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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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比平时寥落些,却也有些人数,三三两两,聚在庙前两棵高大葱郁的银杏树下。
我眯眼查看着动静,突然走得快了些。
赵七叔不得不小跑着跟上来,像进城投亲找活干的庄稼人那般笼着袖子,将声音抖在一耸一耸的肩膀里,“怎么了?”
我摇摇头,埋头快步朝前走。他是没有看见,东市门口牌坊灯笼下,那突兀的身影牵着匹马,修眉俊眼,却失了魂似盯着人流多处,凝神张望。
“那是——”
赵七叔也看见了,他把后半的句子硬生生吞进了肚里,突然搀起了我的手臂,跺脚道,“哎,都这么晚了,快点走吧!”
其实,他不用这么拖拽,我也不会上前和那人招呼的。
因为……
苏鹊今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必牵连无辜。莫名卷进去的那家伙,为人过于轻信,以致交友不慎,夹在那些心深如海的人中,浑噩不知,无端经历过周子贺家里一场大火,依然能够有手有脚的站在那着,已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从此往后,还是安安生生弹琴作曲,交游授徒,过上世外高人的日子,勿再去那泥泞沼泽之处,趟得一身混水罢!
转过了一条街,才停下来喘口气。
……至于一直的隐瞒和如今不告而别的亏欠,只能在心里,道一句抱歉了。
“二主子!”
还没有顾得上喘两口气,赵七叔紧张的声音又唤起来。“后面。”
这下我也见到了。
有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拎着破旧的麻袋,沿着墙根一瘸一拐,跟在我们后面。方才的心思不在他身上,竟也不知跟了多久,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和赵七叔互看一眼,见前面不远有处民巷,拐将进去。进了巷口,赵七叔立刻收拳于腰,挨在墙下,蓄势待发。
我们眼看地上一个佝偻的人影,贴着墙根,一步一挪,越走越近。然而,那人影到了巷口处,顿了一顿。
地上的身影忽然拔长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赵七叔将我往里一推,闪身横立,出拳如电,“砰——”的一声低沉闷响,击打在了某个重物上。与此同时,一声与外表反差极大的低呼也响了起来,“赵七,是我!”
遭了拳风的破布袋滚在地上。那头两行清泪扑簌而下,洗净了脏污的脸,露出本来娇俏容颜。赵七叔一拳出去惊得不及收手,我也是呆呆愣在当场。
只见小乞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却扒住我的衣角,“是二爷,是二爷……真是二爷啊!”
……
赵七叔去巷口望风。
巡逻的卫率马队,远远穿过隔壁市口。几个人举着火把下马,在十字路口架起简易的围栏,站成一排,盘查夜不归家的行人。
东市的灯火在他们身后遥遥闪烁,像是天边的一丛繁星。
这当口上的不期相逢,即便满心欢喜,也不得不先缓一步。我低声问,“你是烟微,还是氤飞?”
“我是氤飞啊,是氤飞啊。”她将自己的脸转到月光下,用袖子将脸上的污渍狠狠抹去,“……二爷不认得了吗?”
甜糯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如当时。我油然想起,那个虬髯挡不住眼梢喜悦的姑娘家踮脚凑到我耳边,说,“拍女儿红时,青子咬。”
……就仿佛分享着闺中女子最珍贵的喜悦。
“是你。”
“是我。二爷,主子呢,你没和主子在一起吗?主子还好吗?主子他在那里?”
黑黢黢的巷道里,曾经的花魁之一不自然的颤着声调,不停追问。
我看见巷口赵七叔冲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自己的食指,轻轻按在柳氤飞的唇上,“嘘——”
一点风吹草动就是死无葬身之处时,过度的犹疑,仍然好过轻信。“殿下一切安好。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前夜,你又在哪里……慢慢说,不要急!”
“殿下他……”
尽管不能清楚的看见,可是我觉得在听到第一句话的那一瞬间,对方的泪水就又开了闸。“姐姐,我……”
寥寥数语就可说完。
如今,听到再多的转折,也不会使我轻易惊讶了。
我扶着柳氤飞让她起来的时候,觉得不仅是自己的心,连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都是冷硬的。
“我不好……本来该是我去的,可是姐姐……我们就瞒着大家,瞒着主子……他们,至死都不知道……”
“明明是我的功夫好,是我负责刺杀,是我善用袖里剑……如果是我,是我的话……说不定就能真的杀了皇帝……就算那是个圈套,至少,至少我也能报个警讯……”
“我亲眼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撤离,剩下周家院子,烧成了一片火海……姐姐,我们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一个也没有……我……二爷,我……都是我,是我误了主子的事,是我害了姐姐,是我害了长夜庄啊……”
够了,够了罢。
老天爷啊,你还要让多少泪流淌?
我叹了口气。
“你姐姐不想你去冒险罢了……”
就算她有过那一分自作主张的私心,也淹没在那不可避免的一场熊熊烈火中,消散成了虚无。
我拍过柳氤飞的肩膀。擦干泪水,她还得变回芸师父传授女子里最出色的剑客,变回长夜庄坚强勇敢的柳十七。
前途不需要悔恨,需要的是振作。我们必须得在戌时结束前,赶往码头一里外的龙王庙,与闻哥汇合。东南码头出城的水闸,亥时就会关闭。
我本想将这些告诉她,早早起行,可是柳氤飞接下来说的话,叫我住口。“前夜我赶去赵宅的路上,见到了庄人被俘,好些都受了重伤……我想出手,可是侍卫军人数太多,二爷知道——”
“谁?那些被俘的是谁!”
我的胸膛好像被希望堵得满满,又怕它们是空虚的水泡会一戳就破,“告诉我,被抓的都有谁?”
