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沧海变成桑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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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成不成?”
这听起来倒挺有意思。冷凝笑道:“成,怎么不成?”两个女孩子对于晚上
的历险,就此得到共识,相互看一眼,都觉得好笑,叽叽咕咕笑成一团。身后不
远处,只听杞成舟轻轻咳了一声。
冷凝还在笑着,心里忽有什么地方,蓦地一下子刺疼。
这天晚上,也不知为什么,两个女孩子竟是白密谋一场。眼见夜月当空,都
升得老高老高了,那破落户张七个的鬼影子还没见着一个。阿闲在山上等了一晌
又一晌,气得简直快要发疯,终于再也不等,转回塔内,破口大骂道:“好个贼
眉鼠眼的破落户!耍花枪竟耍到姑娘面前来了!哼,老天爷作证,我阿闲对天发
誓,此仇不报非女子!姑娘必要他从此认得,阿闲姑奶奶这几个字,到底该怎么
写!”
冷凝自然也是义愤填膺,正要说话,不经意从塔眼里一瞥,那山脚处却又上
来两个人。阿闲见她脸色有异,道:“不会是又来了吧?哼,便是来了,姑娘我
的誓也已经发过了!”
冷凝轻声道:“你看外面,那是乱草丛吧?”
阿闲也朝外面一张:“没错,又是他跟月影如花。没想到一只老虎还真成全
他们了。呀!我们还是趁他们没到,赶紧溜走吧,要不再向上次那样,在这里呆
上一两个时辰,动也不敢动,可活活是难受死人了。”
这自然是知机的举措。两人便悄悄溜下塔来,轻手轻脚自后山走了。估量着
那两人再也听不到,阿闲才又开始大骂张七个。冷凝听便听着,到了紧要关头,
也不忘随声附和几句,只是那颗心,却仿佛已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了。她自己的
这颗心,十五年来,又何尝这般地疼痛过?
那疼痛仿如海浪,一波波地拍来,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竟把这颗肉做的心,
活生生当成坚硬无情的岸礁了。一波一波地冲呵,一波一波地冲呵,想便真是岸
礁,逢着这样的力道,逢着这样的冲刷,也该得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千疮百
孔了吧?
冷凝在夜色里,有些凄惨的微笑。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其实,也分明早就知
道了的。乱草丛已经有了月影如花——也正因为有了月影如花,那一堆乱草的形
象才会摇身一变——可她怎么偏就是,压根儿都没曾想到呢?真是一点点,都没
有想到呵。
海浪怆然地拍过来。冷凝跟阿闲分了手,一个人顶着月亮,被浪头冲得飘飘
摇摇地,往家里走。原来昨天,她到底,还是只做了一场梦。原来杞成舟到底,
也还只是她手上那只断了线的纸鸢,终于被风扯走,落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了。
当然根本从来,那只纸鸢也就不是她的。所以在她手上,也不过是从别人哪儿借
来一用。而今,别人终于又毫不留情地收回去了。
冷凝有些想笑,可又挣不出一丝儿的笑容。想哭,眼珠干涩得转不动。只觉
得胸腔里的那一颗心,早已经在大恸之下,经脉尽断。而那肆虐的海浪,偏还在
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打过来。打得这颗心呵,也许剖开胸膛挖出来,倒会象她家
的院墙上挂着的那颗虎心。翻过来,千疮百孔。翻过去,百孔千疮。
就这样神不守舍地转回家,一推门,再没想到,迎面看见的,竟是张被她们
足足骂了一个晚上的熟悉面孔。张七个大喇喇地坐在庭院里,一仰脸,冲她笑道
:“一丈青,这一回,可害你们久等了吧?”
