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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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横塘眉头微皱。这样的话,惊破了脉脉月夜,看来是不得安生了。果然,八叔婆便惊天动地的哭骂起来,“啊,你个死老头子!你咒我死啊!你的良心啊被狗吃了……啊,自从我嫁到你们破庄里,这么多年以来……”其后的话,便是从八叔婆入庄后的生活经历泣诉了。这个凌横塘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八叔波口齿便利,她进庄后的柴米油盐姜醋茶,就此事无巨细的从那“啊……啊……”的哭诉中分崩离析出来。
只是这次,却于上一次哭诉稍有不同。八叔婆的哭诉多了一条——“啊!我的猫呀,我的肉啊!你死的恁的惨啊!”
于是凌横塘便没心没肺地笑了。这猫死了那么多天,看来八叔婆惨痛依旧,还真是情深似海。
在那一声重,一声轻的“猫啊,肉啊”中,凌横塘跳下案桌,走之墙边存放杂物的藤条箱前,翻寻出一枝短笛。月色余光中,故旧的短笛泛着幽暗的光泽——这是父亲的遗物。
凌横塘对父亲并无多大印象,她出生未久他便去世了。这笛,却是在爷爷处发现的。老人家在案牍闲暇之余,常常取出这支短笛放于手中把玩,但从不吹奏。彼时横塘年幼,见这平平无奇的笛子老人珍爱如宝,每每视之便出神半日愀然不乐。不免好奇,便趁老人不在时,私自取出此物,翻来覆去的观看,又试吹着玩儿。有一回被周景文发现了,她藏之不及,从袖管中掉将出来。老人只是和霭微笑,蹲下身来,指着笛上刻着的篆文,告诉她,这是父亲的名字——鼎礼。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父亲的名讳,因为……母亲从不说起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情。
鼎礼——凌横塘的手轻轻抚过刻文。那时年少,不懂爷爷之手千百次抚过这两字迹时深蕴于其中的丧子之痛。
家中出事时,由于苏州百姓的阻挠,致使钦差缇绮被阻于姑苏大街中。因而,爷爷才得以有时间将那些昔日与友往来书信付之一炬,保全了许多人险遭连坐罪责;又将那些珍藏有年的书藉统统焚毁。他入仕途多年,却两袖清风,回乡时仅只几大匮书藉,此刻却皆湮灭于火舌之中。然打开箱子发现这爱子的生前之物时,他微微犹疑了。于是叫过横塘,将笛子交付于她。同时,托付给她还有一本小册子《烬余集卷一》。
“这是卷一?卷二呢?”凌横塘托着那本册子,那是爷爷穷毕生编纂之物。
“若有生之年能得以归来,卷二自会成册。”爷爷说这话时,眼中一片毅然。也是这句话给了凌横塘一个信念:除却外界的因素,爷爷自身是不会轻易言死的,纵然是刑狱加身,纵然是冤字顶头。一个人若有未尽的心愿,他岂能甘愿辞世而去?
“血性男子……既已不爱官、不爱生矣,前日无所不拚,今日当无所不听,辩复何为?非不敢辩、不能辩,私心窃有自盟……””杨涟大人的狱中剖白也正适合爷爷啊。素有刚骨的男子,总是命运多舛。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唯淡淡以永。
爷爷,爷爷!叫我如何是好,古有缇紊救父,然横塘却空有心而无力。
水样的夜晚,凌横塘用袖口拭净笛口,引唇而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一曲已毕,远处却也有笛声传来,清越绵长,同样穿透山庄的夜空,同样的《苏幕遮》,显然是在唱和自己刚才所奏。
凌横塘凝神听了一会儿,这吹笛是何人?怎么曲调婉转间也有抑郁不乐之意呢。来山庄中已满一月,并不曾见有什么风雅好音律的人啊。
她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也不从楼梯口下去,一招“白云出岫”便从排窗翻出,轻轻落在了庭院天井中,刚要启户出去,忽然想起,这几日因为死了狸奴,庄内宵禁,妇孺老弱至晚间不要轻易出门。但是,那人真要伤人的话,凭那身手又岂是区区院门窗枢所能阻隔?
她持笛出了院落,又轻轻掩上院门,便循声而去。
吹笛的人就在后庄小园中,月光影影绰绰透过枝叶洒在水榭上,那人坐在水榭石凳上,背靠身后柏树的树干,正持笛而吹。许是听到凌横塘的脚步声,他便住了笛声,站起身来,向来处张望。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人,原来是端木林峰。“咦,原来是五哥在吹笛,为何曲声抑郁不乐呢?”凌横塘有点心虚,禁令是他下的,她却自投罗网在初更后出外游荡。
端木林峰点头道:“刚才吹笛的人是横塘妹妹?”
