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全文完)-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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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边留着些短髭,修剪得十分光洁整齐,就是这一排短髭,才使他那严肃的面上显得有些风流的味道。
总之,此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精明强悍之色,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都决不会轻视于他。
他身上并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但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一眼,便可瞧出他是家财百万,出身世家的豪富。
此时此刻,有这样的人物走出来,自然更是引人注目,无论识与不识,都不禁在暗中议论:“这莽少年一定要倒楣了。”
但熊猫儿却仍然满面笑容,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他,就算他的目光是刀,熊猫儿也不在乎。
这蓝衫人目光却未盯着熊猫儿,只在酒楼四下打着转,一边和认得他的人连连打招呼,一边笑道:“朋友远来,兄弟本该早就出来招呼,只是……”
熊猫儿大笑道:“你怕朋友们要你请客,自然躲在账房里不敢出来。”
蓝衫人只作未闻,还是笑道:“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原谅……”
熊猫儿笑道:“这儿的招待确是不周,原谅不得。”
蓝衫人道:“各位还请安心喝酒……”
熊猫儿道:“有人在旁打架,谁能安心喝酒。”
蓝衫人每句话都未说完,每句话都被熊猫儿打断了,但他面上却全无激怒之色,只是目光已移向熊猫儿。
熊猫儿道:“瞧什么?不认得么?”
蓝衫人道:“确是眼生得很。”
熊猫儿笑道:“不认得最好,认得就打不起架来了。”
蓝衫人笑道:“兄台要做别的事,还有些困难,但要打架么,却容易得很,只是此地高朋满座,你我不如下去……”
熊猫儿道:“没人瞧着,打架有什么意思。”
蓝衫人终于微微变色,道:“如此说来,你是成心拆台来的。”
熊猫儿笑道:“你拆我的台,我自然要拆你的。”
蓝衫人仰天狂笑道:“好,我……”
熊猫儿道:“你不必亮字号。我既要拆你的台,不管你是谁,我好歹是拆定了,你亮字号那有个屁用。”
蓝衫人怒道:“好横的少年人。”
熊猫儿大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得罪了我,那保管没完没了。”
蓝衫人身旁两条紧衣大汉,实在忍不住,怒叱一声,双双抢出,四只碗大的拳头挥了出去,口中叱道:“下去。”
“下去”两个字说完,果然有人下去了。
这两条大汉武功竟不弱,不但拳风凌厉,而且招式也有板有眼,两人一个攻上打左,一个击下打右。
这四只拳路委实将熊猫儿上下左右封死了。
哪知熊猫儿出手一格——他两条手臂竟像是生铁铸的,那两条大汉顿时间只觉整个身子全麻了。
熊猫儿已乘势扣住他们的手腕,乘着他们前扑之力还未消失,借力使力,轻轻一托一带。
那两条大汉八九十斤的身子,竟也像是两只风筝飞了出去,“咕咙咚”,一齐滚下了楼。
这一来,满楼群豪更是耸然动容,就连“雄狮”乔五与花四姑都不禁长身而起,要将这少年瞧清楚些。
熊猫儿带来的兄弟们早已轰然喝彩起来,震耳的彩声中,只有那个面前摆着七八只酒壶的小老人,他还是在安坐品酒。
熊猫儿望着那蓝衫人笑道:“怎样,可是该轮到你了。”
蓝衫人一言不发,缓缓脱下了长衫,仔仔细细叠了起来,交给他身旁一个跟随的大汉,才缓缓道:“请!”
在搏斗的生死关头中,蓝衫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生像是脑中早已有必胜的把握,否则又怎会如此沉得住气。
熊猫儿却大笑道:“要打便就出手吧,请什么?你心里恨不得一拳打扁我的鼻子,嘴里却还要客客气气,这当真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蓝衫人神色不变,仍然抱拳道:“请赐招。”
熊猫儿道:“你怎的如此麻烦?我早已告诉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不出手打我,我为何要出手打你?你又没给我戴绿帽子。”
蓝衫人道:“你是万万不肯出手的了?”