冷凝愣然看他。张七个却是夷然笑道:“想着你俩个在山上喝风,哥哥我可
也舍不得呀!可有什么办法呢?谁教这姓吴的竟如此不解风情,一点儿也不肯通
融通融?奶奶的,老子也不过就是失手打死个人,谁知道跑这几千里的路,没成
想还是让他捉住!倒楣倒楣!晦气晦气!”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第二天早晨,吴名氏便押着张七个起程回京。冷凝目送他
们去远,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跟胸腔里那一波历久不绝的痛感混在一
起,搅搅拌拌,煎煎熬熬,煮成一锅粘稠浓郁难解难分的腊八粥。
因为是目送他们离开,这一天上学,又去得晚了。好在今儿不是耍刀弄剑的
武课,杞成舟便也没再特别难为她,一边示意她进来,一边道:“上一回,我们
说的是,由于惠宗皇帝荒淫乱政,天下民不聊生,太阴圣教温柔温教主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乃奋起江湖,协助今上起兵靖难,终于拨乱反正,平定天下的故事。
今天,我们便再说说另一位江湖奇女子的故事。这位奇女子,想来大家也都有所
耳闻,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圣教圣女乱影姑娘。”
冷凝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只觉得疼痛的感觉又被从腊八粥里提炼出来,被这
语声一字一字强化。那声音仿如从冥冥漠漠的宇宙中,吹下来的阵阵天风,推动
她胸腔里疼痛的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汹涌澎湃,滔滔卷来。这要命的声音呵,
只听着,便是铭心刻骨的一种甜美,却又距她如天之于地,如生之于死,今生今
世,万年万世,她知道,她都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他了。
杞成舟道:“话说温教主协助今上平定天下之后,江湖上还有一些惠宗皇帝
的余党,不甘心从此放弃鱼肉百姓的生活,因而密谋作乱。这些密谋作乱的人中,
又以无恶不作的江南三世家为首。为了刺杀温教主,他们派出江南第一号杀手,
绰号叫作三绝公子的年家大公子年少。何谓三绝公子?这三绝,其实就是指绝人、
绝门、绝户。连起来说,就是绝人门户,意思是指这姓年的杀人,从来是一门之
中,鸡犬不留。这可是这一拨人所能找到的,江湖上最最杀人不眨眼的一个魔星
了。”
这声音近在耳边,可她竟不得不眼睁睁与他交臂错过。也许这一辈子错过,
便是永生永世,永永远远地跟他错过去了。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
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那一天正当北京城的第一场鹅毛大雪,”杞成舟道:“这杀手探知温教主
有个习惯,每当第一场雪,都得去圣教总坛里的梅园赏雪,便事先穿了一身白衣,
潜伏在梅园里守候。果不其然,那雪下了一会,温教主便过来赏雪。年少等温教
主走过身边,拿捏得准确,暴起突击。想他乃江南第一杀手,这一次又是攻人无
备,这一招,本来算定了是万无一失。眼见温教主就要在雷霆一击中惨遭不测,
这个时候,却有让这个杀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让那个杀手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在座诸位倒是无一不知。就是在这一刹,
那个忠心耿耿追随圣教主十余年的乱影姑娘,奋不顾身扑将上去,挡住年少的剑
尖。故事早已经老掉牙,加之杞成舟又说得干巴,整个剑馆便几乎没人在听。大
家都静悄悄地想着各自的心事。阿闲还不知道张七个出事,大约在白费脑筋琢磨
如何炮制他;阿明在看冷凝的背影;冷凝倒是竖着耳朵,一下一下地,被那声音
抛上峰口浪尖,起起伏伏撞向岸礁,浪花四溅,血肉横飞。
那声音说:“这一挡,便为温教主腾出宝贵的时间。想温教主的茜纱阵、烟
罗功独步武林,哪里会怕这仅仅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呢?不用几下,便毙此人于掌
底。只是乱影姑娘却由于挡了那一剑,不幸当场身亡。由于她立下这一大功,从
此,便被圣教护法堂追封为……”
没想到这个世间,竟还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勉强不得的事情。冷凝想。纵然
她不能流芳千古,尚可以遗臭万年,扛上一桶油,去烧毁太阴圣教的总坛,从而
让这个流转不息的世间,没法子不生生记下她来。可是,她能用这种同样的法子,
去勉强杞成舟喜欢她么?
