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黑质三步曲ⅲ 琥珀望远镜 菲利普·普尔曼-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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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不准自己想干什么,她只知道如果她不烦恼或不唠叨,到处闲逛得够久的话,她就会找出来。她记得曾给莱拉引用诗人济兹的话,莱拉立即明白说那正是她读真理仪时的心态——玛丽现在要找的正是这个。
于是她着手做起来,先找到一块像松树一样的有点扁平的木头,用一块沙石(不是金属:没有位面)打磨表面,直到它平得不能再平,这是穆尔法使用的办法,假以时间和精力,还是管用的。
然后,经过仔细解释自己的意图,她和阿塔尔参观了漆园,并获准收集了一些树液。穆尔法很高兴给她,但忙得顾不上她。在阿塔尔的帮助下,她取了一些粘粘的含树脂的树液,接着是漫长的煮沸、溶解、再次煮沸,直到清漆可以使用。
穆尔法用一叠取自另一种植物的棉花般的纤维铺底,遵照一个工匠的指示,她费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漆着她的镜子。由于漆很薄,所以每一层都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让他们慢慢固化,就渐渐发现厚度在增加。她刷了四十多层——她数不清了——但是到她的清漆用完时,表面已经至少有五毫米厚了。
最后一层刷完后就是抛光:整整一天来回轻磨,直到手臂生疼,头昏脑涨,她再也吃不消了。
然后她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这一群人去一个他们叫做节疤木的矮林里干活,确保树苗在按他们种下时的样子生长,把树与树之间的牵引网夹夹紧,以便长出的树的形状合适。他们珍惜玛丽对这个工作的帮助,因为跟穆尔法相比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挤进更窄的缝隙,用她的双手在更狭小的空间里干活。
一直到那个活计干完,他们回到居住地,玛丽才能够开始做实验——或者说玩耍,因为她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仍然不完全清楚。
首先她试着用那个漆层作为一面镜子,但是由于没有加了银的背面,她能看到的只是木头反射的一个模糊的双重影子。
然后她想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不用附着在木头上的漆面,但是一想到要再做一块她就想打退堂鼓,根本没有起支撑作用的背面,她怎么能够把它弄平呢?
她想到了要不就把木头砍掉,留下漆。那也会费时,但是至少她有那把瑞士刀。她动手非常细心地把它从边缘处剥离,她的动作极其小心,以便不从后面刮花漆面,但是最终只是弄掉了大部分松树,留下一堆乱七八糟、四分五裂的木头牢牢地粘在那清澈坚硬的清漆板上。
她想知道如果把它浸在水中会怎么样。漆弄湿了会不会变软呢?不会,她的工匠师傅说,它会永远这么硬,但是为什么不用这个呢?——他给她看一种保存在石碗里的液体,它只要几个小时就会吃透任何木头。玛丽感觉它看起来和闻上去都像一种酸。
那对漆根本不会有什么伤害,他说,并且她可以用来轻而易举地修补任何破损之处。他被她的计划迷住,帮她把酸细致地抹在木头上,告诉她他们是怎样在一些她还没有去过的浅湖边找到一种矿物质并且通过磨压、溶解和蒸馏,制作成了这种酸。渐渐地,木头变软脱落下来,玛丽拿到一面清澈的棕黄色漆片,大约有简装书的页面那么大。她把正反两面都抛得光光的,直到两面都跟最好的镜子一样平坦光滑。
当她透过它望去时……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它异常清晰,但她看到的是一个成双的图像,右边一个相当靠近左边,大约朝上15度的样子。
她想知道如果把两块漆板叠在一起看的话会怎么样。
于是,她又拿出那把瑞士刀,打算在漆片上划一条线,以便把它切成两块。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并且不断地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磨着刀子,使之锋利,她成功地划了一条深度足以让她冒险撕裂漆片的凹线,她在所划的凹线里放了一根细细的棍子,使劲朝漆片上一摁,她曾经见装玻璃的工人这样割过玻璃。成功了,现在她有了两块漆片。
她把它们叠放在一起朝里一望,琥珀色更深了,像一个照相滤光器一样,它突出了一些颜色,抑制了另外一些颜色,使看到的景色投上一层稍微不同的色彩。奇怪的是那种成双的影像消失了,每样东西又变成单的了,但没有阴影的踪影。
她把两块漆片分开,观察变化是怎样发生的。当它们相距大约一掌宽的距离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琥珀色消失了,一切物体都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不过更明亮更生动。
正在这时阿塔尔走过来看她在干什么。
现在你能看到斯拉夫了吗?她说。
不能,但我能看见其他的东西。玛丽说着,想演示给她看。
阿塔尔表现出了兴趣,但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那种使玛丽欣喜若狂的发现新事物的感觉。不久这个扎利夫厌倦了透过那两块小小的漆片看来看去,在草地上坐下来维护她的轮子。有时穆尔法会互相修剪对方的爪子,纯粹为了社交。有一两次阿塔尔曾邀请玛丽为她修剪,玛丽也反过来让阿塔尔整理她的头发,享受着那柔软的鼻子把它梳起来放下去,抚摸和按摩她的头皮。
她感觉阿塔尔现在又想要这个了,于是她放下那两块漆片,双手摸过阿塔尔那非常光滑的爪子——比特氟隆(Teflon,聚四氟乙烯,一种涂料)还光滑,停放在正中心的那个洞的下边缘上,在轮子转动时充当轴承。当然,它们的周线完全吻合,当玛丽双手摸到轮子的里面时,在肌理上她感觉不到任何区别:就好像穆尔法和种荚真的是可以神奇地自我拆卸和重组的一个整体动物。
阿塔尔平静下来,玛丽也一样。她的朋友年轻,还未婚,在这一群体中没有年轻的雄性动物,所以她得嫁一个外面的扎利夫,但是联系外界并不容易。有时玛丽认为阿塔尔在担心她的前途,所以她不吝啬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现在她很高兴地清除着积聚在轮子洞里的灰尘和污秽,把香香的油轻轻地抹在朋友的爪子上,而阿塔尔则抬起鼻子为她理直头发。
当阿塔尔享受够了以后就再次套上轮子,滑开去准备晚餐。玛丽回到她的漆片上,马上就有了新发现。
她把两块漆片放在相隔一掌的距离,以便它们显露出她先前看到的那个明亮的图像,但是一件事情发生了。
当她望过去时,她看见一群金色的火花围绕着阿塔尔的身体,它们只能透过漆片的一小部分才看得见,然后玛丽意识到了为什么:她曾经用她沾有油的手指头摸过它的表面。
“阿塔尔!”她喊道。“快点!回来!”
