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记录:母爱与死亡-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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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停止哭泣,等待着奶嘴或乳房。但是没有。没有经历过怀孕的珊妮有一双坚
挺的处女的乳房,但其中并没有充盈的奶水。她甚至没有撩开衣服,让女儿吮吮
空奶头。她知道吮也无用,再说……她也不习惯让孩子吮吸奶头。
小玛丽真正发怒了,哭得像头小豹子,小手小脚使劲踢蹬,声音嘶哑。珊妮
无奈地耸耸肩,把玛丽放回婴儿床上,自己又躺到地下。8 个月的婴儿在完全绝
食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她应该像自己一样不语不动,尽量节约能量。可是,你
怎么能让8 个月的婴儿懂得这一点?她真是爱莫能助啊。
珊妮调匀气息,无可奈何地听着女儿的哭声。小玛丽哭累了,哭乏了,声音
渐渐减弱,变成啜泣,进入了梦乡。珊妮也沉沉睡去。
唐山第二天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了,一缕强光从三角形的小洞里射进来,但
山妮不知道这是上午还是下午的阳光。醒来后她心中立即袭来一阵巨大的恐惧,
忙伸手摸摸怀中的孩子。孩子没事儿,孩子的身体仍是热呼呼的,柔软温润,像
丝绸一样光滑。不知道她晕厥中孩子哭了多久,反正他已经哭乏了,这会儿像蚊
子一样轻声哼着,嘴唇无望地寻找着奶头。山妮忙摸摸奶子——实际不摸她也知
道,奶子仍是空的。她曾引以自豪的、永不枯竭的奶水彻底断流了。她对不起小
狗剩呀,泪水扑塔扑塔落在小狗剩身上。
儿子感受到了妈妈的活动,仰着小脸,企盼地看着妈,他的目光失去了神采,
哭声衰弱无力。山妮仰起头,发狂地打量着四周,努力寻找着办法。能有什么办
法?山妮愿把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变成奶水,送到儿子嘴里,让他活到
政府派来的救援队伍到来之后。可惜,她做不到这一点。奶水的产生是一个精细
的过程,母亲吃下的食物溶进血液,通过种种管道,伴着母亲的愿望送进乳房,
变成甘甜的乳汁。这个本领是大自然造就的,是老天爷送给母亲的本领。如今,
却因为未知的原因,因为震惊和恐惧,突然截断了奶水的通路。
其实山妮知道,即使没有回奶,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她的奶水也维持不了
几天。但她仍一昧地自责,恨自己无用,在生死关头断了奶水,而昨天,不,前
天晚上,她还挤了满满一碗奶呢——她忽然一阵颤栗,忙抬头寻找那天盛奶的大
碗。她找到了,奶碗仍在窗台上,倾斜着,但分明还有半碗奶水没有倾完。巨大
的喜悦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儿子有吃的了!半碗奶虽然少,至少可以把死神抵挡
半天。山妮急切地伸手端碗——她够不着,她尽可能伸长胳臂,但奶碗始终在指
尖之外。她再度用力,一阵剧疼几乎使她晕厥。
在此后的几个时辰中,奶碗成了她唯一的注目。她在剧疼许可的范围内,一
次一次变换姿势,一次一次伸长胳臂。也许她的努力真的拉长了她的身体,终于,
她的指尖碰到了碗沿。这次轻微的碰撞在她心中漾起无比的喜悦。随之,她以极
大的耐心,用指甲一点点地拨动着碗边,让奶碗沿着窗台向这边滑过来。终于,
她可以用两只指尖夹着碗边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拉过来,拉过来。
极度的努力使她头晕目眩,她缓口气,镇静一下自己,努力扣住了碗底,她
成功了。就在这时,狗剩又哭起来,积攒了最后一丝气力尖利地哭起来。哭声扎
疼了山妮原本已非常虚弱的神经,手指一抖,奶碗从指边滑脱,在地上摔碎。
有足足10分种时间,山妮一直张口结舌地盯着地上的碎碗片。她祈盼着这只
