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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撒哈拉的故事(完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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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后面推似的加快滑下去。荷西用力踏煞车,煞车不灵了,我看见他马上拉手煞
车,将排档换到一档,同时紧张的对我说∶“三毛,抱紧我!”车子失速的开始往
下坡飞似的冲下去,他又去踩煞车,但是煞车硬硬的卡住了,斜坡并不是很高的,
照理说车子再滑也不可能那么快,一刹间我们好像浮起来似的往下滑下去,荷西又
大声叫我∶“抓紧我,不要怕。”我张大了眼睛,看见荷西前面的路飞也似的扑上
来,我要叫,喉咙像被卡住了似的叫不出来。正对面来了一辆十轮大卡车的军车,
我们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我这才“啊━━”一下的狂叫出来,荷西用力一扭方向盘
,我们的车子冲出路边,又滑了好久不停,荷西看见前面有一个沙堆,他拿车子一
下往沙里撞去,车停住了,我们两个人在灰天灰地的沙堆里吓得手脚冰冷,瘫了下
来。

  对面那辆军车上的人马上下来了,他们往我们跑来,一面问∶“没事吧?还好
吧!”我们只会点头,话也不会回答。

  等他们拿了铲子来除沙时,我们还软在位子上,好像给人催眠过了似的。

  荷西过了好一会,才说匣一个字来,他对那些军人说∶“是煞车。”

  驾驶兵叫荷西下车,他来试试车。就有那么吓人,车子发动了之后,他一次一
次的试煞车都是好好的,荷西不相信,也上去试试,居然也是好的。刚刚发生的那
几秒钟就像一场恶梦,醒来无影无踪。我们张口结舌的望著车子,不敢相信眼前的
事实。

  以后我们两人怎么再上了车,如何慢慢的开回家来,事后再回想,再也记不得
了,那一段好似催眠中的时光完全不在记忆里。

  到了家门口,荷西来抱我下车,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人好累好累
,痛是不再痛了。”

  于是我上半身给荷西托著,另外左手还抓著车门,我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那块
小铜片又碰到了荷西,这是我事后回忆时再想起来的,当时自然不会注意这件小事
情。

  荷西为了托住我,他用脚大力的把车门碰上,我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痛。四
只手指紧紧的给压在车门里,荷西没看见,还拼命将我往家里拖进去,我说∶“手
━━手,荷西啊━━。”他回头一看,惊叫了一声,放开我马上去开车门,手拉出
来时,食指和中指看上去扁扁的,过了两三秒钟,血哗一下温暖的流出来,手掌慢
慢被浸湿了。

  “天啊!我们做了什么错事━━”荷西颤著声音说,掌著我的手就站在那里发
起抖来。

  我不知怎的觉得身体内最后的气力都好似要用尽了,不是手的痛,是虚得不得
了,我渴望快快让我睡下来。

  我对荷西说∶“手不要紧,我要躺下,快━━。”

  这时一个邻家的沙哈拉威妇女在我身后轻呼了一声,马上跑上来托住我的小腹
,荷西还在看我卡坏了的手,她急急的对荷西说∶“她━━小孩━━要掉下来了。


  我只觉得人一直在远去,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抬头无力的看一下
荷西,他的脸像在水波上的影子飘来飘去。荷西蹲下来也用力抱住了我,一面对那
个邻居女人说∶“去叫人来。”

  我听见了,用尽气力才挤出几个字━━“什么事?我怎么了?”

  “不要怕,你在大量的流血。”荷西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我低头下去一看,小水注似的血,沿著两腿流下来,浸得地上一滩红红的浓血
,裙子上早湿了一大片,血不停的静静的从小腹里流出来。

  “我们得马上回去找医官。”荷西人抖得要命。

  我当时人很清楚,只是觉得要飘出去了似的轻,我记得我还对荷西说∶“我们
的车不能用,找人来。”

  荷西一把将我抱起来往家里走,踢开门,将我放在床上,我一躺下,觉得下体
好似啪一下被撞开了,血就这样泉水似的冲出来。

  当时我完全不觉得痛,我正化做羽毛慢慢的要飞出自己去。

  罕地的妻子葛柏快步跑进来,罕地穿了一条大裤子跟在后面,罕地对荷西说∶
“不要慌,是流产,我太太有经验。”

  荷西说∶“不可能是流产,我太太没有怀孕。”

  罕地很生气的在责备他∶“你也许不知道,她或许没有告诉你。”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你的车送她去医院,我肯定她没有怀孕。”

  他们争辩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过来,好似巨响的铁链在弹著我当时极度衰弱的
精神。我的生命在此时对我没有意义,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停止说话,给我永远的宁
静,那怕是死也没有比这些声音在我肉体上的伤害更令我苦痛的了。

  我又听见罕地的妻子在大声说话,这些声浪使我像一根脆弱的琴弦在被它一来
一回的拨弄著,难过极了。

  我下意识的举起两只手,想捂住耳朵。

  我的手碰到了零乱的长发,罕地的妻子惊叫了一声,马上退到门边去,指著我
,厉声的用土语对罕地讲了几个字,罕地马上也退了几步,用好沉重的声音对荷西
说∶“她颈上的牌子,谁给她挂上去的?”

