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魂end-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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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是一声、两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桑玛笔直挺立着,等待命令,不,是等待示下。
“现在没事儿,桑玛。我和四哥不过是在这里喝几杯、聊聊天。你先去休息吧。”十三阿哥见兄长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只得自己出头。
扫一眼四周,桑玛问道,“贝勒和阿哥是住在这进堂屋里吗?”
“不错。”
“请容桑玛先去四周察看。”万一半夜被人抹了脖子,岂不倒霉到极点?
十三阿哥扑哧一声笑开,“桑玛,你进门前见着守卫了吗?”
“有。有两名。”眼熟的,说明是四贝勒的自己人。却没有十三阿哥的人。
“右厢房里还有俩。整个行宫里外有上千名带刀侍卫。你觉得还不够?”
“……桑玛告退。”
“先下去吧!”四贝勒从头到尾就说了这淡淡的最后一句,却最是有用。
桑玛躬身倒退了离开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大清朝,自己是越呆越熟练了。
从大清早天未亮开始,院落里就桑玛和一名太监两人留守着。昨日的欢快像是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似的。不过桑玛还是比较喜欢行宫,因为这里的气氛不算压抑——没有太多要见礼的人最得她的意。那就继续赖在这里,直到头头们赶人为止吧!
抓张纸,磨好墨,提笔写:
“三国成一家,日寇是父王。此理至明显,世人皆知详。谁说汪不知,那又怎么讲?卖国贼三字,头衔最适当。”'2'
唉……怎么随手就是这个,烧了!两百多年后的事情,没必要让“古人”们焦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恩,不对,问号不符这份古意,涂成个黑漆漆一块的墨团。
门口来了人,不管他!继续写……又回去满江红!桑玛沮丧地将笔往水杯里放。自己是怎么也放不下另一个世界的苦难、而一个人专心在这里享受和平安稳的生活。
“怎不写了?”进门来的人问道。
虽不想理会,但桑玛还是一本正经地请安。“十四阿哥!”
“免了!看你勉强的样儿。”这手字还是写得刚劲有力、一丝不苟,按照八哥的话就是,若为男子必是应争取了来为己效力的。“今儿是来找你切磋刀法的。”
“请您稍等。桑玛去换个衣服。”桑玛并未在意他是何用意,但很高兴有乐子可以找——将挥刀当成乐子的女孩子,大概全天下找不出几个来了吧?
一到十四阿哥的地盘上,迎面是十阿哥的怪眼……咦,他也来了吗?昨天怎么没见到?呃,算了,昨天没看见的人多了,她只顾着玩、根本没去在意。
“九哥说,昨天晚上你是个美人。怎今天又成假小子了?”
看来这伙人结交不得!桑玛假笑着道:“九阿哥,昨天瑟勒格日乐格格好像还请您跳舞,怎么,您最后还是拂了姑娘的意?是嫌人家不够漂亮?”
腾地,年轻的九阿哥脸红了,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呵呵,没关系的,听格格说,她想请您有空的时候去骑马……还是您先去约?”
“八哥,十四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赶跑了一个,待桑玛拔出倭刀、面对十四阿哥时,周围的空气一窒。
“十四阿哥,仅仅是切磋,请手下留情……特别是请放过桑玛唯一可以见人的脸。”桑玛努力缓了缓这股肃杀之气,但也只能是越描越黑罢了。
耳边传来讨厌的笑声,大概是最近似乎很闲的八贝勒。
现在要对付十四阿哥是越来越困难了。刀体相交时,桑玛只觉得手臂发麻,只能放弃直接交锋,采用马刀中很少见的斜挑与劈的姿势,还间杂着刺刀的招式,两厢也战了个不相上下。
最后是八贝勒喊的停,让两人喘口气。因为他发现桑玛可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体力不支:她可是支得很!看来是平时极重视训练的。
两名随从捧上大盘子,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这些“尊贵”的人,对她也太客气了吧?恐怕这茶点不好享用……桑玛豪迈地一口干掉上好的茶,看得一名随从直皱眉头。
“对了,昨晚十四阿哥怎么也不肯跳舞?拉也拉不进来,姑娘们都好失望呢!”
