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湾村里的失踪案:生命河(全本)-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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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腿疼?
吴贵尽量掩饰着他内心的无限伤感地对娟娟说,你赶快回去睡觉,我要到月镜圪塔去,不然枣叫人偷了不得了。
那我也跟你去?娟娟说。
你别去。吴贵说,村里不让别人到枣林地里。
那你的腿?娟娟看着她哥心疼地说。
不要紧。吴贵给她妹妹笑了笑说,哥的腿不要紧,你放心。
娟娟回窑里后,吴贵又在院子里站了好长一阵时间。此时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还想见一见珍珍,但珍珍早叫四锤送到小镇去了,四锤不许珍珍跟吴贵好,更不许珍珍和吴贵往来。
他还想看一眼可怜的父母。他踌躇再三,还是没有从门里走进去,他害怕他的父母一旦看出他要离开石马坬一定会受不了。可怜的父母已经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们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吴贵想让父母过几天平静而安宁的日子,因此他想还是不打扰父母,悄悄离开。
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星星也稠,吴贵怀着生死离别般的悲痛心情,最后看了一眼他曾经住过了二十多年的那眼土钵钵窑,拄上椿树坪那位好心大叔给他的那根柳木拐棍,心情无比沉重地离开了石马坬。他上了月镜圪瘩,站在月镜圪瘩的山顶上,抬头看了看宁静中的石马坬和起伏连绵的黄土山,满怀忧郁地朝西走去。
吴贵完全成了他父亲曾经在小镇上见到几乎快要饿死了的李狗娃那样,拄着一根拐棍,十分难看地一瘸一瘸在土路上缓慢地行走。有时候他还可以碰上一个村子,厚着脸皮讨上一碗稀饭,几口就拨拉进了肚子。有时候他一天也见不上一个村子,便忍饥挨饿地在山路上摇晃,实在摇晃不动了,就随便躺在什么地方睡上一会,然后爬起来继续赶路。他不知道他要走到什么地方,也许他这样的行走没有尽头。他并不祈求什么。不。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的亲人们能够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当然,路上他会遇上许多困难,特别是在夜晚,他凄惶得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天暖的时候还好,烂窑草庵里就可以凑合,可是冬天就不好累了,疯狂的西北风呼呼地直吼,像把利刀一样在他身上随意撕割,可他没有一件像样的而且可以遮拦风雨的衣裳,冻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尽管如此,他仍然一步也没停,仿佛停上一会,就有可能死在路上的危险。
生命河 第二十一章(2)
夜里,他再不敢冒那么大的凶险了。天一黑,他就在有村子的地方赶紧寻找放麦秸的石庵和烂窑,把地方瞅好后,才拄着拐棍,翘上瘸腿走到冒着炊烟的人家里讨上一茶半碗,然后很快走到烂窑和石庵的麦秸里,用手挖上一个窝,慢慢钻进去,再把旁边的麦秸盖到身上,他就安然地睡了。
他钻在这样的麦秸窑里,暖和是暖和了不少,可是也会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庥烦。
有一天天快黑时,吴贵走到了叫坡底河的村子,村子里住十几户人家。他沿门讨吃,竟然没有一个人可怜他。那时天又冷,风也大,他忍饥挨饿地走到一户人家的垴畔上,看见垴畔上有眼烂窑,烂窑里放着麦秸,可能是主人怕牲灵日塌麦秸,便在烂窑口上围了一圈葛针。
吴贵站在烂窑口,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心想是不是在这烂草窑里住上一晚,万一再碰不上个村子,不仅吃不上一口饭,恐怕连住的地方也寻不下。他这样想的时候,便把草窑口上围的葛针用拐棍拨开,一瘸一瘸地走进去。
