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侧(帝王攻,古文,宫廷,将军受,虐)作者:鱼巫巫-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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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晚了吗……」男人孩子一样皱了下鼻,脸上的表情变得柔软而无助。
「上个月他还坐在这里和朕斗茶吃的……」
像是兄弟间总有相通,那一刻,魏远争突然想把这个陷进回忆的人抱住,同自己死去的哥哥一样,给予他些许安慰。
可他还没搞清楚,又是什么让晏长治明知结果,却依旧要下那样的旨意。
「……远纷,是怎么死的?」
「嗯?」被问的人似乎有些出神:「他?他啊,贪污三十万两赈灾款……车裂。」
是车裂。原来那灵堂的黑棺里,装着一具被撕裂成五份的躯体。
魏远争好像能看到,在众人围聚的地点,有几匹马,几根扎着钢针一样棱角的聚拢的鬓绳,它们中间是远纷至好看的脸孔,盈盈舒展的四肢。那面孔兴许已经不再干净,像一块蒙尘的玉璧,天一定是暗的,那如同晨曦的笑容大概会被湮埋。它们束缚着他,将他的手脚勒出紫红的血痕,而后再由几个最粗鄙不过的车夫,亦或是满脸胡茬的侩子手,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
那些马儿受了惊。起先它们并不一致,有往东的,有向西的,却都惊慌地感觉到后面紧紧牵绊的物体。于是拼了命地要往前,久而久之,那物体就随着它们的动作拖过去一点。
再后面,人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鲜活的,每一寸肌肉筋骨,都是一场饕餮的盛宴。
耳边仿佛能听到骨头在急剧的拉力下断裂的声响,附着在上面的血肉被丝丝剥离出来,莽撞而生冷。那家伙是不会喊疼的,那种鼎沸的人声能把最嘹亮的鸡鸣和悠远的钟声盖过,就算受刑的人终于说了什么,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将带着爱人参不透的答案,一辈子去到阴曹地府里。
是的,阴曹地府。
魏远争张了张嘴,他该追问什么?还是说,作为为官七年的大理寺卿,这量刑看来实在太过适宜,甚至有故纵的嫌疑。
座上的人忽然跳起来,像一只惊弓之鸟:「朕还没看过他,朕该去看看他的……」
去看什么,那几团再拼不起的东西,仅有着一点似曾相识气息的冰冷躯壳,那些都还能是他吗?
他圈起了他,如他千万次想做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魏远争的拥抱仅仅是一个不再有欲念的家。
「陛下啊,他死了,他一定不想让你看到……你去的话肯定会扑空,还会让他不高兴……」
「魏远争!」怀中的帝王挣扎了两下:「你把朕当成什么?」
身体被意外地勒得更紧:「九哥。」
那不是他问话的本意,他以为魏远争将自己当做了鲁莽的稚童,或者是一个激动的疯子,才会用方才那种近乎于哄骗的语气来同自己讲话。
「九哥。」
怎么回事,他甚至还没有听自己的解释……
「魏远争,你要听了前因后果,就不会想要叫朕九哥了……」
隔着两人的衣衫,晏长治依旧能感觉到围住自己的手臂难堪地僵硬起来:「他,他真是你害的?」
「是。」
「你……」拳风已经扫到了耳畔,却被生生收了回去。魏远争站在他面前,怒睁着双眼,像是不要遗漏说话人脸上的每一缕细枝末节的谎意。
「魏远争,你可记得,那天你私自带人去南方,是远纷去找的你?」
晏长治嘴上问着他,但又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讲。
「那天他劝朕说,你去了倒也好。等将来有了银子赈灾,你在那儿能够就近镇压……」
听到与言语中与自己的相关,对面人忍不住迫切起来:「这跟远纷又有什么关系?」
晏长治看他一眼:「那之前,他在这儿……」眼睛又不由得转向一边的几案,几案上悬着牛皮纸熨金的地图,乍一看,像装饰着一幅精巧的画卷。很少人知道,那样漂亮的东西,小小的纸罢了,却能够左右生死。每一笔墨迹,它的周围,就是无数鲜活的子民,有情有信,同他们一样。
「他问朕,那个,和他比,哪个更重要……」
记忆坦诚极了——
很美的午后,很美的景。他指着它,身上有刚吃过桂花糖的淡淡甜腻:「陛下,那个和微臣比,哪个比较要紧呐?」
彼时晏长治正半伏在案上,手里拿着夜半南方来的急件,焦急地蹙着眉头:「干什么要跟死物比,你要喜欢就撕了去。」
「扑哧」,异常明朗的笑声,晏长治这才微一抬头,唇上一热。
远纷凑近了啄他,柔柔啄了三下,最后一下落在他的眉心。
「事情,会好起来的。」他安慰他。
「嗯……」怕是不好。晏长治听了话,心口更加烦闷。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灾事,那个本就贫瘠的国库,更是迅速干瘪了下去。至如今,除去给北蓟的岁贡,就连派给南方的药物,也无力承担了。
何况现在他掌中捏着的,是灾民造反的消息。
凭他手下羸弱的地方守军?便纵是抵上朝廷的精兵,粮饷没有着落,镇压的结果也不过落得两败俱伤,白白让北蓟和上宁捡了便宜去。
唉,国库空虚,内患忧矣。
「陛下,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您知道佛家的三法印……」
「嗯?」晏长治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那语气显然是没有在听。
「没什么……陛下,要有一天……」