熊猫儿笑道:“和人打架,我从来没有先出手过。”
蓝衫人道:“真的?”
熊猫儿道:“告诉你是真的,就是真的。喏,喏,喏,此刻我站在这里,全身上下,你瞧哪里顺眼,只管就往那里招呼。”
蓝衫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转过身子,自身侧那条大汉手里取回那件长衫,伸手抖了抖,缓缓穿了起来。
熊猫儿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蓝衫人缓缓道:“在下与人交手,也是从不先出手。你既不肯出手,我也不肯出手,这场架如何打得起来?”
四下抱了抱拳,笑道:“各位还请安坐饮酒,今日这酒楼的酒账,全由小弟一个人侍候了。”转过身子,扬长走了回去。
这一着倒真是大出别人意料,不但熊猫儿怔在那里,满楼群豪,亦是人人目定口呆,哭笑不得。
群豪都只道这一架必定打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哪知雷声虽大,雨点却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这其间只有朱七七是一心不愿他两人打起来的,只因这两人无论是谁败了,她心里都未见舒服。
此刻她当真从心眼里觉得开心得很,又觉得好笑得很:“他果然还是老脾气,没有把握打赢的架,他是决不打的。”
片刻之前,这楼上真静得连针落在地上还可听见,此刻却似开了锅的滚水般,热闹得令人头晕。
有的人在暗中好笑,有的人在暗中议论,有的人也不免在暗中有些失望,这热闹竟未瞧成。
但无论如何,能白吃白喝一顿,总是不错的。
熊猫儿和他的兄弟倒终于找了张桌子坐下,也不用他开口,好酒好菜已流水般送了上来。
朱七七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站起抱拳向邻桌那美少年道:“请了。”
那少年怔了一怔,只得也站起,道:“请了。”
朱七七瞧他满头雾水的模样,心里不觉暗暗好笑,口中却忍住笑道:“兄台请过来喝一杯如何?”
那少年道:“这……这……兄台有家眷在旁,小可怎敢打扰?”
朱七七道:“没关系,没关系,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媳妇,说起来,他简直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那少年眼睛都直了,瞧着她身侧扮成女子的王怜花,心中暗怔:“这不是女人是什么?这人莫非是疯子。”
朱七七瞧他如此模样,更是笑得肚子疼。她咬了咬嘴唇,好容易总算忍住了笑声,道:“小弟是说我这侄女这一刻虽略有不适,但平日脾气却和男子一般,兄台千万莫要顾忌,快快请过来便是。”
那少年这才透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
他瞧了朱七七几眼,只因还觉得这“少年”并不讨厌,犹疑了半晌,终于亦自抱拳笑道:“既是如此,小可便打扰了。”
两人坐下,各自喝了一杯,朱七七眼睛始终直勾勾的瞧着这少年,这少年反被她瞧得低下头去,讷讷道:“不……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朱七七笑道:“小弟觉得兄台面熟得很,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沉吟道:“哦……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朱七七眼珠子转了转,道:“在下沉浪。”
那少年悚然动容,失声道:“兄台竟是沈浪?”
他声音喊得这么大,朱七七倒真吓了一跳,生怕被乔五听见。幸好楼上此刻热闹已极,根本就没有人留意他们。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你认得我?”
那少年叹道:“小弟虽不认得沈相公,但沈相公的大名,小弟却早有耳闻。”
朱七七道:“哦……我竟如此出名么?”
那少年正色道:“沈相公虽有高士之风,不务虚名,但小弟却有几位朋友,异口同声,全都说沈相公乃是今日江湖中第一人物,不想小弟竟有幸在此相见。”
也不知怎的,朱七七虽然已对沈浪恨之入骨,但听得别人称赞沈浪,仍是觉得开心得很,笑道:“哪里哪里……兄台过奖了。却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在下胜泫。”
朱七七道:“胜泫?莫非是胜家堡的公于?”