  荷西说∶“我们快送她去医院,什么牌子以后再讲。”

  罕地大叫起来∶“拿下来,马上把那块东西拿下来。”

  荷西犹豫了一下,罕地紧张得又叫起来∶“快,快去拿,她要死了,你们这两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荷西被罕地一推,他上来用力一拉牌子,丝带断了,牌子在他手里。

  罕地脱下鞋子用力打荷西的手,牌子掉下来,落在我躺著的床边。

  他的妻子又讲了很多话,罕地似乎歇斯底里的在问荷西∶“你快想想,这个牌
子还碰过什么人?什么东西?快,我们没有时间。”

  荷西结巴的在说话,他感染了罕地和他妻子的惊吓,他说∶“碰过我,碰过录
音机,其它━━好像没有别的了。”

  罕地又问他∶“再想想,快!”

  荷西说∶“真的,再没有碰过别的。”

  罕地用阿拉伯文在说∶“神啊,保佑我们。”

  又说∶“没事了,我们去外面说话。”

  “她在流血━━”荷西很不放心的说,但是还是跟出去了。

  我听见他们将前面通走廊那个门关上了,都在客厅里。

  我的精神很奇怪的又回复过来,我在大量的流冷汗,我重重的缓慢的在呼吸,
我眼睛沉重得张不开来,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再飘浮了。

  这时,四周是那么的静,那么的清朗,没有一点点声音,我只觉得舒适的疲倦
慢慢的在淹没我。

  我正在往睡梦中沉落下去。

  没有几秒钟,我很敏感的精神觉得有一股东西,一种看不见形象的力量,正在
流进这个小房间,我甚至觉得它发出极细微的丝丝声。我拼命张开眼睛来,只看见
天花板和衣柜边的帘子,我又闭上眼睛,但是我的第六感在告诉我,有一条小河,
一条蛇,或是一条什么东西已经流进来了,它们往地上的那块牌子不停的流过去,
缓缓的在进来,慢慢的在升起,不断的充满了房间。我不知怎的感到寒冷与惧怕,
我又张开了眼睛,但是看不见我感到的东西。

  这样又过了十多秒钟,我的记忆像火花一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惊恐得几乎
成了石像,我听见自己狂叫出来。

  “荷西━━荷西━━啊━━救命━━。”

  那扇门关著,我以为的狂叫,只是沙哑的声音。我又尖叫,再尖叫,我要移动
自己的身体,但是我没有气力。我看见床头小桌上的茶杯,我用尽全身的气力去握
住它,将它举起来丢到小泥地上去,杯子破了,发出响声,我听到那边门开了,荷
西跑过来。

  我捉住荷西,疯了似的说∶“咖啡壶,咖啡壶,我擦那块牌子时一起用去污粉
擦了那个壶━━。”

  荷西呆了一下,又推我躺下去,罕地这时过来东嗅西嗅,荷西也嗅到了,他们
同时说∶“煤气━━。”

  荷西拖了我起床就走,我被他们一直拉到家外面,荷西又冲进去关煤气筒,又
冲出来。

  罕地跑到对街去拾了一手掌的小石子,又推荷西∶“快,用这些石子将那牌子
围起来,成一个圈圈。”

  荷西又犹豫了几秒钟,罕地拼命推他,他拿了石子跑了进去。

  那个晚上,我们睡在朋友家。家中门窗大开著,让煤气吹散。我们彼此对望著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恐怕占住了我们全部的心灵和意志。

  昨天黄昏,我躺在客厅的长椅上,静静的细听著每一辆汽车通过的声音,渴望
著荷西早早下班回来。

  邻居们连小孩都不在窗口做他们一向的张望,我被完全孤立起来。

  等荷西下了班,他的三个沙哈拉威同事才一同进门来。

  “这是最毒最厉的符咒,你们会那么不巧拾了回来。”

  荷西的同事之一解释给我们听。

  “回教的?”我问他们。

  “我们回教不弄这种东西,是南边”茅里塔尼亚”那边的巫术。”

  “你们不是每个沙哈拉威人都挂著这种小铜片?”荷西说。

  “我们挂的不一样,要是相同,早不死光了?”他们的同事很生气的说。

  “你们怎么区别?”我又问。

  “你那块牌子还挂了一个果核,一个小布包是不是?铜牌子四周还有白铁皮做
了框,幸亏你丢了另外两样,不然你一下就死了。”

  “是巧合,我不相信这些迷信。”我很固执的说。

  我说匣这句话,那三个本地人吓得很,他们异口同声的讲∶“快不要乱说。”
“这种科学时代,怎么能相信这些怪事?”我再说。

  他们三个很愤怒的望著我,问我∶“你过去是不是有前天那些全部发作的小毛
病?”

  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是有。我的鼻子过敏,我常生针眼,我会吐,常头晕,胃
痛,剧烈运动之后下体总有轻微的出血,我切菜时总会切到手━━。

  “有,都不算大病,很经常的这些小病都有。”我只好承认。

  “这种符咒的现象,就是拿人本身健康上的缺点在做攻击,它可以将这些小毛
病化成厉鬼来取你的性命。”沙哈拉威朋友又对我解释。

  “咖啡壶溢出来的水弄熄了煤气,难道你也解释做巧合?”

  我默默不语,举起压伤了的左手来看著。

  这两天来,在我脑海里思想,再思想,又思想的一个问题却驱之不去。

  我在想━━也许━━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总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欲望。所以━━
病就来了。”我轻轻的说。

  听见我说匣这样的话来,荷西大吃一惊。

  “我是说━━我是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在适应沙漠的日子,这种生活方式和
环境我已经忍受到了极限。”

  “三毛,你━━”“我并不在否认我对沙漠的热爱,但是我毕竟是人,我也有
软弱的时候━━。”

  “你做咖啡我不知道,后来我去煮水,也没有看见咖啡弄熄了火,难道你也要
解释成我潜意识里要杀死我们自己?”

  “这件事要跟学心理的朋友去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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