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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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哥?你这样称他,好像很有意思,我记得你从不叫他一声哥的。”端木霜峰细长的眉眼闪着不可捉摸到光泽。
端木十二枕臂奇怪道:“是呀,但是过了昨晚,我至少还是感佩他的。那女人杀了德清伯父,残了五哥,坏了我们端木家的名声。就是杀一千刀都嫌少!十一哥说他一人做一人当,那当儿我差点冲上去也表态:若官府真追究,我十二也算上一个!我只是不明白七哥你,那晚你怎么老是揪着他不放,还拿九王爷来奚落他。”
端木霜峰索性将腿都搁上了案几,整个人在案上抱膝独坐,拿过身边一碗洒,一饮而尽。然后喃喃道:“十二弟,我相信今晚以后,我们庄里的人大多数都同你一样,对十一都存在一份感佩之心吧,不为别的,就为他杀了叶绮绣!因为庄内人人都厌憎那女人……而五哥,他的腿已残,少庄主的位置岌岌可危,又没有了德清伯父给他做后盾。而爷爷是明宠着那人的……十二弟,你不觉得这件事最大的得益人是谁吗?就是你那个感佩的‘十一哥’。一想到这个,我就堵心窝,你说我能不揪着他吗?”
端木十二微微迷茫的睁大了眼,“呃……七哥,你想得太多了……不过,好像也有道理……鬼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你这么一说,那晚他杀叶绮绣还真是有心的了……”他又响亮的打了个嗝,已有七八分醉意了。
端木霜峰喃喃自语:“这事儿,我越想越不对劲。爷爷言辞之间,已然将十一放在五哥的位置上了。而十一,就凭他杀叶绮绣的利落,一解庄内暂时隐忧的功劳,独揽杀人罪孽的勇气,庄内的人似乎也对他颇为赞许,这次连族长太公都点头称许:十一这孩子,以前委曲了他。所以我担心,十一取代老五的日子,已不远了——其实谁当庄主我是无所谓的,但除了十一以外,因为就凭着我们跟他结下的梁子,他能给我们好果子吃吗?”
端木十二骇然睁大了眼睛,脸色烦燥的低语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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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十一哥取代五哥?这不可能的。爷爷若那么做,那他就不是爷爷了;若十一哥那么做,那他不够聪明。”凌横塘对梅影说。
端木梅影眼睛微红,显然哭过。她刚才去探视了端木林峰,回来后就闷闷不乐,怔了半晌后才对凌横塘说了句话:“只怕是十一哥会做少庄主了。”此刻,听见凌横塘如是断语,她黯然说:“其实,我并不是不喜欢十一哥哥做少庄主,只是五哥太可怜了,我适才去探望他,就这么淡淡的不说话,恰逢那些不识好歹的庄中其他的堂兄们在无衣阁外大声议论,说庄客们禀告庄中细务时,大可径往西南阁,不必往无衣阁多走一道门槛儿。我一生气就跑出去让他们走远一点儿,回室后,五哥黯然道:‘其实十一弟比我强多了。’我想着他父死,身残,自己又躺在床上听着这些没有人性的话儿。不知怎么的就哭了,五哥还反过来安慰我……”
“你说的没错,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爷爷确实宠爱十一哥。所以,爷爷绝不会让他却做少庄主的。”凌横塘温柔地说,微微摇了摇梅影的身子,并递给她一块手帕。“因为这样做的话,无异于是把十一哥架在火上烤。五哥虽然残了一腿,但是在庄中还是很得人心的,大伯又死了,他本身没有过失,勤勉细谨的为庄中做了那么多事,二十多岁的人连娶妻都耽搁了,现在爷爷就因为他腿一残,让十一哥取代五哥,你说庄中的人能答应吗?那个取代他的人,势必引起庄中人的敌视之心,因为每个人都有‘怜弱’的心思。不独是十四姐姐你,就是庄中其他端木子弟,也无免齿寒。所以爷爷若真心爱护十一哥的话,就不会有此举动,而十一哥哥自己够聪明的话,也不会做出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端木梅影怔了片刻,仔细思索着……未了,才说道:“嗯,话虽如此,但五哥自己却黯然的很,说自己是‘五湖废人,人生寂灭。’”
