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之路 (第三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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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有个手动锁,”皮特指着说。盖革计数器又咔嗒响了一声。“咱出去吧。这些日子我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件事。”
门轻易打开了。他们出去,随手把门关上。锁孔巧妙地隐蔽在两块门板之间的接缝里。
他俩一声不吭返回军需军官实验室。偷闯禁地的激动心情消失了。
他们回到炉子前面,皮特瞥了一眼温度标度仪,继而踢了碰锁控制钮。指示灯熄灭了,门自动打开。他们眨眨眼睛,炉子里头热气逼人,他们往后退了几步,弯腰窥探着,剃刀不见了。炉膛底部有一摊发亮的东西。
“剩下这么一点。大部分都氧化掉了,”皮特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靠在一起站了一阵子,面孔映着那一小摊钢水的红光。后来,当他俩返回兵营的时候,索尼叹息一声,打破了他长久的沉默。“我很高兴咱干了那件事,皮特。咱们干了那件事我太高兴了。”
七点四十五分,他们在兵营的联合控制台前面等待着。所有的人,除了皮特和索尼还有一个头发像金属丝的、体格结实的、名叫邦兹的下士以外,都决定在食堂里看大屏幕上的演出。当然,那边图像接受比较好,但是正如邦兹说的,“在那样的大地方,无法靠近一点观看:”
“我希望她还是老样子,”索尼思忖着说。
她干吗应该是老样子呢?皮特一边郁郁不乐地想着,一边打开电视机,看着屏幕亮起来。过去两个星期里,金黄色斑点比以前多得多,简直无法接受……干吗一切都应该是老样子,重演一遍吗?
他突然想把电视机踢个稀巴烂,但还是好不容易忍着性子。电视机,还有斯塔·安思姆,都是死亡的一个组成部分。国家灭亡了,它一度是个真正的国家——繁荣昌盛,四处扩展着,欢笑着,掠夺着,生长着,改变着,大多是健康的,在某几点上因贫困和不公正而患了麻疯病,但是从总体来说还是健康的,足以克服任何毛病。他不知道谋杀者们是不是喜欢这个国家。现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到这个国家来了。无处可走。没有敌人可以决一死战。眼下对于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来说。情况都是如此。
“你希望她还是老样子,”他咕哝着说。
“我说的是演出,”索尼温和地说。“我就想坐在这里,好好欣赏演出,就像——就像——”
哦,皮特隐约想着。哦——是那样啊。到某个地方去,就是这么回事,就那么几分钟……“我知道,”他说,话音里再也没有苛刻的口气。
音频杂音消失,载波扫入。屏幕上的光旋动一下,继而稳定下来形成一个菱形图案。皮特调节了焦点、色彩平衡和亮度。“把灯关掉,邦兹。除了斯塔·安尽姆,别的我什么也不看。”
起初,确实是老样子。斯塔·安思姆从来不使用常见的捧场、淡入、色彩和她同龄人的喝彩喧嚷。屏幕上一片漆黑,继而咔嗒!金光闪闪。一切都显现出来了,图像清晰,亮度鲜明,没有改变。相反,一双双眼睛改变方向观看着。她出现在屏幕上以后几秒钟一动也不动;她在那儿,一幅肖像似的,一副安详的容貌,一个白皙的脖颈。她的眼眸睁开着,神思朦胧。她的面容炯炯有神,却又安详宁静。
接着,在看似绿色实为湛蓝的闪着金光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一种自我意识,那双眼睛苏醒过来了。只是到了这时候,观众才注意到她的双唇微微张开着。她的眼神使得人们注意到她的双唇,尽管她仍然一动也不动。她慢慢地点头致意,一些金色光斑似乎移到了她那金光灿灿的眉毛上。她的眼睛没有望着观众。那双眼睛望着我,望着我,望着我。
“你们——好,”她说。她是一个梦,牙齿像小妹妹一般略微参差不齐。
邦兹颤抖一下。他躺卧的军床迅速地叽叽嘎嘎作响。索尼气鼓鼓地挪了个位子。皮特在黑暗中伸手抓住床脚。叽叽嘎嘎声消失了。
“我可以唱支歌吗?”斯塔问道。音乐奏起,声音微弱。“这是一首旧时歌曲,也是最好的歌曲之一。这是一首容易唱的歌,深沉的歌,来自称得上人类的那部分男男女女——这一部分人没有贪婪,没有仇恨,没有恐惧。这首歌唱的是欢乐和力量。是我——最喜爱的歌。是不是你们最喜爱的呢?”
