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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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他安得是什么心思?若说不想救爷爷,他大可以明说。若说想救,几个月下去,爷爷岂非是生死一线?昨晚,她见到了五表哥端木林峰,英武果敢的模样,但却未免年轻了些。在林峰走后,她不顾天黑夜深,又折回崇本堂,不肯死心再一次向华堂恳求:“这位五哥,似乎很年轻。”她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端木华堂能亲自陪同她上京去解救爷爷。但是,端木华堂却断然相拒:“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很无情的托词。然而,若是自己拥有一身本领,又何必依傍他人。凌横塘合书而起,微思片刻,于墙上取下所悬宝剑,拾梯下楼。
刚打开院门,凌横塘不由愣住。
门外站着一位明媚鲜朗的少女,与自己年纪相仿。她正抬手欲叩门上铜环,许是不防凌横塘正好启门出户,于是她叩环的手便静顿在半空中,一双明眸只是朝着凌横塘打量。
“你是?”凌横塘微笑询问。
端木梅影愣了半刻,才恍然笑道:“横塘妹妹是吧!我娘命我替你送早餐来。”
把食盒放在院内石桌上,端木梅影回首友善的笑。又上上下下打量凌横塘——怪不得昨天庄内那些好事的姑婆婶娘们,纷纷交头接耳,说来了一个美丽的外乡少女,走入崇本堂。但不知是何种身份。联想到最近庄主爷要娶妓的行径,此刻却忽然来了个标致的女娃,难免要议论一番了。
美丽,标致这些话语,让端木梅影好奇了一晚。以至于次晨起来,见到母亲为禀承庄主之意照料横塘的起居,而为此准备的早点,她就自告奋勇的提来,借次来一观美人。
美人在她目光注视之下却有些羞涩——凌横塘微咳一声。怎么回事!这庄里的男男女女怎么都兴直勾勾的看人。“呃,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她问。
端木梅影才微微惊觉自己的失态,忙婉转一笑:“我叫梅影。妹妹叫我十四姐就可。”
凌横塘莞尔道:“不知十四……姐芳龄几何?”
端木梅影掩嘴笑道:“妹妹问我多大,八成是不服气称我为姐吧!我属羊,二月生人。”
凌横塘微笑的嘴角上扬,款款行礼:“小妹初来,不及过去问候姐姐与婶母,却反而要您过来致意,简慢之处万望恕罪才好。”
端木梅影忙扶住凌横塘的半礼,道:“妹妹不要多礼,以后我们比邻而居,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凌横塘刚要答言,却忽的脸显异色,眸光透过端木梅影,朝她身后瞧去。
被她眸光所惑,端木梅影亦回头探望。
梅楼的院墙并不高,墙内载着梅树,枝桠稀疏。墙上野草微微耸动,一只黑猫窜上墙头,碧幽幽的眼珠微眯院中。又懒懒的伸了个长腰,便顺着梅树树干缓缓滑溜下来。还示威性的“喵呜”了几声。
“哦!这是八叔婆的猫儿,名唤‘狸奴’。”端木梅影道:“八叔婆爱猫如命!又总爱养黑猫,在我印象中,这是她养的第八只黑猫了。”
“是呀!是呀!估计是梅楼常年关闭,所以这猫儿才喜窜进来找寻它的乐所罢。”凌横塘蹑足过去,伸手捉它。“却没想到今日梅楼里已有主人,这里已不是它的领土。率土之滨,莫非猫土。”
狸奴甚是机灵,没等凌横塘欺近它,便“咪呜”一声上墙去。
“死猫!一天到晚叫春,偷了腥便往别家跑。”墙外忽的传来断喝声,还夹杂着一件什么物事扔在外墙之声息。
“偷腥的东西,偷到咱家里来。”一个男子声音闷声继续喝斥,“徽州城里的贱货,人尽可夫,想做庄主夫人,也真不知崇本堂的那位老人家犯了什么浑。”
虽知对方交不是骂自己,但这样在墙外叫骂,凌横塘还是变了脸色。她亦不多言,只是以探询的眼神瞟向端木梅影。
端木梅影的脸色也变了,忙开启院门,朝外啐道:“八叔婆,你家八叔公是怎么回事?大清早喝醉了酒么!庄中有客寄居梅楼呢!”