不能。因为不能,在杞成舟与她之间的这区区一丈土地,便是天堑。她便只
能站在天堑的这一边,遥遥地思慕着那一边的他。也只能,从心底里,默默地祝
愿那一边的他,尽可能地,过好。在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尽可能地,跟月影如
花,过好。
说到杞成舟跟月影如花的婚事,倒是进展得顺利。两人都是人丁单薄的外来
户,月影如花虽有个老母,并不管事。杞成舟是一个人拿定主意,全家不愁。因
此上两边一敲定,婚事便如火如荼操办起来。一时便有泥瓦匠、木匠诸多人等,
在顺河街的小院子里没日没夜忙碌起来,或者美化庭园,或者赶制家具。山城闭
塞,乐事本少,现在多了桩婚事,并且这桩婚事还源起于另一桩婚事的失败,不
免又成为人们口中的一段佳话。
冷凝则只是迷迷茫茫地看着这场喜事在眼前渐渐展开。看着看着,等到一个
旬休日,便带上剑,一个人,直上滴翠亭,往山里去了。走的,还是原来那条跟
阿闲一起追踪大虫的旧路。只是夏日草深,挥动长剑左右分批,比往日又多了几
分难走。
一边走,一边就不由得想起那一路上跟阿闲的说笑。那一路,其实是怕得要
死了的,可是,就算那时候的心境,也比仅仅几个月过后的现在轻快得多。或者,
这就是所谓成长?漫漫想着,劈草前行,不一晌功夫,到了乍遇大虫的地方。
这个地方,冷凝是走过两遍的。记得杀虎回来再经过时,只见一地狼藉,野
草枯藤滚平一片。现在,倒又是青草萋萋没膝了,再也不见当时痕迹。也许,这
也就象是如今正发生在她身上的这种生命的成长,终要淹没掉那也曾惊心动魄、
也曾绚烂多姿的少年时光?
再往前走,便到了大虫驮着她,最后停下来的地方。那是西山上一块满布碎
石的平地。冷凝至今还记得清楚,她被虎掀下来时,那腰硌在石头上,一瞬间生
疼的滋味。可是,要是一切可以重来,她真的、真的很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顿,
就停顿在她的腰生疼生疼的那一刻。
因为那一刻,有个人与她同在。
冷凝在地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搜索地面。如果她所料不错,如果那入夏的
雨水还没有将一切冲走,而打柴樵子的好奇心也并不浓厚的话,那么,她应该还
能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长剑轻轻地刮着地面。刺啷啷声音中,一层浮土被从石块上刮起。剑尖打着
圈圈,慢慢地划下去,忽然一顿,被一个纠纠缠缠的绳状物体轻轻扯住。屏口气,
剑尖一插一挖,一个分不清面目的灰东西便从石坑里跳出来。只觉腿弯有些发软,
冷凝慢慢坐下地去,拾起那东西,擦掉尘土。
折戟沉沙铁未销。
那是一支镖,小小的剑花镖。镖尖已经生了锈,可那一个细小的“凝”字仍
然依稀可辨。至于那个绊住剑尖的绳状物,自然便是镖尾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红缨。
不用说,这便是在虎扑过来的那一瞬,她惊慌失措,胡乱打出去的那支镖。这支
镖,甚至未能插入老虎身体,便跌落在地。
而打入老虎身体,并将其心脏炸得粉碎的,却是同样刻着“凝”字、跟这支
镖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支镖。那支镖,在前一刻,分明在一场蓄意谋杀中,刚刚冲
着杞成舟的鼻尖飞去,被他牢牢夹在手中。
所以这只虎,不是冷凝杀的。真正杀它的人,其实是他。而他也恰恰好是在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