凌横塘微笑道:“那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过得时日,他就会想明白的。”
端木梅影“嗯”了一声后,就告辞回她自己的宅子里去了。
凌横塘等她走后,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
可怜的五哥,他算是废了。那么她呢,从三月等到现在,庄中连出大事。爷爷的事情一再耽搁,到现在,五哥是不可能与她一起上京去了!她该如何是好?凌横塘的目光落在那收拾好的布包袱上。
那天龙磐寺大雨,淋湿了端木秀峰的衣衫。回到山庄后,凌横塘很有心的将他的衣衫吩咐洗衣的仆妇去洗净。也不知这仆妇如何作想,还是太过愚笨的关系,那衣衫洗静后竟然不知道直接送往西南阁,却理所当然的仍然送归梅楼。凌横塘啼笑皆非,本想让她直接转送过去,后来一转念,还是让衣衫留了下来。
借物会人,以前曾在那些野官稗史常有所见。一位台阁小姐或以帕子,或一首诗,传情叙意,真真是谩藏诲盗冶容诲淫的很。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做此举动。凌横塘的脸微热,不过……那也是十一哥确实长得如临风玉树一般,史家常言吴楚风貌,而他也正是不折不扣的楚人。唉唉,他若是普通少年男子,她凌横塘也不会生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了,她会正儿八经地告诉自己,接近他只不过是为了套近乎,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总有点情怯心虚……人呐,真到了计穷之时,就像是溺水临死博命的人,见到根稻草,也会想法捞他救命。
开门的还是那个叫计思的小厮。肃客入厅后,他就朝厅后走去,在后宅天井处大叫一声:“爷,是凌姑娘。”
不多时,便听到后宅楼梯声响。端木秀峰进入前厅时,凌横塘感觉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才微笑道:“横塘妹妹稀客啊,回庄后都不曾打个照面。”
怎么没有,凌横塘心中微怔,五哥出事的那晚上,她还曾在窗口上看到端木秀峰对自己微微一笑呢。不过,鬼才知道他是否真对自己笑?听说经济人家都是如此,见客先笑,那是招牌表情。不知为何,她心中隐有失落之意。
“这是?”端木秀峰瞧着凌横塘手中所提的包袱问询。
“你的衣衫,那天我命仆妇去洗净了。”凌横塘将包袱交与计思。
“多谢妹妹费心。”端木秀峰打个手势让计思把包袱拿下去,又命道:“给妹妹泡杯好茶来。”
凌横塘露齿一笑,“十一哥茶,横塘是要喝的,那天在你府上时,那茶香至今留于齿间呢。”
端木秀峰微一思索,“哦”了一声,“那是毛峰,雨前向一位至交好友要来。妹妹喜欢品茶,今天让你尝尝我的‘祁门红’。”
“祁门红?”
“是的。此茶产于祁门,以前我访栖真岩时,与友于溪下饮当地林茶,味酽,汤色红艳,当时一杯下去,滋味醇厚回味绵长。而且这祁门红的利极大,于是我自立家门后,就经营此茶……殊不知九王爷原来也极喜好此物,因此我费了些时日,在制茶初期的发酵过程中,加了一些料……然后献给九王爷品尝。他饮后大加赞赏,因而得以成为贡品,而我也因此大赚了一笔。”端木秀峰甚是得意,眉色之间颇有自喜之意。
受他情绪左右,凌横塘心境亦有几分欢欣鼓舞。“那么,加了什么料呢?”
“这个……”端木秀峰微笑,“嗯,妹妹等会喝过后,可品咂片刻,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其他味儿?”