那少年笑道:“不敢。”
朱七七拍掌道:“难怪我瞧你如此面熟了,原来你是胜滢的兄弟。你的面貌,的确和你哥哥有七分相似。”
胜泫动容道:“沈相公莫非认得家兄?”
朱七七道:“认得认得……”
胜泫喜道:“小弟此番,正是为了寻找家兄,是以才出来的。沈相公游迹遍江湖,想必知道家兄的下落。”
朱七七心头一凛,突然想到胜滢或许也跟着展英松等人到仁义庄去了,或许也死在仁义庄里。
幸好她易容之后,面色虽变,别人也瞧不出,当下强笑道:“在下月前虽见过令兄一面,但他的去向,却不知道了。”
胜泫叹息一声,道:“家兄出堡已有半年,竟毫无信息带回,家父家母,俱都在关心记挂着他,是以才令小弟出来寻找。”
朱七七赶紧岔开话题,说道:“在下瞧此地群豪毕集,想来必有盛事……是什么事?兄台可知道?”
胜泫道:“此事说来,倒真不愧是一盛举。只因丐帮帮主之位久悬,是以丐帮弟子柬邀群豪来到此地,为的自然是选帮主了。”
朱七七凛声道:“原来竟是这件事。”
这件事自然与王怜花有关,她忍不住扭头瞧了王怜花一眼,却发觉胜泫的目光,也正在偷偷去瞧看王怜花。
这少年已说了许多话,有时欢喜,有时叹息,但无论他在说什么话,每说一句,总要偷瞧王怜花一眼。
要知王怜花本就是个风流俊俏的人物,如今扮成女子,在灯光下瞧来,当真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
尤其是他那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魂魄。他此刻心里正是哭笑不得,流入目光中,却似嗔似怨,令人销魂。
胜泫竟不知不觉瞧得有些痴了。
朱七七却几乎要笑断了肠子。她一生之中委实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好笑的事,眼珠子一转,突然道:“胜兄,你瞧我这侄女怎样?”
胜泫的脸立刻飞红起来,垂下了头,道:“这……咳,咳咳……”
他实在说不出话,只有拼命咳嗽。
朱七七忍住笑道:“唉,我这侄女年纪可也不小了,只是眼光太高,是以直到今日还未找着婆家。兄台若有机会,不妨留意留意。”
胜泫红着脸,扭捏了半晌,终于壮起胆子,问道:“不……不知要……要怎么样的人物?”
朱七七道:“第一,要少年英俊;第二,要出身世家;第三,要……呀,对了,像兄台这样的人物,就必定可以了。”
胜泫又惊又喜,又有些害臊,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王怜花,瞧了一眼,又赶紧垂下了头。
王怜花却恨得牙痒痒的,哭笑不得,既恨不得将朱七七舌头咬断,更恨不得将胜泫两只眼珠子挖出来。
朱七七弯着腰,捧着肚子,虽已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又不敢笑出声音,一个头几乎已钻到桌子下面。
突听一人大呼道:“沈浪……沈公子。”
朱七七一惊,抬头,“砰”的,头撞上桌子,撞得她金星直冒,她也顾不得了,赶紧扭头向呼声传来之处去瞧。
只见“雄狮”乔五已推开窗子,正向窗外放声大呼道:“沈浪……”
立时熊猫儿的身子也已箭似的自窗子里窜了出去。
胜泫奇道:“沈相公在这里,他们为何却向外呼唤?”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这……我怎会知道。”
胜泫道:“嘿,只怕是有人同名同姓亦未可知。”
朱七七拊掌笑道:“对了,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本就多得很。”
她知道熊猫儿一下去,必定会将沈浪拖上来的。
她眼睛便不由自主,直望楼梯口瞧,一颗心也“噗通噗通”的直跳,真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此刻她心里是惊?是喜?是怨?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