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作者:匪我思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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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像黑丝绒似的 , 上面缀满了酸凉的星子 。
我觉得自己挺可怜,像个多余的人似的 。
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 , 朝我行礼 :“ 太子妃。 ”
他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 很好听。我其实这时候不想看见任何人, 可是裴照救过我好几次 , 我总不好不理他,所以只好挤出一丝笑容: “裴将
军 。 ”
夜里风凉 ,太子妃莫坐在这风口上。 ”
是挺冷的 , 我裹了裹身上的氅衣 ,问斐照: “ 你有夫人了吗?”
裴照似乎微微一怔:“ 在下尚未娶妻。 ”
你们中原 ,讲究什么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 其实这样最不好了, 我们西凉如果情投意合 , 只要打下一对大雁, 用布包好了 , 送到女孩儿家里去, 就可以
算作是提亲,只要女孩儿自己愿意 , 父母也不得阻拦。裴将军, 如果日后你要娶妻, 可一定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人 。 不然的话, 自己伤心 ,别人也伤心 。 ”
裴照默不作声。
我抬起头来看星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真是想西凉。 ”
其实我自己知道 , 我并不是想西凉 , 我就是十分难过。我一难过的时候, 就会想西凉 。
裴照语气十分温和:“ 这里风大 ,太子妃还是回殿中去吧。 ”
我无精打采:“ 我才不要进去呢,赵良娣在里面, 如果李承鄞醒着,他一定不会愿意我跑进去打扰他们。 现在他昏迷不醒,让赵良娣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吧 , 他如果知道 , 只怕伤也会好得快些 。”
裴照不再说话, 他侧身退了两步,站在我身侧。我懒得再和他说话 ,于是捧着下巴, 一心一意地开始想, 如果李承鄞好起来了 , 知道赵良娣是被冤枉的 ,
他一会很欢喜吧。 那时候赵良娣可以恢复良娣的身份了, 在这东宫里 , 我又成了一个招人讨厌的人 。
起码,招李承鄞的讨厌。
我心里很乱,不停地用靴尖在地上乱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永娘出来了 , 对我悄声道 : “让赵庶人待在这里太久不好 , 奴婢已
经命人送她回去了 。”
我叹了口气。
永娘大约瞧出了我的心思 ,悄声耳语 : “太子妃请放心, 奴婢适才一直守在殿下跟前 , 赵庶人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哭泣而已。 ”
我才不在乎她跟李承鄞说了什么呢, 因为哪怕她不跟李承鄞说什么,李承鄞也是喜欢她的 。
裴照朝我躬身行礼:“ 如今非常之时, 还请太子妃保重 。 ”
我偷懒地站起来 , 对他说:“ 我这便进去 。 ”
裴照朝我行李, 我转过身朝殿门走去 , 这时一阵风吹到我身上 , 果然觉得非常冷,可是刚才并不觉得 。我忽然想起来, 刚才是因为裴照正好站在风口上 ,
他替我挡住了风。
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 裴照已经退到台阶之下去了 。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回头 , 所以正瞧着我的背影 , 我一扭过头正巧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略略有些不
自在,好像做错什么事似的 , 很快就移开目光不看我。
我顾不上想裴照为何这样古怪, 一踏进殿里 , 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也愁眉不展。
我顾不上想裴照为何这样古怪, 一踏进殿里,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愁眉不展 。
李承鄞还是昏迷不醒 ,御医的话非常委婉, 但我也听懂了,他要是再昏迷不醒 ,只怕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承鄞的手搁在锦被上,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我摸了摸他的手 ,还是那样凉。
我太累了 ,几乎好几天都没有睡 ,我坐在脚踏上,开始絮絮叨叨跟李承鄞说话 ,我从前可没跟李承鄞这样说过话 ,从前我们就只顾着吵架了。我第一回见
他的时候 ,是什么时候呢? 是大婚的晚上,他掀起我的盖头, 那盖头盖了我一整晚, 气闷得紧。 盖头一掀起来,我只觉得眼前一亮 ,四面烛光亮堂堂的, 照
着他的脸 ,他的人 。他穿着玄色的袍子 ,上面绣了很多精致的花纹。我在之前几个月 ,由永娘督促,将一本 《礼典》背得滚瓜烂熟 ,知道那是玄衣、纁裳 、
九章 。五章在衣 ,龙、山、 华虫、火、 宗彝;四章在裳 ,藻、 粉米、黼、 黻。织成为之 。白纱中单 ,黼领, 青褾、禩、 裾。革带, 金钩暐,大带 ,素带不朱
里, 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 。黻随裳色 ,火、山二章也 。
他戴着大典的衮冕, 白珠九旒, 以组为缨, 色如其绶, 青纩充耳, 犀簪导,衬得面如冠玉 ,仪表堂堂 。
中原的太子 ,连穿戴得这么有名堂 ,我记得当时背《礼典 》的时候 ,背了好久才背下来这段,因为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我想那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他并不喜欢我 。因为他掀完盖头, 连合卺酒都没有喝,转身就走掉了 。
其实他走掉了我倒松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跟一个陌生的男人 ,睡不睡得惯。
用娘那天晚上陪着我 ,她怕我想家,又怕我生气,再三向我解释说 ,太子殿下这几日伤风 ,定是怕传染给太子妃 。
他一伤风 ,就是三年 。
在东宫之中 ,我很孤独 。
我一个人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虽然有阿渡陪着我 ,可是阿渡又不会说话 。如果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 我想我会更加孤独的。
