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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出书版) 作者:目非-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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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井然有序,没有哀乐,也没有哀泣,只有敬畏。
    吃过斋饭后,太阳突然就出来了,因为空气里含着太多的水分,整个村庄就似笼罩在淡淡的水红中,有着旧貌换新颜的妩媚。
    慕远带着潘宁沿着江边的青石板路走,很多的蜻蜓张着透明的翼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路边植物经过了一夜的洗濯,越发鲜亮干净,闪着泪珠似的光。
    慕远对潘宁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不悲伤,只有安宁。”
    “我也是,想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
    面前是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坡,蔓生的杂草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坟堆,两人拾级而上。
    “村里人死后都埋在这里。没有什么等级与门户之分。反正就是从上到下,一路挤挤挨挨地邻着,这样子,应该是满热闹的。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慕远说。
    潘宁说:“让我们挨着吧,互相串门也很方便的。”
    慕远点点头。
    “你这就满意了吗?”
    “很满意。”
    “你傻啊,为什么不求同穴而眠呢?这个时候提,我一般不忍心拒绝。”
    “那么小的地方,就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会厌倦的。”慕远拍拍她的脑袋。“还是做我的邻家小妹妹吧,还能谱一曲《长干行》。”
    潘宁捶了他一下,心里却甜蜜蜜的。
    “宁宁,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就像现在送阿婆一样送我,别悲伤。”
    “……”潘宁才意识到他犯了罪,会判死刑,方才超脱的心态瞬时烟消云散,“不会的,一定可以争取宽大的。”她噙着泪,拼命摇着头。
    “我是说假如。”慕远拥住她,用怜惜的口吻说,“谁都会死的,伟人也会。对不对?这是新陈代谢,自然规律,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但你要好好活着,代我活着,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是有一种美好的生活值得过。”透过密匝的树叶,他俯瞰到赤黄色的江以及江中错落的岛屿。水速很疾,形成一个个湍急的旋涡,在阳光下像盛开的花朵。
    慕远觉得自己很平静。
    晚间的时候,雨再次瓢泼而下。潘宁在忧心忡忡中睡过去。早上醒来,看到床头柜上有只手机,是她的,他还给她了。
    她开机,有几条未接电话和短信的提示,除了父亲的,并不十分重要。
    她想着要不要给父亲回过去,犹豫了阵,还是关机了事。
    走下楼,发现慕远不在。门上贴着张纸条:我去买早餐。
    潘宁撇撇嘴,想,现在倒是很大方,也不怕她跑吗?
    洗漱完,慕远仍没回,她等得心焦,索性也出去。路上碰到阿莲,想起上次的换洗衣服还没收,就跟着阿莲去客栈。结果,因为连日下雨,衣服尚未干。阿莲见她无衣可换,索性带她到家,拿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挑。
    村子里,少数民族居多。阿莲不是,但也会经常穿民族服饰参加当地活动,故也存了好几套。她见潘宁的眼光在这些衣物上逡巡,心念一动,说:“嫂子,不如,就按我们本地人打扮一回,也给路生哥一个惊喜。”
    潘宁眼睛一亮,点头。于是,换了褂子和筒裙,又将头发在脑后盘成髻。阿莲在院子里折了支三角梅过来,给她簪上。
    打扮完毕,阿莲直咋舌:“妈呀,我一直觉得这套服饰很丑,怎么你穿上就这么漂亮。”领着给外间的阿贵看。阿贵笑嘻嘻道:“同样都是女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找打。”阿莲顺手拿过扫把,朝他挥去。三人都笑了。
    潘宁回去的时候迷路了,兜来转去,问了好些人,才终于看到了“耕读世家”的门楣。
    朱门没锁,潘宁推进去。
    慕远的房间门开着,但里边没人,桌子上摆着酥饼、豆浆之类的早点,已经凉了,她想,难不成找她去了?
    她上楼,在走廊的窗口,一眼就扫到了慕远,躺在她床上,脸上蒙着件她的T恤,胸膛微微起伏,好像是睡着了,垂落的一只手还捏着她的手机。
    难道,他以为她逃了吗?她一省,手在窗上敲了下去。
    他听到声响,整个身子像弹簧一般蹦了起来,不过,当触到纱窗上她的影子时,目光又立即暗下去。
    “谁?”他沙哑着喉咙问。
    这个傻子,居然没认出她。潘宁一阵好笑。

    他眉毛挑了挑,疑惑的表情,瞬即意识到什么,拔脚奔出来,她急忙往楼下跑。可惜的是,筒裙迈不开步,被他拦腰抱住。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不安分呢?”他的喉音里有点喜极而泣的意思,“以后再这么乱跑,我就拿根皮带把你拴住。”
    “我要真走了呢?”
    “那,也只能让你走。所以,宁宁,谢谢你回来。”
    “我讨厌那两个字。”
    “那么,欢迎你回家。”
    “这还差不多。”潘宁马上想到自己的装束,问,“我好看吗?你都没马上出来。”
    慕远连连点头,高兴得脸都木了:“好看,真的好看。”
    因为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小插曲,两人的感情似乎更进了一步。
    “你早上去了哪里?那么久。”潘宁吃着冷下来的早餐,问慕远。
    “哦,就是买早点,碰了熟人,瞎扯胡侃的。”实际上,村里有干部跟他报信,说上头派出所让叫人监视他,也不说什么事,他含糊应付了一下,心里,明白,跟潘宁没多少日子好待了。回到家,发现潘宁不在,以为她被带走了。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还是感觉空落落的。
    他在她床上躺着,渐渐睡着。迷糊中,自己好像来到了街上,四处寻找着潘宁。雨哗哗地落着,将天地浇成一团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找了好久,失望而归。推开门,却目瞪口呆地看到房子灯火通明,饭菜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
    然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厨房奔了出来。是潘宁,穿着阿莲的衣服,像个本地女人一样,在等候爱人的回家。
    “你去哪儿了?饭菜都凉了呢。”她哀怨楚楚地望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动:“你,没走?”