柳氤飞被拼命摇晃她的我吓了一哽,“里头范、范大人……马四爷、十五、公孙九、三十二,好像还有滕十、三十五……”
“芸师父呢?芸师父呢?”
“不……我不知道……”
柳氤飞满脸都是湿漉,沾湿的衣领,潮了我揪在其上的手。
那厢赵七叔向外探了探头,迅速朝我们无声走过来。“快走,”他小声说,做了个往前的手势,“巡逻的队伍往这来了!”
我们往民巷深处跑,想插上另一条东西的道路,到了巷子尽头,赫然却是另一丛隐隐来回的火光。急急掉头——翻过谁家两道矮墙,滑过一面下坡路,贴着湿滑的石壁,躲在近旁燕川河道的一座木桥下。
青黑的水流就在鞋边不到一寸处,偶尔翻起的水波,舔到脚尖的皮料,透着渗人的凉意。半人高弯腰站着的桥顶,几乎立刻响起身后巡查卫队的脚步声,“梆”、“梆”,一个接一个,钝重的踩在老旧木板上。灰尘扑扑抖下,就落在我们头上脸上。
半炷香的工夫过后,周围才恢复安静。
柳氤飞一直捂着自己的嘴拼命遏止抽噎,此时方蹲下,喘上一口压抑的气。“从前天开始,每、每条能出城的道上……都有明岗暗哨。”
赵七叔无言看了她一眼。看柳氤飞打扮的样子,就知道自前夜失散后,她已在城内乔装徘徊了两天。赵七叔拍了拍胸脯,挪到桥外的石阶上站直身子,犹豫了一刻,还是对我道,“晚上查这么紧,几成把握?”
我不敢说。
比起傍晚那种只在紧要道口的松散盘查,夜晚的京城,就像忽然撒下了一张无声无息的网,看不见,更加让人窒息。
也不知道闻哥拖着受伤的身子,只靠二十一一人,能不能像我们一般轻易奔走着避过。
我在河岸地面抹了一把泥,默默涂到脸上。
湿凉又腥气。
“走吧。”
一路无话。
略去几次迂回躲避不谈,到了龙王庙,亥时差一刻。
庙里年久失修,黑灯瞎火中,一股子供果霉烂腐坏的异味。几尊破败的道身雕塑歪歪倒倒,隐藏在四处厚重的蛛网下,辨不清形容。
好在临窗就是一条河道。河道往南,前方不到两百步处拐个角弯,灯火交汇之处,就是东南码头。
柳氤飞和赵七叔按着兵器把庙内搜索了一遍。确定安全后,赵七叔再忍不住,“主子该不会……”
这个时候,慌也慌不得。“七叔在这等。我和氤飞去看看码头。”
码头的情况却不太妙。
大概因为前夜封城的缘故,屯在港内的官船比往日多出三成。然而行贩私船泊靠岸边的数量,却是明显减少。检视通行的船只,缓缓排立着进出半里外处的城头水闸,其上一座门楼灯火通明,旌旗密布,人影幢幢。从码头栈桥起,更五步便有一岗,监督着推着单轮车来回卸运、装船的走夫,直到水岸西北的官仓和通济漕衙。
计算了一下从龙王庙到水闸的水道,怎么也在千步之遥。河道幽深狭隘,两侧砖砌陡壁,只容两条官船并行。
果然……
我压低了声问侧旁,“你以为如何?”
柳氤飞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我在她肩头轻点授意,借着一条官船通过匝道的阴影,两人贴着沿河民宅的墙根,慢慢退回河道。
“柳氤飞。”
我是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
这样的称呼让这个俊俏的姑娘不觉停住脚步,迟疑的回过头来。
“二主子……?”
“为什么是柳烟微。”
沿岸一座民宅昏黄的灯光夹在我们中间,透过窗纸,恰巧照见暗如紫墨的水流,在两人脚边潺潺流淌。
柳氤飞一只脚站在人家洗菜石台伸出的青石阶上,一只脚踩在冰凉的河水里。她没有察觉。
“告诉我。”
时间流逝,水声不绝。
年轻的姑娘慢慢低下了头。
“姐姐说成事之后……主子就是天下的主子,而再不是她一人侍奉的主子……”她美丽的面庞转向了一边,看着脚边燕川不息的涌动,只给我留下一个似伤感又似满足的轮廓,“她留不住,还不如拼了这条性命,助主子成事……那样,也许能在主子心里,永远留个念想。”
我默然等着她。
光阴一分一分的划过,谁都知道我们浪费不起。
柳氤飞侧头站在那里,顿了又顿后,咬紧牙关,“……我拒绝过,姐姐点了我的穴道。”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在失败之后,追究当初的败笔多少,是毫无意义的事。也许我还应该感激她痴心而又天真的姐姐,未曾伤得那人分毫。
“但是,相应的……”
两百步的回程很短。
龙王庙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是进了门口寒光一闪,柳氤飞抽出袖里剑,迅速挡格在我的身前。
“是我。”
有道熟悉的声音压低轻语。柳氤飞闻声全身一懈,让开一步,袖里剑还没插回——我胸前一暖,整个被人扑住。
“……闻哥?”
“没事吧!”
两个异口同声。
还未回答,鼻间却先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来。我心中顿时一慌,急切的上下摸索,不一刻手心那种粘湿的触感再真实不过,几乎要呼喊出来。
“不是我的血!”闻哥压在耳朵边说,一手把我往庙里拖。到了内堂,只觉得砰咚咚乱跳的心落了地,手脚却骇得发软,几乎要摊在地上,才又听他接续,“我们遇到搜查,解决了几个,二十一受了伤。”
月光漏入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