墙外一片肃然无声,过后才听一老妇的声息:“老货胡噤!姑娘别恼,也请客人别见怪。”
端木梅影呼出口气,哼了一声回院内。向凌横塘致意道:“横塘妹妹,庄中旁支族人没读过多少书,还望妹妹勿怪才好。”
凌横塘摇摇头,微微一笑以示并不萦怀。
端木梅影低头思索片刻后,又复解释:“其实,八叔公是事出有因才这样说的,妹妹居我庄中,这事儿早晚得知,我爷爷……呃,就是庄主爷,他要迎娶徽州名妓叶绮绣为正室。八叔公或者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才会这样骂的,他实无轻视妹妹之心啊……”
凌横塘的脸色大变,眼中微闪冷芒。
端木梅影心里一阵羞愧。唉,无论哪个亲戚,听见这种事儿肯定不齿的。横塘妹妹,她……也不例外。
凌横塘却淡淡一笑,脸色归于平静。“哦,要娶亲啊!”她脸微仰,看着墙上天空一角。原来,外祖父他有空娶亲,却没空上京救他的多年老友皆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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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崇书院。裳樾西去,位于紫霞山下。”端木林峰如是说。
用过早点,送别端木梅影后。凌横塘即刻向庄人问明白无衣阁的位置——那是少庄主端木林峰的居所,亦是整个端木山庄庄务处理的中心所在。
做为少庄主的端木林峰果然忙得够可以。连吃早饭时,那些庄客亦是进进出出,“请五爷示下”之声不绝于耳。凌横塘进去后一见这情形,就意简言赅告之自己的来意,言明自己至惠崇书院一行,并询问书院所在。
端木林峰边端碗,用茶匙舀起一勺清粥,边道:“妹妹出去,自然可以。只是要小心些。”他缓缓抬起头,扫了凌横塘一眼,眼中微有关切之意。
凌横塘忙微笑作答:“放心,五哥。”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有雁阵北掠,飞过青山。
凌横塘的青骢马四蹄如风,伴随着清风,穿过群林,踏过青草。
至荫秀桥时,她下马缓行。荫秀桥的一端为一小村庄,墟烟四起。而另一端却是一个小庵堂,被高大的樟树掩映其后,只露出庵舍一角。吸引凌横塘的是矗立于桥后的一座牌坊。于普通牌坊不同,这座石坊上面不曾刻有字迹——乃是一座无字牌坊。坊的正面只刻着月宫桂树,这算是表彰什么呢?凌横塘沉吟不已。转至坊后,才发现另一面刻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它呲牙咧嘴形容狰狞,脚踏方斗,手执毫笔。
原来是“夺魁折桂”之意,凌横塘恍然大悟。立坊之人自是希望家中子孙科举问鼎。呵!没入仕途的都千方百计想挤入这堵墙,入了仕途的想伸展抱负,有了抱负的便想揽权天下。于是,开始党附,开始轧权。
这时,忽有歌声传来。在古琴悠悠伴声,那歌声裂帛而至,缭绕天地。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关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歌声中,凌横塘询问道边种田农夫:“老丈,敢问惠崇书院何处?”
农夫手指山间精舍,依旧埋头干自己的活。
凌横塘依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便是那歌声的所在。
小叩院门后,门便循声开而。开门的是一青衣小僮。
“请问杨敏时先生可是下榻于此处?”
小僮好奇的打量凌横塘,点点头。进去禀报。
不多时,那歌声停歇了。又过得片刻,青袍微须的杨敏时便出现在前院门廊下。
瞧见凌横塘站于院门外,杨敏时显然吃了一惊。“横塘侄女儿,就你一个人?”