    “我走?我去哪里?这不是咱们的家吗?”
    “嗯。是的,我们的家。”他狂喜地吻了她。是的,吻了,那个吻就跟八年前一模一样,轻软,甜蜜,弥漫着奶油的味道。
    他还来不及吃那一桌全跟蛋有关的菜肴,就被叩窗声惊醒了。
    他把自己的梦讲给潘宁听:“你实在应该让我吃完再把我中醒的。你难得做一次饭啊。什么荷包蛋、香椿炒鸡蛋、溏心蛋、鸡蛋羹、蛋饼……吃完这一顿,我今生就不必再吃鸡蛋了。”
    潘宁大笑,“原来是想吃我做的饭啊。简单,中午我就来做,跟你说,我的厨艺早不是蛋炒饭的水平。”
    两人说笑一阵,慕远问:“宁宁,想回家吗?”
    “怎么说这个?”潘宁顿了顿,轻声道,“说不想不对,但跟你在一起,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我老会想,你要什么事都没有,该多好啊,我们就可以结婚,大把美好的日子等着我们。”
    “……是我对不起你。”
    “算了,我已经想好了,你要判刑,我就等你,你总是要出来的,我们也总能在一起,慕远,你不要连等待的机会都不给我。”
    慕远凝望她,心头一阵酸涩。
    雨时断时续,总也停不了。潘宁想给慕远做饭,买了菜回来,结果发现厨房用具缺得实在太多,加之心情也不算太好,还是作罢。
    坏心情跟雨势成正比,出不去,难免胡思乱想,一想,心情就烦闷。晚上,潘宁早早入睡了。
    雨瓢泼着,好像天空受了委屈,哭得一塌糊涂。哭得潘宁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她迷糊中也做了个梦,好像自己老记挂着要见什么人,一路走一路走,居然潜到了医院。推开一扇门,她看到病床上躺着个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人,粽子一样,毫无裸露的缝隙。她很难过,轻轻唤,唤的是谁的名字事后也记不清了,总之唤了好久,也不见他醒。她以为他死了,趴床上大哭,忽然,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挣扎着抬起头,发现病人已经扯下了脸上的绷带,居然是慕远,慕远冷冰冰地说:“你爱的是他。”“不是的,我只是来看看。他毕竟是我前夫——”她无力地辩解。“如果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慕远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怎么证明?”“我们不能同生,就同死吧。”慕远说完这句话,眼睛炽热起来。潘宁一阵瑟缩,也说不清楚害怕什么,是慕远的冷漠,还是对死亡的恐惧?正不知如何回答时,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父亲和唐末举着枪进来,父亲说:“放下她,不然开枪了。”慕远与他们僵持,慢慢松了箍她脖子的手。她拼命跑,刚跑到门口,就听砰一声,她扭过头,看到慕远胸口中枪,血流如箭般喷溅出来,他望着她,说:“好,这,就是,你给我的爱。”说着,缓缓倒地。她惊叫一声,醒来,发现出了一身冷汗,而心依然在胸膛猛烈搏击着。
    窗外雨潺潺,古树在风中摇曳,参差的树影落在她身上,像有形的重物般压得她胸闷,她坐起,打开灯,闷闷想,那个开枪的到底是谁,只是再想不出。
    这,就是,你给我的爱。她再次回想梦里的情景,只觉惊心动魄,并彻骨悲凉,这三个人给了刀子人生旅程致命的创痛,却都是她深爱的人啊,爱与恨、宿命与抗争奇异地纠结在一起,似乎必要以死来句读。
    潘宁再睡不着,起身至窗前,手指顺着蚯蚓般的雨痕一路蜿蜒,然后将脸贴到冰凉的窗上。透过窗子,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水洼地上映出一方窗格的模样,其上泄着一汪温暖的光,潘宁看了看钟,将近午夜,但慕远还没睡。
    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谈谈,披上衣服下楼。
    她在他的窗前停住,看到他正伏案着什么,好像写得不顺利,地上已经滚了好几个纸团。
    他在写什么呢?潘宁不得而知。撇开八年前的记忆,慕远对她来说,一直陌生。她对他的爱全凭本能。
    她举起手,准备叩窗,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又不想打扰,就贴着窗子看他奋笔疾书。
    他的思路似乎终于连贯起来,笔尖在纸上咬出刷刷的声响。竖立的台灯给他半边侧脸镀上黄铀铜似的光,使得五官更加坚硬与冷淡。潘宁像观画一样认真揣摩,再次觉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八年后的他就像夜色下的海洋,而自己是一叶孤舟,她妄图驾舟梳理他的脉络,了解他的版图,又如何可能,搞不好一阵浪头就把自己吞没了。
    她越起越冷,直至被寒气逼得打了个喷嚏。
    他迅速抬起对,灯光映亮他一张讶异的脸,像火边一条懒洋洋的蛇被惊醒,他大步流星地过来。
    仿佛时光倒流,他与她隔窗而立。窗子被雨雾抹得氤氲一片,雾气后是彼此模糊动荡的脸。
    她在这张脸上看到8年前的卑微与守望,无言与无奈,纠结的心头忽然擦出奇异的热来,那里边有对往事的补偿,更多的是对爱情不死的信任。她相信凭着爱可以销蚀一切冷漠与距离,她相信他终究会向她裸露真实的自己。
    她微微笑了笑,在窗上哈了口气,用指尖写字。笔画像在他脸上割开,他破碎的脸便在字迹下一点点清晰起来。
    Love。她写了个英文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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