阿塔尔转身滑回来。
“让我拿一点油,”玛丽说,“只要够抹在漆片上。”
阿塔尔乐意地让她把手指头放在轮子中心的那个洞周围,好奇地看着玛丽把其中一块漆片抹上一层清澈、香甜的油。
然后她把两块漆片按在一起,转动了一下让油均匀铺开,再一次放在相距一掌宽的位置。
当她望过去时,一切都变了,她能看见阴影粒子了。如果当阿斯里尔勋爵在约旦学院放映他用特别的感光乳剂制作的黑影照片投影时,她在场的话,她会认出那个效果的。不管朝哪儿望去,她都能够看到金光。正如阿塔尔所描绘的那样:闪闪的光花,飘忽不定,有时是有目的涌流般地移动。在这一切之中是她可以用肉眼看到的世界,青草、河流、树木,但是每当她看到一个有意识的东西时,一个穆尔法时,那个光就更厚,更加富有动感。它根本没有模糊他们的形状,如果有什么的话,它只是使他们更加清晰了。
我原来不知道它这么美,玛丽对阿塔尔说。
哎呀,当然美,她的朋友答道,想到你以前看不到它真是奇怪,瞧瞧那个小家伙……
她指的是一个在深草中玩耍的小孩子,他笨拙地跳着追一只蚱蜢,突然停下来观察一片叶子,摔了一跤,又爬起来冲过去告诉他母亲什么事,然后又被一根棍子吸引住,试图把它拣起来,这时却发现鼻子上有蚂蚁,激动地大喊大叫……他的周身上下有一道金色的薄雾,正如包围在居住屋、鱼网和夜火周围的一样:只是比它们的更厚,不过也厚不了多少。但是与它们有所不同的是,它充满了旋转的小小的意念流,这些涌流减弱、爆发、四处漂浮,随着新的涌流的出现而消失。
从另一方面讲,在他母亲周围,金光更强烈,移动于其中的涌流更稳定更有力。她在准备食物,把面粉铺在一块平平的石头上,做着像薄煎饼或玉米粉圆饼的面包,同时看着她的孩子。沐浴着她的阴影,或者说斯拉夫,也就是尘埃,看起来正像是一幅弥漫着责任感和智慧的图景。
这么说你终于能够看到了,阿塔尔说,好吧,现在你必须跟我来。
玛丽纳闷地望着她的朋友,阿塔尔的语气很奇怪:仿佛在说你终于准备好了,我们一直在等待,现在事情必须改变了。
其他人出现了,从山眉的那一边下来,从他们的居住的屋子里出来,从河边走来:他们当中有这个群体的成员,也有陌生的、她没见过的穆尔法,他们好奇地望向她,他们的轮子在坚硬的地面发出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我必须去哪儿?玛丽说,他们为什么都往这儿来了?
别担心,阿塔尔说,跟我来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一聚会好像是经过长时间筹划的,因为他们全都知道去哪儿,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在村边,有一个低矮的土丘,土包形状规整,铺着坚硬的土,周身是坡面。大家——玛丽估计至少五十号左右——正朝它走去。炊烟飘上夜晚的空气中,正在落山的太阳把朦胧的金色光芒铺展在万物之上。玛丽闻到烤玉米的味道,还有穆尔法们身上的那种温暖的味道——部分油味,部分温暖的肉味,一种马一样的甜甜的味道。
阿塔尔催她朝土丘走去。
玛丽说: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不行,不行……我不能告诉你。萨特马克斯会说的……
玛丽不熟悉萨特马克斯这个名字,阿塔尔所指的这个扎利夫她不认识,他比她迄今已见过的任何穆尔法都老:他鼻子底部稀稀拉拉地有一些白毛,行动僵硬,好像得了关节炎。其他穆尔法都小心翼翼地围着他转。当玛丽透过漆玻璃片偷看了一眼后就明白了为什么如此:那个老扎利夫的阴影层是如此丰富和复杂,玛丽本人都感到肃然起敬,尽管她并不怎么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当萨特马克斯准备讲话时,其他穆尔法都静了下来。玛丽紧靠着土丘站着,阿塔尔站在身边为她壮胆,但她感觉到所有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感觉自己像一名刚刚上学的新生。
萨特马克斯开始讲话,他的声音低沉,语调生动,富于变化,鼻子的动作优美。
我们全部到一起来迎接陌生人玛丽,已经认识她的人有理由为她来到我们中间以后的所作所为表示感激,我们一直等到她对我们的语言有所掌握,在我们许多人的帮助下,尤其是在扎利夫阿塔尔的帮助下,陌生人玛丽现在能够理解我们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她必须理解,那就是斯拉夫,她以前就知道它,但是她不能像我们一样看到它,直到她制作了一个仪器,透过这个仪器来看。
现在她已经成功了,她已经可以更多地了解她必须做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