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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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君臣,周朝终有神鬼,汉朝终有春夏秋冬,唐朝终有风雨雷电。”这真不知道说的
是什么。破邪详辩卷三据刑部审办王法中案内供词云:
“邪教谓红阳劫尽,白阳当兴,现在月光圆至十八日,若圆至二十三日,便是大劫。
又谓中央戌己土系王姓,东方甲乙木系张金斗,南方丙丁火系李彦文,北方壬癸水
系刘姓,西方庚辛金系申老叙。案申老叙即王法中的师父。
于八卦增添二爻,改为十二卦,内加兴吉平安四卦,于六十四卦改为一百四十四卦,
内加用则高至江河等八十卦。于九宫增添红皂青,并多一白字。于十二时增添纽宙唇未
酬刻六时,为十八时。”这些做作可谓荒唐。此太平天国的改写地支似更离奇。大抵老
母崇拜古已有之,后人演为教,又添造经卷,这些附加上去的东西全须杜撰,道教经典
已是不堪,何况飘高弓长辈,虽尽力搜索,而枯肠所有止此,则亦是无可如何也。
破邪详辩卷三有一则,说明造邪经者系何等人,说的很有意思。其文云:
“造邪经者系何等人?凡读书人心有明机,断不肯出此言,凡不读书人胸无一物,
亦不能出此言。然则造邪经者系何等人。尝观民间演戏,有昆腔演戏,多用清江引,驻
云飞,黄驾儿,白莲词等种种曲名,今邪经亦用此等曲名,按拍合板,便于歌唱,全与
昆腔戏文相似。又观梆子腔戏,多用三字两句,四字一句,名为十字乱弹,今邪经亦三
字两句,四字一句,重三复四,杂乱无章,全与梆子腔戏文相似。再查邪经白文鄙陋不
堪,恰似戏上发白之语,又似鼓儿词中之语。邪经中哭五更曲卷卷皆有,粗俗更甚又似
民间打十不闲,打莲花落者所唱之语。至于邪经人物,凡古来实有其人而为戏中所常唱
者,即为经中所常有,戏中所罕见者即为经中所不录,间有不见戏中而见于经中者,必
古来并无其人而出于捏造者也。阅邪经之腔调,观邪经之人物,即知捏造邪经者乃明末
妖人,先会演戏而后习邪教之人。”又有论经中地名的一节云:
“邪经所言地名不一而足,俱系虚捏,其非虚捏而实有此地者,唯直隶境内而已,
于直隶地名有历历言之者,唯赵州桥一处而已。盖以俗刊赵州桥画图,有张果老骑驴,
身担四大名山,从桥上经过,鲁班在桥下一手掌定,桥得不坏故事,邪教遂视为仙境,
而有过赵州桥到雷音寺之说。不知此等图画本属荒谬,邪教信以为真,而又与戏班常演
之雷音寺捏在一起,识见浅陋亦已极矣。”这两节都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断定他先会演
戏似乎可以不必,总之从戏文说书中取得材料,而以弹词腔调编唱,说是经卷无宁与莲
花落相近,这是事实,日此那些著者系何等人也就可以推知了。再举几个实例,如龙华
宝经内走马传道品云:
“儒童祖,骑龙驹,川州通县。有子路,和颜渊,左右跟随。有曾子,前来引路。
七十二,众门徒,护定圣人。”护国佑民伏魔宝卷内叙桃园结义云:
“拈着香,来哀告,青青天天。大慈悲,来加护,可可怜怜。俺三人,愿不求,富
富贵贵。只求俺,弟兄们,平平安安。”写孔夫子和关公用的是这种笔法,又如关公后
来自白,论吾神,职不小云云,亦是戏中口气也。佛说离山老母宝卷叙说无生老母在灵
山失散,改了号名,叫离山老母往东京汴国凉城王家庄,度化王员外同子王三郎名文秀。
老母令文英小姐画一轴画,赐王员外,王文秀将画挂在书房,朝夕礼拜,文英即从画内
