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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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些人是为了钱财。这难道真的像自己在市委党校学习时,党校老师们讲的那样,这是在经济发展到某个阶段,一定要发生的副作用?这难道真的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历史阶段?他想起了寨子里的信主人过去常说的,金钱是万恶之源,也许正让他们说中了。在金钱面前,他的乡亲们表现出来的私欲和贪婪,疯狂攫取的途径和手段,把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充分地暴露了出来。
杜思宝转念又想,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中央反腐倡廉抓得很紧,学生们冲着腐败现象闹起了大事。可见,无论官员和平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贪心方面,收受贿赂与疯狂盗抢行为没有什么两样。
等他回到工作岗位上,有一天,弟弟杜思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杜思暖兴奋地告诉他,那一批偷牛的贼人抓住了,其中我们寨子里就有五个同伙。这几个人整天游手好闲,没有干什么活儿,没有经营什么项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总是比别人强,早就让乡亲们起了疑心。这几个年轻人,平时在村里横得厉害,没有人敢招惹他们。一天夜里,派出所突然包围了这几家,逮捕了他们几个。只有那个整天文绉绉的,一点也不像盗贼样子的胡万有,不知谁走漏了消息,还是他比较警觉,闻到了风声,等干警们到他家时,这家伙已经跑掉,让干警们扑了个空。
后来,杜思宝知道,就是这个胡万有,到底没有跑出公安局的手心,在广东作案时,被人家警方抓住了,但他没有供认在家时的劣迹。坐了几个月的监牢,结识了一个下狱的贪官朋友。出狱后,因祸得福,竟然在南方发迹了,成了一个大老板,回到家里非常风光。这是后话,以后有专门交代。
杜思宝问弟弟:“案子破了,你的损失追回来没有?”
杜思暖沮丧地告诉哥哥:“追个 ,这几个人已经把钱花光了,都判刑劳改,我们不过是落了个瞎喜欢。”
杜思宝啥也没有说,就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第69节 “丙豪小学”
贵亭叔的孙女刘小芬嫁到高楼街,婆子家与孙转家很近,只隔了两处院子。这老少两个马寨出门在外的闺女,按在寨子里的老亲旧眷关系,刘小芬该叫孙转为表姑奶,但她们却很少来往。
刘小芬嫁过去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她公公是一个退休老教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年轻时教书的时候,经常读的前苏联小说《卓娅和舒拉》的故事,就给这个小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沈卓娅,自己觉得挺文气的,刘小芬心里不太喜欢。可这是爷爷起的名字,没有办法,只得“小娅,小娅”地叫下去了。
刘小芬不肯到孙转家走动,是因为孙转的出身不好;不高兴让女儿叫小娅,是因为小娅的“娅”字与孙丫丫的“丫”字同音,她从小在贵亭婶的调教下,瞧不起破鞋胡荣花的女儿孙丫丫。后来人家孙丫丫大学毕业当上了大医院的医生,她就开始喜欢了“小娅”这个名字。等孙丙豪第一次回归故乡时,她到孙转家去看热闹,孙转向大哥介绍了这个表侄孙女,孙丙豪出手大方地送给了她一块电子表、几双尼龙丝光袜,她从此经常到表姑奶家走动起来。