是一场梦,碎碗会变回那个盛着奶水的大碗。她怎么能把奶碗摔碎呢,这是狗剩
唯一的希望呀。山妮失声痛哭,用力撕扯着头发。母子两人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
里混响,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旧金山第二天珊妮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醒来,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处在
半睡半醒之中,刻意维持着这种耗能最少的状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饮食,她感
到饥渴难当。她生活在物资丰富的国度,这是有生第一次感到饥饿。饥饿,这只
看不见的魔手原来这么凶恶。她觉得胃部在痉孪,额头上冒着虚汗,嗓子中冒火。
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昨天她还在悠闲自得地生活在高科技的环境中,一切由电脑
安排得井井有条;今天她却一下子跌回到蛮荒时代,连一把麦粒、一捧凉水都求
之不得。造化弄人啊。
小玛丽早已哭得筋疲力尽,没有力量再哭了。她只是在床上烦燥地扭来扭去,
偶尔像小猫那样微弱地哼几声。珊妮为她焦急,但实在无法可想。屋里不会有任
何饮食,她的乳房里也没有一点儿奶水,只有眼瞅着女儿挨饿。
半睡半醒中,珊妮不由回想起爷爷讲过的唐山地震。那时,爷爷也是个刚刚
8 个月的婴儿,与他母亲一起被埋到废墟中。那时,爷爷当然还不记事,但他曾
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当时的绝望。他说,他的母亲奶水本来很足的,但那时因灾难
的刺激回奶了,眼瞅着挨饿的儿子,她心如刀绞,她曾为寻找头晌挤出的半碗奶
水而苦苦奋斗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奶碗摔碎了,那时她是怎样绝望和痛苦啊——
珊妮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似乎看到一线生机,是什么?她紧皱眉头苦苦思
索,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但她相信,自己的心动不是毫无来由的。
女儿又哭起来,哭声微弱而凄惨,她还在等待那个5 分钟后就会送来的奶嘴,
可惜机器人保姆已经死了——珊妮忽然大悟,她怀着感激和盼望爬起身来。
希望就在于自动喂奶系统中。喂奶的管道是从墙壁上伸出来的,管道末稍是
奶嘴。如今因为缺电,这个程序失灵了,但也许管道里还残存着奶水或清水。她
凑近送奶器,心中忐忑不安。虽然与这套系统朝夕相处,但实在说她对其内部结
构一无所知。墙壁之后,输送的奶水从何而来?近处有没有一个存放奶水的小容
器?留给她的是希望还是失望?
珊妮含着奶嘴用力吮吸,第一嘴没有吸到东西,她心中一沉,更加用力地吮
吸。这次可能是打开了内部一个单向阀,她吸到满满一嘴清凉甘甜的乳汁。她贪
婪地咽下去,细细品味着乳汁经过食道到达胃肠的快感,那就象是一汪清水浇在
龟裂的土地上。
珊妮喝了几大口后,把奶嘴塞到女儿嘴里,女儿立即停止哭泣,急不可耐地
吸起来。但不久她就吐出奶嘴,凶猛地哭起来。珊妮想,一定是停电后管道内的
阻力比平常大,孩子气力小,吸不出来。她忙吸了一口,口对口地度给女儿。女
儿贪馋地咽下去,呛得直劲地咳。但尽管咳嗽,她的嘴巴仍在急迫地寻找着。
珊妮喂了她十几大口,才算压住了她的饥火。女儿的眼睛睁开了,脸上浮现
出久违的笑容。她不转眼地盯着妈妈,轻轻咿唔着,这使珊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珊妮为自己吸了几口,心境略微平静了。有这么一口奶泉,至少能坚持三四天吧。
墙壁上的萤光还没有变弱的迹象,珊妮立在窗前,平静地欣赏着女儿的面容。小
玛丽,讨人喜爱的小玛丽。18个月前,她还是珊妮口腔粘膜上一个细胞。细胞被