“扑——”十四阿哥一口茶喷到桌面上,顿时一片狼籍。
桑玛是真的觉得奇怪,“不跳舞,怎么去追求漂亮的小姐呢?”
“咳,桑玛,追求漂亮的小姐不需要跳舞。”八贝勒温和道。
唉,又成了假春风了!桑玛幽怨地看了八贝勒一眼,好好的一张年轻端正的脸,若是真心开怀,不知会吸引多少姑娘的痴心!
当然,那一位被看得更加莫名其妙:难道他欠了什么风流债不成?……要欠也不会欠她龙佳·桑玛的啊!
“咳,咱们不再说笑了。”十四阿哥不再呛咳,开始转动着手上的茶盏。
他们想说什么?桑玛可猜不出,于是开始研究手上的茶杯。
“这景泰蓝很特别呢!像蓝水晶般剔透。花纹也特别。”
八贝勒垂下眼,掩饰住猜疑的目光,“这掐丝珐琅器是大元传下来的东西。”'3'
“哦……肯定很值钱。”桑玛无限敬畏、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
“放心,桑玛,摔坏了不会找你赔钱。”你也赔不起!
“真的?”
“真的!”八贝勒再次确认。
而桑玛也信了。“八贝勒、十四阿哥,以桑玛的身份没有资格与您二位同坐。所以,请问有什么麻烦的事?”
她看一眼两名随从。八贝勒摇头,“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开。”
桑玛眨了眨眼,就见那两人的眼中露出感动的目光来。
“桑玛。”
“有!”
“你对生苗的寨子可熟悉?我见你昨天晚上跳的舞与苗民的颇有相似之处。”
桑玛笑开,“那是诺苏一族的舞蹈。不过,请问什么是生苗?苗族我是知道的,生苗是另一族吗?他们住在哪里?”
“湖南。”
“凤凰城?”
两名皇子互相看了一眼。
“你知道红苗凤凰寨?”十四阿哥脱口而出。
“凤凰有好多寨子。可,为何叫生苗、红苗?”
“那些苗民尚未开化,生性剽悍不驯,故称为生苗。”
八贝勒平静地解说着,桑玛却能感到其中的不屑与厌恶。
“因为朝廷没有去宣教,不让苗民的孩子上学,不把他们当大清的子民看待?”桑玛忍不住反问一句。
没人回答。过了会,八贝勒轻轻道,“如今湖南苗人作乱,附近汉人县镇遭劫难,数百人被杀,十几处村庄被洗劫。今年,朝廷派军两千有余,其中四百余人、在两天之内丧命于崇岭中的苗寨。”
桑玛困难地吞咽着,“……他们用的什么旗子?”
“旗子?”什么意思?
“如果使用三角形的那种小旗子,那就是战旗、令旗。只要旗张在,苗族的勇士便在,所有村寨里能挥刀射箭的男人,都会跟着首领去战斗。”
八贝勒沉吟了会,“郭琇的折子上好象有提到。”
“八哥,是否保郭琇……”十四阿哥轻轻问道。
“先不忙这个郭琇。桑玛,你可知,如果应对苗寨?”
桑玛想的是老爹的一名同期军校同学,在与部族叛军交手时的悲惨遭遇。一整个团被打得七零八落,白白葬送在险恶山水间,连尸骨都难收!
“一个寨子还可以收拾,若是一百个寨子一同呼应,大清的军人……五千、六千的根本不够。”
十四阿哥倒吸一口冷气。“就不信比噶尔丹还难打!”