现在他要死了,我惦着的全是他的好 ,我挖空心思,把从前的事都提起来 ,我怕再不跟他说点儿什么 ,他要是死了就再不能告诉他了。 好些事我以为我都
忘了 ,其实并没有。我连原来吵架的话都一句句想起来,讲给他听 。告诉他当时我多么气 ,气得要死 。可是我偏装作不在意 ,我知道要吵赢的话 ,只有装不
在意 ,李承鄞才会被我噎得没话说。
还有鸳鸯绦的事,让多少人笑话我啊 ,还让皇后训了我一顿 。
我一直说着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 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怕李承鄞真的死了 。夜里这样安静,远处的烛光映在帐幔之上 ,内殿深广 ,一切
都仿佛隔着层什么似的,隔着漆黑的夜 ,隔着寂静的漏声,只有我在那里喃喃自语。
其实我真的挺怕当小寡妇。在我们西凉,死了丈夫的女人要嫁给丈夫的弟弟, 像中原去和亲的明远公主,原本嫁的就是我的伯父,后来才改嫁给我的父
王。 中原虽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可是我一想到李承鄞要死,我就止不住地哆嗦 ,他如果死了,我一定比现在更难过 。我赶紧逼着自己不要再想 ,赶紧逼着自
己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 。
其实我也没我自己想的那门讨厌李承鄞,虽然他老是惹我生气 ,不过三年里我们私下的交往也是屈指可数 ,除开他为了赵良娣找我的麻烦 ,其实我们原本
也没有多少架可以吵 。有时候不吵架, 我还觉得挺不习惯的……
还有抄书 ,虽然我最讨厌抄书, 不过因为我被罚抄了太多书,现在我的中原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都是因为被罚抄书 。那些《 女训》《女诫 》,抄得我都快
要背下来了。还有一件事其实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是那些书上好多字我太认识,也不知道该怎么读 ,不过我依样画瓢 ,一笔笔把它描出来, 谁也不晓得我
其实不认识那个字 。
还有,李承鄞的 “鄞 ”字,这个字其实也挺古怪的,当初我第一次看到 ,还以为它是勤……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说中原人取名字都
有讲究 ,他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鄞州 ……”
我自言自语大半宿了 , 难得有人搭腔, 我一时刹不住反问: “啊 ? 什么鄞州? ”
太祖皇帝原封鄞州……中州之东, 梁州之南 …… 龙兴之地 …… 所以 ……我叫承鄞……”
我张大了嘴巴瞧着,瞧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的声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 神智看上去也很清醒 , 眼睛虽然半睁半闭, 可是正瞧着我。
我愣了半天,终于跳起来大叫: “啊 ! ”
我的声音一定很可怕 , 因为所有人全都呼啦啦冲进来了 , 太医以为李承鄞伤势更加恶化,着急地冲上来: “ 殿下怎么了 ? 殿下怎么了 ? ”
我拿手指着李承鄞,连舌头都快打结了 :“ 他 …… 他 ……”
李承鄞躺在哪里 , 面无表情地瞧着我, 太医已经喜极而泣: “殿下醒了 ! 殿下醒过来了!快快遣人入宫禀报陛下! 太子殿下醒过来了……”
整个东宫沸腾起来了 , 所有人精神大振,太医说, 只要李承鄞能清醒过来,伤势便定然无大碍 。这下子太医院的那些人可欢腾了,个个都眉开眼笑, 宫人
们也都像过年似的 ,奔走相告 。 御医又重新请脉 , 斟酌重新写药方,走来走去 , 嗡嗡像一窝被惊动的蜜蜂, 大半夜折腾闹得我只想睡觉 。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那些御医似乎还在嗡嗡地说着话 , 我醒的时候还趴在李承鄞的床沿边,身上倒盖着一条锦被 。 我的腿早就睡得僵
了 , 动弹不得, 一动我全身的骨头都咯咯作响…… 我睡得太香了, 都流了一小摊口水在李承鄞的袖子上, 咦 …… 李承鄞的袖子!
我竟然趴在那里 , 用下巴枕着李承鄞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内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床上的李承鄞却是醒着的 ,而且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
我瞧见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没事了。 我吃力地想把自己麻木的腿收回来,试了试便知道是徒劳 , 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 还有我的腰 ……天都
亮了,我的腰那个又酸又疼啊, 简直跟被大车从背上碾过一整晚似的, 以后再不这样睡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扶着床站起来了 , 我尝试着迈了迈腿, 拿不准主意是叫人进来搀我好,还是等过会儿脚不麻了, 再试试好。 这时候李承鄞终于说
话了:“ 你要去哪儿 ? ”
回去睡觉 ……”我连舌头都麻了 , 真是要命 ,说话都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 。
谁叫你跟猪似的,在哪儿都能睡着, 你趴这儿都可以睡, 叫都叫不醒 。 ”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 这人刚刚好一点儿就又有力气跟我吵架 。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
干什么? ”
你不是要睡觉么?反正这床够大。 ”
确实够大 , 李承鄞这张床比寻常的床大多了 , 睡上十个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 我忍不住问 : “ 你要我跟你一块儿睡 ?”
李承鄞一脸不以为然 : “ 又不是没睡过。”
这倒也是 。
我实在是困顿得厉害 , 爬上床去 ,李承鄞本来要将被子让一半给我,我怕碰到他的伤口 ,伸手把脚榻上的那床被子捞起来盖上 。 然后 , 我就很舒服地睡着
了 。
后来是永娘轻声将我唤醒的 , 我悄悄披衣起来,永娘轻声告诉我说 ,废黜皇后的旨意终于明诏天下, 不过据说太皇太后出面安抚 ,后宫倒还十分安定 。
随着废黜皇后的圣旨 , 内廷还有一道特别的旨意, 是恢复赵良娣的良娣之位, 因为她是被冤枉的。
我十分黯然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承鄞 , 他睡得很沉 , 还没有睡。 因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