肚子在此时咕咕地叫个不停,但他没办法叫肚子别叫,一天时间了,他丝毫没有给肚子添一点东西,他还有什么理由让肚子不叫唤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钻在烂窑的麦秸堆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吴贵是在一位女孩的哭叫声中惊醒的。他睁开眼睛一看,见烂草窑门口站着一位十来岁的女娃娃。他知道,女娃娃一定是看见他那不堪人目的怪样而惊吓成这样。吴贵慌忙从麦秸堆里爬起来,头上沾了许多的麦秸屑也顾不上拨拉一下,却急忙又寻找不到他那根形影不离的拐棍。吴贵费了很大的力气从麦秸堆里把他那根拐棍寻见,女娃娃她妈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草窑门口,手里拿一根碾棍,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在草窑里做什么?女娃娃的母亲凶狠狠地质问他。
我……我。吴贵看着女娃娃恼凶凶的她妈,一时竞回答不上来她的质问。
妈。那女娃娃拉住她妈的衣襟,害怕地躲到了她身后。
别怕。那女娃娃她妈说,有我哩。
这时候,吴贵已经拄着拐棍走到草窑门口,他对站在草窑门口的母女俩忙赔不是,我把娃惊了,真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得倒是轻巧,看你把娃吓成什么了。女娃她妈一脸不高兴地说。
吴贵说,我也不是有意的。吴贵说着,急忙挤出一点极好看的笑脸。
不管你是不是有意,反正你是把我娃吓了。
吴贵说,这我知道。
那女娃她妈说,知道了就好,那你说怎办?
怎办?吴贵一听女娃她妈说出这话,知道是遇上麻烦了,便瞪着眼睛看那女娃她妈说,那你说怎办,我没办法。
没办法?那女娃她妈往草窑门口走了一步说,你没办法就吓我家娃娃?
吴贵急得把拐棍在地上跺了跺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又不是我故意惊了你娃。
你就是故意。那女娃她妈也来气了地说,不然你怎钻在我家草窑里,你是没安好心。
吴贵真气得想哭,怎么遇上这号女人,寻吃的人身上也想捞一把,他不知她这样无理的纠缠,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而吴贵很清楚,他今天是不容易离开这地方的。唉,也怨他,谁叫他钻在这草窑里连天明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天明了,早早离开这草窑,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吴贵愁肠地唉叹了一声说,是我吓了你家娃,我有责任,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毛钱,不知行不?吴贵说着,便从烂夹袄里掏出了他要饭要来的两张皱巴巴的钱递给女娃她妈。
女娃她妈抓过两毛钱,在草窑里搂了一把麦秸,拉上站在草窑门口的她那娃娃,心满意足地从垴畔上下去了。
吴贵走出草窑,站在垴畔上看着从垴畔上往下走的母女俩,真想美美臭骂一顿这个见钱连脸都不要的婆姨。但他还是把这一切全忍在心里,灰溜溜地顶着凛冽的寒风,离开了让他恶心的坡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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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河 第二十二章(1)
中午时分,娟娟把她妈做好的饭提在送饭罐里,像往常一样,从石鱼河里跳过去,就朝月镜圪塔山里往上爬。她气喘吁吁地从峁里爬上去,在照枣茅棚里一看,却没有人。
于是娟娟立马把送饭罐放到地上,像鸟一样从那道山畔里跑过去,也不见枣林里有人。因此娟娟就站在月镜圪塔的山畔上,扯破嗓门一般地喊起来。
哥——她喊了一声。
哥——她又喊了一声。
娟娟一连喊了好几声也听不见她哥给她应声,更不见她哥的影子。娟娟心里一怔,脑子里立刻闪出这样一个念头,他走了。但是娟娟还不死心,再次绕着月镜圪塔喊了她哥一阵,茫茫苍苍的黄土山上,没有她哥的一点儿回音。
娟娟坐在她哥经常坐的那个山畔上,看着被烟雾笼罩了的石马坬,伤心地哭了。吴贵的走是有思想准备的,娟娟知道。她哥叫她回去的时候,不是看见她哥的脸上挂着泪珠么?他是在哭。她心疼地问他是腿疼么?怎不疼,他的心比腿更疼呢?
