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魔影魅灵2)-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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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谢过那名唤子青的魅童,往小楼走去,猫儿跟在她脚边,穿庭过院。
如同以往一般,他面对着那无边的合黑。
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吹奏的乐曲,她有些迷惘。
这人看似冷漠,实际上,却是个温柔的人。
不温柔的人,吹不出这么温柔的音乐;不温柔的人,也不会这样纵容她的死缠烂打;不温柔的人,更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她知道,若换做旁人,她早被送回天界,因犯下天规而被打入天车了。
乐音,停了。
她看着他将那黑色的长管收到衣袖里,不禁好奇发问。
“你吹的乐器是什么?”
难得她一开口不是老话重提,已起身的他,微讶回首。
她看着他,安静的等着。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了口。
“笛。”
“你吹得很好听。”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扬。
“谢谢。”他说。
那几乎算是一个微笑了,那笑,让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小脸蓦然一红。
这男人本就俊美,只是从之前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脸上的表情当然也就接近波澜不兴,看起来,就像戴着面具一般,虽然好看,却冷如冰玉。
可如今这淡淡一笑,瞬间让他的表情活了起来,教她心儿怦然。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他微笑的刹那,似乎连周遭寒冷的空气都暖了一暖。
“怎么?”瞧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他挑眉。
“没……”她猛然回神,小脸更红,忙开口转移话题道:“我只是想到,我在这里,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如果我说是,你会放弃吗?”
“不会。”
她还真是诚实。
他眼里再次闪过笑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进小楼。
“等等——”看出他没生气,她忙叫住他,可一等他停下,看着她,她又一下子有些结巴,“那个……”
他等着。
“我……”她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说:“我一直忘了问,你的名字。”
他沉默的瞧着她,一语不发。
她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才要开口,却听他说。
“我姓秦,秦无明。”
“怎么写?”
“有无的无,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虽没说得很明白,但这名字,语意感觉不是很好。
无明,简言之:水无明日。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却无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却带着淡淡悲伤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轻触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里满是温柔。
她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带来了让人难以抗拒的暖意。
云梦看着这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这里是如此黑、那么冷。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他的处境。
“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
她再开口,问句已是确定的陈述。
“我不是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觉到从她小手传来的温暖,低哑的提醒道:“还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说过,无间的瘴气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无法承受太久,他们必须定时换人。
如果她都知道这点,他怎么会下清楚。
他的魅童总是在换,不要说是一般的主仆情谊,他有时和他们连基本的交谈都没有。
他的确是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的。
她没有点破他,只觉得喉头梗了些什么,泪意倏然上涌。
那温柔瞳眸里的泪光,让他如梦乍醒,他退了开来,转身上了小楼。
云梦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阴冷的风,飒飒而起。
她回头,只见那一向平静无波的黑湖,起了渐次的波澜。
冷风扬起了她的衣、她的发,她可以听见阴风中,夹杂着怒吼及哀号。
失去他温柔的笛音,湖面缓缓冻结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来到平台边的结界,在那无形的结界之外,寂静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连空气,都已冻结。
猫儿磨蹭着她的脚,她弯身抱起温暖的它,看着平台外那阴冷暗沉的黑。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也没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愤恨的罪人灵魂,和无止境的黑,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而他,却必须一个人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怀疑他在这里待了多久,怀疑他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怀疑他是否曾感觉到那无尽的孤单和……寂寞。
他的世界,没有颜色。
在她出现之前,他其实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或者该说,他不让自己去注意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却突显了这里的阴暗孤寂。
她该存在于洁净明亮、色彩缤纷、百花齐放的地方。
他看过她在人间的模样,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闪闪发亮。
窗外楼下,她抱着猫儿走了回去,她脚边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径旁摇曳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连他居所里那池万年不开的莲,都在他抱她回来的那瞬间,纷纷绽开。
在她来之前,庭院里那些花从来没开过,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它们只是草,甚至不晓得它们会开花。
那只猫一脸舒服的待在她怀中,几近挑衅地从她的肩头上看着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进了门,消失在围墙之后,才将视线拉回来。
小楼内,全是他长久下来纪录的铁册,透过这些成册铁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无间罪人的情况。