就在乡派出所抓住那几个偷牛贼后的第三年,孙丙豪老人又一次回归故乡。
孙丙豪这一次回来,心潮的起伏不大,比不上第一次那么激动。因为那是一次破冰之旅,在他的心目中,大陆是神往的故乡。这次回来前,他最小的儿子孙松涛已经在中山大学毕业,服了台湾的所有男青年必须要服的三年兵役。退伍后,离开台湾,带了一笔通过加拿大华人朋友秦广远先生转出的资金,到广东的深圳市龙岗区那个地方,办了一个胶带厂。在台湾的大陆人,深感那里的政治形势风雨飘摇,纷纷抽出资金,向国外或大陆发展。尤其是到大陆来的,比在国外赚钱容易。因为大陆的劳力价格便宜,降低了成本,孙松涛的这个胶带厂办得很红火。通过孙松涛的了解和理解,海峡两岸的人,除了某些词汇不一样外,思维方式、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社会政治制度不同,一点也不影响人和经济的交流互动。
孙丙豪老人从台湾飞到香港之后,先乘坐火车,到小儿子的厂里看了看,又带上夫人,到张家界、长江三峡看了风光,才辗转回到了老家。
孙丙豪回来后,就住在妹妹孙转的家里。曹部长已经退二线了,县里新换了几任统战部部长。这么多年来,回乡探亲的台湾老兵很多,县里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隆重地接待。新统战部部长来看了他一下,见他没有什么大事,友好地告辞了。曹部长到底和孙丙豪是老朋友了,专程来看望了孙丙豪,让孙丙豪很感动,决定拿出钱来,为乡亲们办一件大事。
孙丙豪一口气住了一个多月,这次寨子里接待孙丙豪的是支书刘庆河。孙丙豪给村里投资了十万块钱,让刘庆河把马寨小学好好地修缮一下。刘庆河得了这十万块钱,让孙丙豪的堂叔孙乃社做监工,把马寨小学彻底改变了面貌。刘庆河为了纪念孙丙豪这一仁义之举,当然也为了讨好孙丙豪,希望他继续为家乡建设做贡献,经过层层请示,把马寨学校改名为“丙豪小学”。果然,在“丙豪小学” 落成剪彩时,孙丙豪看到自己的名字成了学校的名称,一高兴,又给了学校两万块钱,捐助上不起学的学生。
除了这些,孙丙豪痛感家乡的交通太落后,另拿出六万元,让刘庆河在通往高楼街的南河道上,修了一座漫水桥。这座漫水桥,在上次集资修路时,已经修过,却修得过于偷工减料,不到两年,就被洪水冲毁了。这次属于重修,就好像在原来的牙床上,重新镶一颗牙一样。
对孙丙豪所做的这一切,刘庆河代表乡亲们表示的诚挚感谢,孙丙豪都接受了。但在私下里,孙丙豪对刘庆河说:“按说我们不能说先人们的短处,我父亲在一生中确实对乡亲们做了不少错事儿,你们不要感激我,就算我替你表伯将功补过吧。”刘庆河觉得这孙丙豪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镇压他的地主老财父亲孙乃器,是在改朝换代的历史条件下发生的,没有跟我们共产党记仇,相当开明,心里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样。所以对孙丙豪更敬重,言听计从,孙丙豪愿意在家里做什么,都尽心尽力地给予了帮助。
孙丙豪在捐资助学的同时,搞了修坟祭祖活动。他为孙乃器和他妈妈立了一块墓碑,碑文起草得很谨慎,只注明了父母的生卒年月,没有用一句溢美之词。他父母的坟墓埋在一座小山包的阳面上,山的下边是我们马寨的北河,北河的南岸不远,就是我们寨子的东北角。
孙丙豪对刘庆河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村里在寨子的东北角,给他协调一块空地,让他在这里盖一个戏台子。他说,我清楚地记得,我母亲生前好看戏,我要盖一座戏楼,正对着母亲的坟墓。盖好后,我出钱在这里唱三天大戏,祭奠我母亲在天的灵魂。以后就交给你们使用,寨子里组织演戏的时候,我想我妈九泉下的灵魂,一定会非常高兴,她老人家只要坐在她的坟前,就可以看到戏了。
对于这个稀奇古怪的要求,刘庆河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马上帮助孙丙豪选了最好的一块地。这块地前边有空场儿,场地的后边有一条大路,路后是河坡,开阔得很。刘庆河又亲自在建校的施工队伍中,挑选了最好的师傅调剂过来,很快建起了一座两层建筑。