音乐增强。皮特听出了前奏的开头两节旋律,暗自骂了一声。这不对劲哪。这首歌不适于——这首歌是——
索尼全神贯注坐在那儿。邦兹躺着一动也不动。
斯塔·安思姆开始演唱。她的嗓音深沉有力,但是充满柔情,在短句的末了带有极其轻微的颤音。歌声自然流畅,毫不费力,似乎从她脸上流出,从她长头发里流出,从她大眼睛里流出。她的嗓音就像她的面容一样朦胧又纯洁,字正腔圆,如蓝天,如绿野,但主要是金光灿灿。
你把心给了我,你就给了我全世界,
你给了我黑夜与白日,
还有霹雳、玫瑰和芳香的绿野,
给了我海洋和柔软的湿泥。
我用金杯饮黎明,
用银杯喝黑夜,
我骑的骏马是狂野的西风,
我的歌是溪流和云雀。
音乐缭绕上升,圣洁欢乐,转入无声渴望的六度和九度音程的忧郁哭诉;旋律上升,高亢,急转直下,歌喉始终完美而独特:
我用霹雳击灭地球的邪恶,
我用玫瑰赢得正义,
我用海水洗涤,用泥土创造,
世界成了光明的土地!
唱完最后一句,她的面容完全恢复平静,五官纹丝不动,充满着梦想和活力。这时音乐急转直下.渐渐消逝在音乐安息的地方。
斯塔露出笑容。
“这支歌非常容易,”她说,“这么简单。人类一切清新的、纯洁的、强健的事物都包含在这支歌里,我想这就是我们人类必须关心的一切。”她向前探出身子,“难道你们不明白吗?”
笑容渐渐消失,代之以一种温柔的、疑惑不解的神色。她的眉宇间出现一道小小的皱纹;她很快退回身子。“今晚我似乎无法与你们交谈,”她轻轻地说,“你们心中有仇恨。”
仇恨的形状如同一朵巨大的蘑菇。仇恨就是电视屏幕上胡乱闪动的光斑。
“我们的遭遇,”斯塔急速地说,仿佛与个人无关。“同样是简单的。是谁强加在我们头上,这无关紧要——你们明白这一点吗?这无关紧要。我们受到攻击,从东西两边受到攻击。大多数炸弹是原子弹——有摧毁性炸弹,有尘爆炸弹。我们总共受到大约五百三十枚炸弹的攻击,这次攻击把我们都毁灭了。”
她等待着。
索尼捏紧拳头掴着手心。邦兹躺在床上,眼睛睁开着,一直睁开着,默不作声。皮特颌部发疼。
“咱们的原子弹比他们两边加在一起的还要多。咱们有原子弹。咱们不准备使用这些炸弹。等着瞧吧!”她突然举起手,似乎她能洞察每个人的内心。她的手放了下去,肌肉紧张。
“大气充满碳十四,咱们西半球所有的人都将死去。要有勇气说出这一事实。要有勇气思考这个问题。这是个事实,必须得到正视。由于嬗变效应从我们城市的废墟中传播开来,空气的放射性将变得越来越强,我们必将死去。过几个月,过一年半载,嬗变效应在海外也会加强。海外大多数人也将死去。谁也无法完全逃脱。他们将要遭到的灾难将比他们已经加给咱们的灾难更加深重,因为将会产生恐慌和疯狂的浪潮,咱们不可能受到这股浪潮的残害。咱们只不过即将死去。他们要活着,要燃烧,要受罪,还有他们将要生育的孩子——”她摇摇头,她的下唇变得丰满起来。看得出她振作起精神。
“五百三十枚炸弹……我还认为攻击咱们的人不知道对手多么强大。向来什么都保守秘密。”她说话口气悲伤。她稍稍耸了耸肩膀。“他们把咱都残杀了,他们也已经把自己毁灭了。至于咱们——咱们也不是无可责难的。咱们也不是无能为力的——还不致于如此。可是,咱们应该做的事十分棘手。咱们必得死去——不反击。”