白色洁净的瓷杯,放在古朴的黄檀木盘中,旁边还有茶巾茶匙。凌横塘没有想到饮一杯茶竟如此麻烦,怪不得计思刚才进去准备了些许时候才出来。轻轻执起微烫的茶盅,放于唇间,凌横塘已先于鼻端闻到股茶香味儿,还隐隐带着兰花儿的清馨芬芳,真是未饮先醉啊。汤色果然是金红的,晶莹剔透,茶汤与白瓷茶盅的接口浮面处,还有一层“金”圈儿,茶叶叶底,则是嫩红软亮。
“妹妹怎么不饮?”端木秀峰讶然。
凌横塘傻傻地捧着那茶盅,观看了半晌,方道:“闻香识茶,再加上色泽鲜美,横塘竟舍不得饮它。”
端木秀峰大乐,“喝吧喝吧,只要妹妹喜欢,随时过来,我令计思泡给你喝。”
凌横塘棒起茶盅,端详闭眸后,才缓缓喝下那杯茶祁门红,神色之间品味再三,才睁眼侧首笑道:“不若十一哥赠我一些吧,我想起来时随时泡着喝,喝口茶也跑到十一哥这里来,未免……”
端木秀峰瞧着她黑色的双鬟上簪着的精巧珠环,微有失笑:“不是我不肯,只是这泡茶很有讲究,先得温热茶盅,而后需初沸泉水悬壶高冲,真正是贵人们饮的茶,所以……”
“所以你怕我胡乱冲泡,糟蹋了好茶。”凌横塘微皱了鼻头,俏皮地一笑。
端木秀峰懒洋洋地淡笑,“自然,商贾近利,这都是用来卖钱的,怎能浪费。”
凌横塘的脸色微有怅意,微微思索着说:“十一哥的任何手艺,都是锱铢必较的吗?呃,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人赊钱让十一哥刻砚的呢?一定要千金之数才可以吗?”
端木秀峰“嗯”了一声,“大抵如此,不过还得看石材如何,如果砚石为中下等品,就算是给我千金我也不接手的。”
凌横塘一脸的失望,“为什么?”
“思源先生的规距,凡属于杨氏传人,必出传世精品,怎能以拙劣的石材而毁了名声?”端木秀峰沉吟着瞧了眼凌横塘的神色,“不过,妹妹如有佳石,秀峰可以免去千金之资,为你雕研一方砚台。”
观其颜,察其色,凌横塘有此一问,想来定有砚石在手,只待名匠雕琢了。端木秀峰几乎是本能的推想,殊不知凌横塘的回答大出其意料。“没……没有。我还以为十一哥这儿有砚石呢,却没有想到千金之数只是工钱,而不曾算上石头。”凌横塘的脸微红,一派羞愧。
“妹妹好风雅,亦无可厚非,若没有石头,秀峰纵有殷勤之意,也难玉成啊。”端木秀峰简洁地说,并站起身来。
凌横塘明净的眼光闪过端木秀峰,探视片刻后既便收回,显已探知他的“闭门谢客”之意。她幽幽一声长叹:“哪有闲情好风雅,‘存天理,去人欲’,一切物欲皆虚幻,天道人和才是首选,横塘所剩只是亲情难断罢了。”
小小年纪,做老气横秋的叹息,比之那些老贡生还更有“抱道忤时”之态,端木秀峰一阵失笑,不由随口反驳道:“朱子所称‘存天理去人欲’太过虚妄,有违人伦五常。就算是儒家,也并不讳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以做为商贾,追蝇逐利是商者的本份。喜好珍玩,贪恋床帷,也是人之本份。妹妹太过道学了,抱道忤时非少年所为。”
凌横塘神色微有茫然之意,但迅速摇头道:“逆流横生下,我情愿抱道忤时!想当初‘职业尽失,上下解体。’刑部长年不断狱,监狱俱长上了青草,唯东林一党才智卓绝,上下一心共解国家危难。到如今以惨败收场,阉党杀人如斩草,割了一茬又一茬,这天地还有天理在么?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你说得清么?这样境况下,也只有东林党人以天下名教为己任。”
“东林党人?”端木秀峰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