钻出,与文秀成亲,以后老母文英接引文秀,入斗牛宫。这里差不多是弹词本色,后花
园私订终身,公于落难,驰山老母搭救,正是极普通的情节,此等宝卷或者写得不高明,
令人听了气闷,正是当然,若算作邪经论,实在亦是冤苦也。
清代邪教之禁极严,其理由则因其敛钱,奸淫,聚众谋反。经卷中造反似未见明文,
大抵只是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圣贤神佛而已,但既有群众,则操刀必割,发起做皇帝的
兴趣也属可能。关于财色二者,经文中亦有说及,或不为无因。如皇极收元宝卷云:
“先天内,阴五神,阳五气。男取阴神者,即成菩萨之果,女采阳气者,即成佛家
之身。”龙华宝经内亦云:
“吩咐合会男和女,不必你们分彼此。”本来暖昧事易成问题,此等文句更足为口
实。又姚秦三藏西天取清解论内有赞扬当人云:
“风不能刮,雨不能湿,火不能烧,水不能淹,”不能砍,箭不能穿。”案天门开
放,当人出窍之说,道家旁门亦有之,其详则不同知,若以常识论之,亦只是妖妄而已。
教门中盖亦有此一派,殆即义和拳所从出,今年五月无锡有姜明波习金光法,云能刀枪
不入,试验失败而死,则是最近之实例也。
我以前涉览西欧的妖术史,对于被迫害的妖人们很有点同情,因为我不但看教会的
正宗的书,也查考现代学术的著述,他们不曾把妖术一切画的整个漆黑。据茂来女士著
西欧的巫教等书说,所谓妖术即是古代土著宗教的遗留,大抵与古希腊的地母祭相近,
只是被后来基督教所压倒,变成秘密结社,被目为撒旦之徒,痛加剿除,这就是中世有
名的神圣审问,直至十六世纪才渐停止。上边关于无生老母我说的话恐怕就很受着这影
响,我觉得地母祭似的崇拜也颇有意思,总之比宙斯的父系的万神殿要好得多吧。林清
王伦的做皇帝的把戏,尹老头的而字工夫,姜明波的落魂伞,这些都除外,实在也并不
是本来必需的附属品,单就这老母来看,孤独忧愁,想念着她的儿女,这与穷困无聊,
奔走到她身边去的无知男妇,一样的可以同。这有什么办法,能够除外那些坏东西,而
使老母与其儿女平安相处的呢。我不知道。柳子厚文集中有一篇《柳州复大云寺记》。
其前半云:
“越人信祥而易杀,傲化而偭仁。病且忧,则聚巫师用鸡卜,始则杀小牲,不可则
杀中牲,又不可则杀大牲,而又不可,则决亲戚,饬死事,曰神不置我已矣,因不食,
蔽而死。以故户而耗,田易荒,而畜字不善,董之礼则顽,束之刑则逃,唯浮图事神而
语大,可因而入焉,有以佐教化。”柳州于是建立了四个佛寺,大云寺即其一,他的效
力大约是很有的,因为后来寺烧掉了,居人失其所依归,复立神而杀焉,便是个证据。
柳君到来,兴复了大云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使击磐鼓钟,以严其道而传其言,以
人始复去鬼息杀而务趣于仁爱,病且忧,其有告焉而顺之,庶乎教夷之宜也。”这个办
法现在也可以用么,我不敢下断语,总之他这话很有理解,非常人所能及,恐怕连韩退
之也要算在内。近来我的脑子里老是旋转着孔于的几句话,中国究竟不知有多少万人,
大概总可以说是庶了,富之与教之,怎么办呢。假如平民的生活稍裕,知识稍高,那么
无生老母的崇拜也总可以高明得多吧。不过既想使工人吃到火腿,又要他会读培根,在
西洋也还是不能兼得,中国又谈何容易。我这里费了些工夫,只算是就彼邪详辩正续六
卷书中抄出一点资料来,替著者黄壬谷做个介绍,不负他的一番劳力,虽然并不一定赞
同他对于邪教之政治的主张。民国三十四年六月二十日,在北京。
(1945年6月作,选自《知堂乙酉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