那人伏在案上,连天地都昏昏的。
当晚竟下了雨,雷声大,雨点小,到凌晨,地上积了小洼小洼浅浅的雨水。
「陛下陛下——」
「干什么这么慌张?」他一夜没有睡好。
「户部尚书魏大人,正在宫门前跪着呢,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要自首。」
自首?这样的字眼,像一把刀,不及时戳得晏长治心中豁然清明。
……也是啊,这实在是个最好的法子了。
从他主管赈灾的那一刻起,兴许就已经在盘算了。现在他如愿,说自己贪污了赈灾款,将灾民的愤怒引向自己。
他要死,因那莫须有的三十万两银子,背负一世贪官的骂名。只为,守住他的江山。
从他死的那一刻起,灾民们会诅咒他,将他列为死去亲人最大的凶手,日日夜夜,用最恶毒的言辞,让他连魂魄也永不得归。
从他死的那一刻起,朝廷会成为一个受害者,灾民们继续仰望它,将晏长治当做头顶的神灵供奉。起义的无论宵小,还是良民,都再无事由。
唯有尊贵的圣上能救赎他们,但凡他拿出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款银来,便足够他们感恩戴德。
受伤的,得益的,这两样加起来,针对的却独独只一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魏远纷,朕从来没细看过你,如今想来,却是中了你的圈套。
「啊——」现实中,晏长治像一个虚弱的病人,拼命将头抵在魏远争的胸前,有的只是不停张开嘴呼吸的力量。
风掀起案上林林总总,宣纸雪片一样飘散在湿冷的地砖上。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所有所有,写的都只不过这堪不破的十二个字。
睿智如他,那么浅显的佛理,又如何不懂?
诸行无常,万物都会幻化,世人何苦执念琐事?诸法无我,我是我,亦非我,世人本就没有永恒存在的一个。
涅盘寂静,无生即是涅盘的异名。黑夜过后总是朝云,痛到极致,便有幸福的光,即便微弱如火萤。
长治,我爱你,即便微弱如火萤。
他其实是知道的,有的,只是参不透罢了。
魏远争狠狠抱紧了他,哭惨了的他,恍惚想到那日的黄昏,那日的风,那日远纷灌满了风的白袍:「九哥,他以前跟我说,只愿我们一为明君,一为良将,自己却无所谓做不做得佞臣。我原以为那是戏话,还骂他虚伪。其实那日他来送我,说要我平安回来,那时我便该明白的,他的心思……」
胸口倾时湿漉了一大块,方才的干嚎,变成了切实的眼泪。
哭出来吧。
往后你真当了万世明君,遂了他心意,你再哭,再笑,也没有人再懂你。乘那人魂魄还未曾走远,你还可以自欺,说他在,这世上,还有个他帮你拭泪。
十年,二十年,当魏远争也垂垂老矣,依旧记得那天起风,他们站在一起,在咿呀碰撞的窗棂声中,悼念第三个人。
除去那些泪水,他们一直安安静静,像两个乖巧的学生。
第五十一章:昨日今朝难为情
魏远争需要去找一个人排解,他也曾答应过他。
深宫里百转千回,远处的琉璃宫灯明灭不定。这是个多风的夜晚,九哥在他怀恋的旧榻上迟迟入睡。
魏远争离开他,最后望向这男人浅眠时依旧紧皱的眉。
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能够完全坦然地唤这个男人:九哥。
听起来似乎一如当年。
然而他自己却像是迷失了方向的远洋船,连眼前的灯火都漂泊不定。
他的外袍此刻涨满了风,仿佛那时的远纷,不停地将一廊的风吞噬。事实上,更像是风吃了他。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他们加起来,那便是凡夫俗子的情感,无关神灵。
「叩叩」,门好像没锁。
在寻找排解之前,他更需要一个不吵闹的环境,一个安稳的睡眠。
所幸蔚念不在,他舒服地躺下来,连外袍也不曾脱。
醒来时亦是夜晚,只是身边多了女人娇软的身体,憔悴地半抱着膝盖:「远争……」
魏远争闻声「砰」地坐起来,逃也似地带上了门。
他又往前飞快地走了几步。事实上,魏远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的妻子。
他三哥的爱太重,也太大,让自己都要去仰望。比起来,会觉得惭愧。
「站住。」
魏远争一直在走,那人赶了几步,吃力地拦到他身前:「你小子,给我站住!」能这么说他的,只有他的老爹。
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憋红了脸,微微曲起背脊。
尽管他嘴里不饶人,魏远争还是觉得那样的身影有些可怜:「爹,你怎么来了。」他不再走,只是顺从地叫了他一声。
老爷子抿紧了嘴唇,一双不输当年的睿智眼眸刻意地打量他,反复盯着他来不及穿好的靴子。
「你这是去哪儿?」
魏远争踢了踢鞋尖,不自然地答:「出门。」
「去哪里?」
「去见朋友……」
「兔崽子!」老爷子卯足了劲给了他一耳光。
魏远争侧着脸,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与老爷子正视。
老爷子不可能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是那个人。魏远争看着他胸膛在暗褐的锦衣下一起一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外跑,你有去灵堂给你哥上过一炷香吗!」
没有。
魏远争朝远处望了望,具体在望什么,他心中也不甚了然:「我跟您回去……上香。」
「哼——」,老爷子从鼻子里出了口长气,扭过身子:「我可不想押你回去,你要不愿意,大可再别踏进太傅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