娟娟没想到她哥叫她回去的时候他会走,她总以为她哥到月镜圪塔山上照枣去了,没想到她哥叫她回去,他就一个人走了……娟娟坐在月镜圪塔的山畔上伤心地哭了一阵,便把饭罐里的饭全部倒在山畔上,提上那只空送饭罐,无限悲伤地跑回家,看见坐在炕上铁青着脸的父母,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流出来。
家里出了这样一个反革命,并且反了革命又畏罪潜逃了。吴石柱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一不白之冤。石马坬村里人像对待一位罪人一样地对待他,往山里送粪的时候,别人都是有多少力量背多少,可吴石柱不行,李狗娃指定高升专门给他装粪,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为监视他。
高升像李狗娃喂的一条狗,很凶,有时候甚至比李狗娃还惨乎,同时高升还是李狗娃的一个打手,深得李狗娃的宠爱,只要李狗娃眨一个眼,高升就像狗一样扑上去,把吴石柱弄不死也活得一张人皮退。
这天早上,高升见吴石柱慢腾腾地从坡里上来,鼻子冲了几冲,用铁锨从吴石柱肩胛下挑下那只粪篓,一声不响地给他美美铲了一粪篓土羊粪,让吴石柱像驴一样,驮到青阳峁的山顶上。山很陡,就是赤手空拳爬这架山,不淌几脑汗水是爬不上去的,更何况这几年吴石柱多灾多难,把他弄成风能吹倒的光景。可是高升哪顾吴石柱的死活,狠心地给他装了满满一篓粪就叫他爬青阳峁,这的确是要吴石柱的命。
然而吴石柱能说什么呢?他现在没有说话的权利,他刚刚背起篓粪,没走几步,腿就打颤得站也站不稳。
爬坡的时候,他连气也快喘不上来,黑压压的青阳峁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两眼时不时冒出一连串的金星。吴石柱还没爬到青阳峁的半山腰,顿觉两眼一黑,便像死瓜蔓上的一颗老南瓜在蔓子上扯下来一样,骨碌碌地朝老沟里滚下去。
吴石柱滚到老沟里,谁也没跑下去看一眼他死了还是活着,所有背着轻飘飘粪篓的人都站在山畔上看。
五虎忍不住了,亲娘老子骂了一阵,便把背上的粪土往青阳峁上一扔,还有点良知地从山里跑下去,把吴石柱从沟岔上扳起来,喊了几声,石柱!石柱!
吴石柱还活着,但是说不出话,眼睛睁一下又闭上了。
山畔上站着的二牛和四锤看见五虎到沟底里去了,有些忍不住地说,村里领导死光了。李狗娃在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吃着烟从峁里走下去,走到吴石柱和五虎跟前,弯腰看了看,见吴石柱还活着,便什么话也没说,拿着旱烟锅坐在吴石柱和五虎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一个劲地就是抽烟。 txt小说上传分享
生命河 第二十二章(2)
咝!他吸了一口。
咝!他又美美吸了一口。
李狗娃吃得很上劲,就像小时候吃他妈的奶一样。
五虎知道吴石柱跌断了骨头,拉又拉不起来,便生气地朝李狗娃瞪了几眼。他在此时真想朝李狗娃脸上吐几口。你他妈的,人都成了这样,你小子还心平气和地坐在那儿抽烟。
然而五虎还是没敢,弄不好给他一双小鞋穿,他受得了么。
过了好一阵,李狗娃才从那块石头上站起来,磕掉了旱烟锅上的烟灰,不紧不慢地走到吴石柱躺着的沟岔上,看了一眼吴石柱,然后对趷蹴在吴石桂跟前的五虎说,把他背上回家。
五虎在背起吴石柱的同时,扭过头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狗娃,你小子真不是人。
李狗娃没吭声,看了一眼五虎,跟在五虎的身后朝石马坬村里走。
临到村口时,杏花不知怎么知道了,杀抓害命地披散着头发从村子里朝他们跟前跑过来,看见五虎背着她男人,身后还跟着李狗娃,而且吴石柱的胳膊软格溜溜地吊在五虎的胸前,头一摆一摆的,像死下一样。
杏花还没跑到五虎跟前,就嚎哇哭叫地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