔阳到书橱那里找书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偷偷看了看左下角的那个橱柜。柜门关着,那本《中国文学史》立在那里,合着,那些情书安静地呆在里面。仿佛报晓的雄鸡,当太阳出现以后,它就沉默了下来,那些情书此刻已失去了令孔阳魂不守舍的力量。虽说孔阳还计划着找个机会把它们带走,但也只是基于安全考虑,他暂时已经没有了重温它们的欲望。只有失恋的人才会去咀嚼恋情,孔阳现在是失而复得。如此看来,那几天丧魂落魄般地寻找它们,只是辛夷出现的一个铺垫,一个情绪的酝酿过程,仿佛主角登场前必不可少的锣鼓。
孔阳朝那个柜子作了个鬼脸。不久以后,他向辛夷提起了那些情书,还有那本《中国文学史》,说她真厉害,一不留神作品就进了文学史,再不留神没准儿也弄出部《红楼梦》来,引得辛夷娇笑不止,满脸飞红。但这会儿,他没有打开书橱触动它们。他本可以悄悄把它们放在皮包里带走,但皮包里当时已有了一条领带——把两样物证摆在一起,孔阳暂时还没有那么高的道行。
*我的表情第三部分
一丝长发搅在他们嘴里,和他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们吮吸着,喘息着,那一丝头发仿佛舞蹈的人脚下的绳子,黑色坚韧的绳子缠绕着两个大汗淋漓的红色的舞者。这是一个像舞蹈一样拥挤紧密的吻。孔阳的舌头上甚至感觉到一丝钝痛,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的手扶着辛夷的身体,慢慢地往床前移动。辛夷喃喃地说:“不,不。”
第九章一间房,四面墙(1)
业已远去的初恋是一抹天光,它悬挂在婚姻生活的窗外,宛如遥远的彩云的一角。失败的初恋有时也是一笔财富,它似痛若痒地存在着,诱惑你从现在的婚姻里伸出手,时常去触摸那块伤疤。初恋是一个具有不断的自我美化能力的梦,而梦是现实生活的必需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孔阳这样的机缘,可以续写自己的初恋。悠远的往事仿佛天边的汽笛,隐隐约约,如丝如缕,本已远得不像是自己的故事,突然间周围刷地彻亮,那火车不知在哪里一拐,排山倒海般轰隆隆地开到了自己面前,等待着他上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