这个戏楼的建筑结构并不复杂。一楼的前边是个空屋,后边是演员们的更衣、化妆间,从这一间的楼梯上去,是戏楼上演员们的台后活动室,可以用来摆放刀枪剑戟等杂里咕咚的道具。前边当然就是演出区了,面积相当大,在小戏台上演惯的演员们,到了这个戏台上,猛然觉得活动区域异常宽阔,打十八筋斗也不会掉下去。演出棚的两个角门儿,右边的上方写了“出将”,左边的上方写了“入相”,两个角门儿的前边分别是锣鼓家什儿和弦乐队。它们的前边又分别砌了两堵墙,可以遮掩锣鼓队和乐队。这两堵墙上写了两句对联:
叹古往今来春夏秋冬帝王将相变幻无常
息前赴后继日月星辰才子佳人离合定时
横批是:
鼓盆而歌
这副对联是孙丙豪亲自起草并撰写的,没有人再考察它有无什么政治含义,只觉得对仗工稳,颇有大气。
三天大戏是请县豫剧团来演的,布景、灯光、道具、中西结合的乐队,都绝对是我们山里人没有见过的。所有的演职人员即使不上妆,与我们老百姓站在一起,你会不费力气就能分辨出来。演员们曾经到北京搞过文艺汇演,到广州搞过赚钱的义演,所以,演员们都是吃过“大盘子荆芥”的人。他们到我们这个深山小地方来,觉得这个舞台相当寒碜。但现在的演出市场很不景气,况且孙丙豪拿出的演出费用,是在其他处所没有的。
这样高档次的剧团,在我们这一带演出,尚属首次。一天两场戏,方圆几十里的人全都赶来了。舞台下边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带动了油馍锅、包子棚,卖甘蔗的,吹糖人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比当年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次聚会,声势浩大得多。捧场的人这么踊跃,让演员们感到精神振奋。所以演员们很能够随遇而安,迁就自己,在演出时非常卖力。
县剧团到来后,栾二哥专程赶回来,俨然是一个内行的帮忙人,每天忙前忙后,让剧团的演员们觉得他非常碍事儿。面对他的热情,谁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后来他们到别处演出的时候,没有了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倒觉得缺了些什么。
在演出的过程中,台湾老兵孙丙豪是最忠实的观众。村干部们陪同他,坐在戏台子下的前排,看完了每一场戏。孙丙豪一边看戏,一边产生无尽的感慨。真的是 “剧场小天地,天地大剧场”,一个人的一生,就好像在舞台上演出一样,悲欢离合,变幻无常。自己过去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两次回归故乡,了却一生的夙愿。
孙丙豪做完了这一切,在离开家乡的时候,有着一种无比的满足感。他的思乡病早就不害了,连最初想把自己的骨灰送回来的念头,也一下子淡化了许多。
孙丙豪老人把戏楼交给了村里,刘庆河原打算当做村部,至少开辟成村文化站。孙乃社站出来,提出了质疑。他说,这是孙丙豪投资的,应当属于私人财产。刘庆河说,这是孙丙豪亲自交给他的。孙乃社说,你拿出字据让我看看。刘庆河当然没有什么字据,况且孙乃社毕竟是孙丙豪的堂叔,刘庆河不想得罪他,免得得罪了村里的财神爷孙丙豪,就与孙乃社达成协议,把戏楼转交给孙乃社管理。双方达成口头协议,戏楼是孙丙豪盖的,但地皮是国家的,村里如果应付上级精神文明建设检查验收时,这座戏楼,仍然作为村里的经济建设项目,孙乃社对此没有异议。孙乃社老两口搬了进去,开了一个茶社,既方便了过往行人,每天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进项。到了春夏之交,孙乃社让儿子种了菜瓜、甜瓜和西瓜,后来又引进新的品种,种了白兰瓜、塑料大棚黄瓜,一年四季都有瓜果销售,不知不觉赚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