她在屏幕上环顾了每一个人:“咱们不该反击。人类将要进入自己创造的地狱。咱们可以复仇——也可以宽恕,随你所爱——把咱们拥有的几百枚原子弹发射出去。这将会使地球变成不毛之地,没有一个微生物,没有一片草叶能够逃生,没有一种新的生物能够生长出来。咱们将使地球变成一个光秃秃赤裸裸的世界,死亡的世界,致命的世界。
“不——这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办。
“记得这支歌吗?这就是人性。人性存在于所有的人身上。一种弊病在一段时间里使得其他人变成咱们的仇敌,但是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过去,仇敌变成朋友,朋友变成仇敌。杀害我们的那些人,他们的敌意在漫长的历史流程中只是微不足道又十分短暂的事!”
她的话音变深沉了:“让咱们在死去的时候认识到咱们做了历史留下的这一件高尚的事。人性的火花还可以长存,在这个星球上发扬光大。人性将会经受风风雨雨,将会动摇,但是决不会被扑灭。人性将会长存,倘若这支歌是真理之歌的话。人性将会长存,只要咱们充满人性,对于人性的火花掌握在咱们暂时敌人的手中这一事实不致于耿耿于怀。他们的一些——若干——孩子将活着与新的人性相结合,这种新的人性将从莽林和荒野中渐渐显现。或许将有万年兽性,或许人仍然面对废墟的时候能够重建生活。”
她昂起头,话音洪亮:“即便现在就是人类的末日,咱们也不敢排除一种可能性,也许某种其他生物体可能要在咱们失败的地方取得成功。假如咱们反击报复,将没有一条狗、一头鹿、一只猿、一只鸟或者一条鱼一条蜥蜴来传递进化的火炬。以正义的名义,假如咱们必须谴责并毁灭自己的话,可别谴责与咱们共存的所有其他生物!人类罪恶累累,倘若咱们必须毁灭,让咱们别再毁灭自己!”
音乐声忽隐忽现,像一阵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微笑着。
“就说这些,”她低声说。她对每一位听众说:“晚安……”
屏幕转暗。载波切断的时候(没有播音员),无处不在的光斑开始在屏幕上游动。
皮特站立起来,打开电灯。邦兹和索尼纹丝不动。过了几分钟,索尼坐直起来,像小狗一样抖动身子。除了缄默之外,仿佛有什么东西跟他的抖动撕扯着他的内心。
他轻轻地说:“你既不被允许反击,也不能逃跑,不能活下去,现在你再也不能憎恨了,因为斯塔说不行。”
他的话音充满痛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苦味。
皮特·莫萨嗅了嗅,这跟那股味道没有关系。他又嗅了嗅。“是什么味道,索尼?”
索尼试着嗅了嗅。“我不——是一种熟悉的味道。香草香精——不……不是。”
“苦杏仁。苦味——邦兹!”
邦兹躺着一动也不动,。眼睛张开着,咧开嘴笑着。他的下颌肌肉结成硬块,他们能见到他几乎所有的牙齿。他浑身湿透。
“邦兹!”
“事情发生在斯塔刚刚出场说‘你们——好’的时候,记得吗?”皮特悄悄说。“哦,可怜的小伙子。所以他要在这里看演出而不在食堂里。”
“他出去看过她。”索尼嘴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