凌横塘紧攥着身后缰绳,眼中揉杂着奇异的光泽。道:“就我一人。”
杨敏时神色微怔,忙道:“快快请进。”掩上院门后,转过前院的讲堂,从侧廊行走,他领着凌横塘向内堂行去。
看着厅堂中男女混杂一堂。凌横塘几乎是猛吃一惊。这!这还是书院了吗?
内堂中或站或坐着几个儒者打扮的人,都如杨敏时一般年纪。但这些并不奇怪,最最奇怪的是室中还有几位衣着鲜妍的华服女子,正按箫引筝,吹弹的热闹。所簇拥者是一位年轻的丽人,端坐于古琴前,轻轻哼歌。纵凌横塘身为女子,见到那丽人后,仍情不自禁的叹为观止。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艳雅不可方物的美人呢?衣饰精美不去说她,就这容冶态妍的模样,也让人心跳加速,恨不能多看几眼。
那女子也抬头观望,目光落在凌横塘身上,露出欣赏之意,剪水双瞳不由微显笑意。彼时,凌横塘正静立于门侧,外着一件修饰非常简单的衣衫,双鬟上只两颗珠饰盈然生光。容止若思。
“哦……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姑苏周……”杨敏时做着引介。
“小女姓凌,是敏时先生的侄女。”凌横塘收回停留在堂中丽人的眸光,忙打断杨敏时。
杨敏时深看了她一眼,“哦,哦……是我侄女儿。她远来是客,各位自便,我往侧厅中稍坐待客便回。”
堂中人诸人哄然答应:“敏时自去,我们正自得其乐呢。”“叶姑娘刚才唱得曲儿好听,再来一首。”“那是。绮绣美人,谁出其右啊。”
原来,刚才在庄外听到的歌声,是这位丽人唱的。凌横塘微微一哂。啊!等等,刚才有人叫她什么来着?叶姑娘!绮绣!这名儿好熟。
凌横塘忽的顿住脚步。举步不前的同时,她反而在厅堂口微笑道:“那位姑娘弹得好琴,唱得好歌!杨先生,横塘不才,也想弄拙一曲,不知诸位叔伯们意下如何?”
杨敏时微吃一惊,轻声对凌横塘道:“叶姑娘是个烟花女子,故而陪人唱曲侑酒。横塘你……”
不等杨敏时说完,堂内男人们便已点头大赞道:“好呀,这位姑娘为我们奏琴唱歌,清音传词。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凌横塘冷冷一笑。止不住恼火之意溢满肺腑之间。清晨庄中十四姐姐说语犹自回荡在耳边:外祖父不肯赴京,却耽于美色要娶什么徽州名妓,不正是叫叶绮绣。还有这些男人们,把书院当做寻欢作乐之地……
“告扰了。”凌横塘步入厅中,端坐于琴案之后。两手微分,拂过琴弦,侧脸向门,淡淡的光线斜映出她清眸如水,长眉如黛。面对门外游廊破残,草长鸢飞,她拂琴而歌。歌曰:
“春日载阳,蔚霞去空。
朝辞吴地,晚至楚山。
烟水潦尽千秋路,谁悲失路之人;
雁阵惊寒北归去,岂效穷途之哭。
吴山吴水吴中路,楚天楚地楚之际;
昔年斜阳读书声,而今中州犹歌舞。”
歌毕,凌横塘团团作辑,赧然一笑:“小女子于各位父儒面前献丑,其无状之处还望各位叔伯乞容恕罪才是。”
然而现场却颇现沉闷之色。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沉默有时后,有人轻声叹息:“昔年斜阳读书声,而今中州犹歌舞。此话不错,确实如此……然而不如此又能如何?京都的首善书院,吴中的东林书院。这一北一南名垂天下的士子巨儒云集之地,到而今,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