桑玛还是听了不少这个蒙古部落王的故事,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每个寨子都是个堡垒、易守难攻,而外地的士卒又不熟悉地形,刚开始时当然要吃亏。若是重金找来当地向导,各个击破、尤其是领头的寨子,那要平起来不难。难的是今后。”
桑玛抬起头,深深望进八贝勒的眼中,“若仅仅是弹压而不去安抚、归化、教育,那些战死者的儿子、孙子,长大了后就会向汉人、满人复仇。难道您很喜欢看到每隔二十年就打仗?!”
“你放肆!”十四阿哥喝道。
桑玛立即站起、弯腰、单膝行礼,眼睛都不眨一下。
“桑玛有失礼之处,还请八贝勒和十四阿哥赎罪。”
“坐,桑玛。你说的有理。”
八贝勒声音温和、语速缓慢,却隐含不容反抗的威严。那是种从出生就在培养的气势,让桑玛不由自主地就照办。
这怎么跟面对四贝勒时差不多?唉,都是一个爹生的,等级和权力也一样,连气势都像……唉!
小小的桌子四周静得可以听到不同人呼吸的频率。
桑玛最先受不了这份沉默。她开始不安分地吃点心,顺便偷看俩皇子的沉静面容——这十四阿哥好象比十三阿哥沉得住气,虽然他也不过十几岁,却比不是她正当此年纪时能比的,也就是说,“人比人气死人!”
“这个,十四阿哥,能不能……”这十四阿哥面貌一般,没她家老爹的英俊,但眼睛非常漂亮,睫毛又长又密,让她嫉妒得想去拔光了……“呃,能否跟桑玛讲讲多尔衮入关后的进军路线?”
经过了多年的宫廷生活和朝堂争斗,从八贝勒的面上看不大出他的真实情绪,但眼中的惊疑是难以掩饰的,尤其是桑玛在桌子上准确地用小块点心摆出进军路线的时候:除了在当地经营多年的将领与地方官,一般人很少有能搞清楚他们嘴里的“天下”的。
但桑玛没怎么注意,她只听着十四简单却不掩自豪地介绍满人入关后的大小战役——屠杀的、劫掠的种种当然不会在其中。而后者非常乐意与桑玛讨论军事上的事,而浑然忘了正在和一年轻的女子交谈。
“……为何当初不直接攻下西南和南方?新疆又是如何稳定的呢?”
十四阿哥窒了窒。
“先巩固京畿,稳定中原大地、恢复民生要紧。江南一马平川,并非军事要地;而西南地势艰险易守难攻,新疆路途遥远、补给困难且冬季不宜用兵。”八贝勒平静地解释着,像是在对弟弟说话般与桑玛自由交谈。
桑玛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里、用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慢慢画着全国地图:蒙古、新疆、西藏、云贵,还有让她痛心至极的……东北、上海、南京——不,是江宁。
“一旦过了长江,就可一直推进到福建乃至广东?”
“……是。”这姑娘到底是何人?!
“若是东北、东南沿海全部沦落,那,惟有死守滇、黔、川,拖住敌之兵力;拉长敌补给并给予打击;自缅甸运送物资、军人……趁机反扑……”
到后来,桑玛完全是一个人在低声自言自语,到最后居然俯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要回去……要回去打仗……去救被屠戮的同胞们……”
院中无言。
她为谁哭?为何而哭?
又,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天地无解。
“你今天到八弟那里去了?”
桑玛一回住处,就被拎去二堂会审。
做什么?桑玛莫名其妙地看着面沉似水的四贝勒,与皱紧浓眉的十三阿哥。
他们不是兄弟?
这个念头在桑玛脑海里突然清晰起来。
“哦……”争权夺利啊,明白!明白!谁有本事谁上,谁掌握的军队谁老大。
十三阿哥呆楞地看着她忽疑惑、忽微笑的神情。“桑玛,你是不是病了?”
“我?不不,不!桑玛身强体状的,怎么会生病?!那,今天本来是在右厢房里练字,然后十四阿哥来找我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