黑暗中,无数的铁牌在小楼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断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墙,它们多数都是暗沉无光的,只有两块,透着暗淡的微光。
数万魂魄,只有两个开始听进去了。
这差事,真的很没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从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为这儿的看守着。
无明,你是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所学的,所修习的,都是为了无间。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无法逝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万年下变,他几乎对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除了那在心中缓缓堆叠累积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觉中,形成了寒冰,逐渐侵蚀他剩下的知觉。
他闭上眼。
初来这儿时的抱负理想,几乎要被消磨殆尽。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儿化为一尊冷硬的石头。
你一直走一个人在这里。
她秀丽的面容,浮现脑海。
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仿佛还轻柔地覆在他脸上,温暖抚慰了他心底深处几欲冻结的那一块。
喀——
轻微的撞击声响起,他一愣,睁开眼朝发出声响的平台上看去。
只见她抱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弦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来。
黑猫跟在她身边,喵喵叫着。
“嘘。”她叫猫儿安静,一边调整琴弦,然后试了几个音,才开始弹了起来。
简单、清亮的音符流泻了出来,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弹奏出来的乐音几乎是不成调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顺序却无一还漏、完全正确。
那是他吹的镇魂曲。
他愣在当场,看着她小心却笨拙的,弹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
她弹得很专心,秀眉紧紧蹙着,甚至连他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
弹到第二段时,她熟练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凌乱。
“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停下了弹奏,抬首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抱着琴道:“我在弹琴。”
“琴哪来的?”他不记得这儿有琴。
“我和魅童要来的。”她说。
他静静看着她,好半晌,才又开口问。
“为什么?”
“我想帮忙。”她睁着那双乌黑的大眼,毫不迟疑的说:“团结力量大,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慑不已。
那么长久以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我想帮忙。
那么简单,那么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热。
“再说,如果我不能代兄长受过,若弹这首曲子能让他早点醒觉,我愿意在这里一直弹下去。”
蓦地,胸中那无以名状的不悦情绪,瞬间再现。
“你怎么晓得这会有帮助?”他问。
“我不晓得。”她直视着他,坦然承认,“但我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业火的刑罚。”他警告她。
“如果是的话,那它也太温柔了。”她柔声道:“如果是的话,你也不会如此费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这曲子时,猫儿都会变得很乖巧,很安静。它喜欢听,我也是。”
他瞪着她,心绪混乱难明。
“只要能救龚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对。”她坚定的点头。
“即使那诅咒会从他转世后便会开始生效?”
“对。”她抱着琴,哑声开口,“我知道,这会让他们不断受罪,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听到她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从初见她后,就不断在胸中积压的渴望瞬间高张。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后再决定该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规、有法,没有规矩,难成方圆,但——
不。
别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无明,别犯下无法挽救的大错!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脑海里回响,却无法阻止他的渴望,无法阻止他开口。
“那你留下来。”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让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从第一次从龚齐的记忆中看见她,他就不断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间的纯净与温柔。
看着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该停下来,不该再说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却让他把话说完,“你留下来,我就让他重新做人。”
“留下?”云梦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你愿意让我代兄受过?”
“没有人能代谁受过。”他抿着唇,沉声道:“我说过了,业火未尽,即使转世,他必会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着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为什么。
“我可以放他转世为人。”虽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脑海里呐喊着,要他不要铸下大错,但他还是看着她,将那句话,说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这里,成为我的妻。”
云梦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没有听错,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实说,她不认为他真的懂得什么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确定一次。
“对。”
这男人简洁但确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圆睁,粉唇微张。
他以为她会拒绝,毕竟这里不像人间,也不像天界,这地方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