取下来,经过了一系列冷静的、丝毫不带诗意不带神秘感的操作:细胞核被吸出,
注射到空卵泡内,卵泡内的化学物质激活了细胞核,它开始分裂,然后植于一个
人造子宫……
然后就变成了小玛丽。没有处女破瓜的疼痛,没有怀孕时的呕吐嗜酸,没有
胎动,没有产前的阵痛,也没有乳房的饱胀和乳汁被吸出的快感(这些感受是听
那些旧式母亲们说的),想想这些,珊妮能理解旧式的母亲们为什么会发疯地爱
儿女,那是经过多少磨难才得来的至宝呀。珊妮当然也爱自己的小玛丽,但这种
爱多了几份冷静,少了几分狂热。
她躺到婴儿床下,在翩翩思绪中入睡。
唐山第三天
盛夏的酷热透过空隙慢慢渗进来,狭小的空间内,空气已变得污浊不堪,汗
味、尿骚味、屎臭味混杂在一起。这几天,山妮坚持着为儿子换尿布,擦身子,
但她无法洗尿布,也无法把屎布扔到空间之外,所以,浊味一直在这里弥漫着。
在酷热中,两人已经很虚弱了。儿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手足的舞动也越来
越无力。有时他突然烦燥地抽动,响亮地哭两声,然后就陷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山妮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麻木,没有了疼痛感,她知道,即使自己能获救,腿脚也
保不住了。但在目前的境况下,她甚至没有心思为此担忧。
痛感变得麻木之后,她感到极度的饥饿,干瘪的胃袋贴在一起,相互磨擦,
引起灼热的痛楚。不过,她的痛楚主要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的。因为,从自己
的饥饿感,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儿子的饥饿,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一滴奶水了!
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像一把刀在狠命地绞着,剜着。其实,在她把奶汁弄洒前,
那半碗奶汁早就变馊了,不能食用了。但山妮想不到这一点,她只是一昧自责着。
只要清醒着,她就不停地摸着儿子的身体,生怕它会变凉,变硬。她一刻不
停地喊着:狗剩,乖宝宝,忍着啊,好人会来救咱们的,你爹爹也会来救咱们的,
咱娘儿俩一定要活下去。山妮的声音已经嘶哑,嘴唇干裂,喉咙肿痛,从骨髓深
处泛上来的疲乏感一阵一阵涌上来,她真想闭上眼,就此长睡不醒——但是儿子!
怀中的儿子每每扎疼了她的神经,把她从生死线上唤回来。
狗剩儿,乖宝宝,吃奶奶,睡瞌瞌,睡到明天长大个儿。她舔舔干裂的嘴唇,
嘶哑地唱着,唤着。她感觉到淡淡的咸味儿和血腥味儿,是嘴唇干裂处渗出的血
——血!
血!她从半昏半睡中惊醒,喜悦之涛冲上太阳穴,冲得眼前阵阵发黑。她怎
么这么傻呢。她没有了奶水,但还有另一件财宝:她的血水啊。她全身的血水有
多少?不会少于两碗吧,这点血液至少够维持儿子两天活命。
她没有耽误一秒种时间,立即咬破了中指,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变成血滴,
从指尖滚下来。山妮把手指伸到儿子嘴里,已经十分虚弱的小狗剩凭着本能立即
吮吸起来,他可能感到略带咸味的血液和甘甜的乳汁不同,无力地用舌头把指头
顶出来,气息微弱地哭了一声。山妮再次把指头伸进去,焦灼地劝着:吃吧,儿
子,这就是妈妈的奶水,妈妈这会儿只能给你这样的奶水。吃吧,快吃吧。
狗剩儿当然听不懂这些话,但极度的饥饿最终战胜了他的挑食,他开始吮吸
妈妈的血,咽下第一口,随之他的吮吸就变成了习惯性的动作。山妮用意念把全
身的血液调动、集中,沿着手臂上的脉管送到中指指尖,一滴滴地流进儿子腹中。
在指尖的痛楚中,她心中却泛起一阵阵的欣慰。
旧金山第三天
珊妮在黑暗中醒来,屋内的萤光已经明显减弱了。这是正常的,萤光物质是
受激发光,而它们已经三天没有接受阳光的滋养了。
她在黑暗和死寂中静静地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