凌横塘紧攥笛子,微笑道:“五哥勿怪,我是因为好奇不知谁人和我笛声,才循声出来的,并不有意违背你的禁令哟。”不等他出言相责,她先殷勤致意,说明自己已然知道错处了。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小时候,不待母亲或爷爷责备时,她亦常用此招。
端木林峰果然微笑着,不以为然道:“妹妹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好奇吹笛的是谁呢?只是刚才已然猜到了两三分,因为早先我们庄中并不会有人吹笛,所以我刚才就想着,这吹笛的人可能是你,或者是……”
“或者是叶姑娘,对不对?”凌横塘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
端木林峰嘿然道:“不是,若是猜她,我断然不会以笛声相和。”
如此夜晚,本是温情脉脉的。水泻的月光,空梭其中的笛声,然而煞风景的是……
“啊……”忽然有人声划破夜空。
猝然而来的大叫声,好似是戴临道的声音,是在前庄!凌横塘的脸色一变,未及出声示意,端木林峰已然纵身出去,几个兔起鹘落,衣衫带风,便已向前庄扑去。
显然出事了!凌横塘未及多思,忽如一道轻烟腾起,用脚轻点身侧柏树枝干,在空中几个翻腾,逸上高高的马头墙,整个端木山庄便立时在脚下,瓦棱如鱼鳞般密布,由于屋宇紧密相连,她忽然发现这一片片山形屋顶正好是夜行者绝佳的纵横来去场所。此时夜光如水,整个端木山庄俱在眼内,纤微必现。
庄内的人显然已被惊动了,各个宅院中的人快则从巷内急驰掠出,奔向前庄。慢则也都点燃了灯笼,把各宅院照得亮如白昼。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施转轻功由屋顶至前庄去呢,而是在庄内小巷急掠,包括端木林峰也是如此。凌横塘突然发现这个奇怪的迹像,以她的本能,在听到异声后,尚且知道上屋顶急掠至前庄,这样要比在地面上狂奔要快得多!
忽的止身,她略略思索,找一个僻静小巷处,翻下墙头,落至地面。乘人不备间,才从暗巷走至明巷处,逮到一个庄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庄客匆匆回答道:“姑娘自去瞧罢,我们也是听到声响后才赶去了。”
凌横塘“噢”了一声,便放快脚步向前庄行去,但却不用上轻功。
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她已觉察几点可疑之处:一,端木林峰显然武功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但是从他身姿之间,凌横塘却发现他不会“白云出岫”,“白云”于制敌御守虽弱,但确属上乘轻功,身子转寰之间衣衫声息是极轻的。然而端木林峰刚才的数个急纵却是衣衫当风,猎猎作响。显然全凭“千里不留行”的内功支撑才得以进退如风的。二,则是庄内的人都不上屋顶,她忽然想到,不是他们不上屋顶,有可能是上不了屋顶,如果庄内所剩的端木氏都如林峰一般,不会“白云出岫”的话,他们跟本逸不上徽居高高的山墙。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学这“白云出岫”呢,这样,将暴露多少缺陷给敌人啊,如果山庄中有个轻功高手为敌的话,那将带来多少麻烦?难道,这“白云出岫”与“千里不留行”是相克的。学了其中一项,就不能再学另一项了?否则,有什么理由,他们不会“白云出岫”?或者还是另有玄机?庄中有令禁止族人上屋顶不成?
出于顾虑,她也掠下地面,收起轻功,也如旁人般只是急行而已,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以她作为“远亲”的身份则不符;太慢,则也不符一般人遇事惊悚的心态。
戴临道没事,凌横塘至前庄时才知。
出事的是山庄中用来警备看庄的一头黄犬,端木山庄养有数条这样的恶犬。至晚间便放在山庄庄门处看守门户。然而眼下这头平素恶形恶状的大犬却也如狸奴一般下场,浑身疲软地被挂在墙上。与当时钉杀狸奴是一个位置,旧血未及拭去,新血又覆。
彼时,外祖父、五哥端木林峰、七哥端木霜峰、十二哥端木晚峰、还有数十个庄客都围在这山庄门口了,燃着数十个火把,一时竟寂然无声。
戴临道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瞧瞧这个人,又瞧瞧那个人。
从其神色,凌横塘已知,是他先发现状况,故而出声惊呼的。
“在初更后,我曾巡视过全庄,那时并无异样。”端木林峰说。
“我与七哥在五哥走后,也回了值宿的屋中,不曾听见外面有任何想动。”端木十二说。
“今晚是你和霜峰值宿?”端木华堂问,脸上被火光映得阴晴不定。
“是的。”
“杀机动于无声无息之间。”端木华堂沉吟了……忽地脸色一变,“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众人皆脸色微变。
庄外似有马蹄声传来,约数十匹,正踏击在庄外的青林湖坝上。
那段湖坝砌得颇为整齐,凌横塘初到山庄时,曾下马仔细观察过。皆由大块青一色的坚石垒砌而成,连接处用石柱、石锁、石银锭锁互相咬合,互相衔接,极为牢固,这个巨大的工程正是端木山庄斥巨资修成的,这是门面儿的事情。而此刻,马蹄声急,踩过青石板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了。
“开山庄大门。”端木华堂一声大喝。
随着山庄大门的开启,凌横塘见到数十匹人马远驰而来,手持火把。
“是父亲!”端木林峰一声惊呼。
端木华堂走出山庄大门,望着已驰到眼前的端木德清道:“是德清么?”
端木德清纵身下马,踉跄前行,跪倒在山庄大门前,疲倦不堪。“爹,前几日至凤阳的运茶骡车,中途被人烧得尽光。儿子思索有变,急命凤阳的几位堂兄弟至淮安、安庆、扬州等其他分店告个信儿。不料他们今日刚走,凤阳铺子便出事,被人也一把火纵了,连累左邻右舍整半条街,都化为灰烬。”
“父亲,你受伤了。”端木林峰忽然前趋几步,跪在身侧抚住端木德清的手臂,那上面缚着与衣衫同色的布绸儿,正有殷殷血迹渗出。
端木华堂也前行几步,却又忽然顿住。“德清,你还好么?”语声抑止不住关切之意。
“还行,救火时,有整根横梁砸下来,我躲闪时,不小心撞上了另一边的断了半截的木榫,就挂了点彩,应该不碍事的。”
端木华堂“唔“了一声,“失火是什么是时候。”
“今晨四更多时。”
“怎么此刻才回庄?”
“刚离开凤阳后,便在城郊遇上十五弟,六弟。他们从淮安、安庆带信儿回来,说是那儿茶店到现还未收到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