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余闻-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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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大型编钟奏出的古代之音,脑海里联想到的却是胡姬,这也不足为怪。庄重与轻快,因为两者在人的大脑里是一对相互反应的组合。
胡姬的舞蹈在当时并非正统,而是纯民间的东西。即使在民间,应该也只是一种刺激人们好奇心的、旁门左道的艺能而已。人们在胡姬那里寻求的,是与她们特异的容貌相吻合的特异舞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七 长安的波斯美女(4)
虽然中国和波斯属于不同的文明区域,但在构成各自基轴的人类文明上却具有共通之处。相似之处也不少,然而来到中国的波斯女性——胡姬们,把相似之处掩盖起来,尽量地把相异之处刻意加以扩大,因为那是唐朝观众希望看到的。就像现代日本的外国艺人那样,不论原本是什么发色都要给自己染一头金发,应当也出于类似的理由。
从遗存下来的资料看,我们可知慢节奏音乐似乎是中国音乐的主流。音乐与舞蹈为一体,所以中国舞的节奏应该也不会太快。西汉赵皇后的“飞燕掌上舞”应该说是一个例外。
在长安的胡姬酒肆中,波斯女子若要把异于中国之处放大来体现的话,就会选择节奏欢快的舞蹈和音乐。因为那是前来观赏她们舞蹈的人所期望的。
——胡旋舞。
这种舞蹈颇受好评。从字面上看,就是胡人——波斯人的旋转之舞。
在中国的正史中,不时有西域诸国献上“胡旋女子”的记录。有时是康国,有时是米国,有时又是史国。总之这些进献都来自“昭武九姓”的国度,即以现在撒马尔罕为中心的绿洲国家。
贡品自然要选择当地特产的珍奇之物。当时还是人也可以被当作物品进贡的时代,因此在来自史国的贡品中,胡旋女子与豹、葡萄酒并列。
擅长胡旋舞蹈的波斯女子在当时是珍奇之物。被送进宫廷也仅仅体现了一种物以稀为贵的价值,应该不会成为宫廷艺术的主流。唐朝的宫廷艺术相当发达,唐玄宗甚至亲自作曲并训练艺人。众多艺人终日在梨园潜心学艺,占据宫廷艺术主流的自然也是他们。
只有当宫廷贵族腻味了日常的节目,想要换换口味的时候,也许会说
——那么今天欣赏点不一样的吧……
这时候被叫出来的肯定是胡旋女子。
我想观赏舞蹈的宫廷贵族们,绝不会把胡旋女子的舞蹈技艺看做主流的艺术吧。对他们来说,那不过是一种杂耍而已。
因为胡旋女子曾出现在西域贡品的清单中,人们往往以为她们只在宫廷中活动。其实民间也有胡旋女子,就像有上贡给唐朝宫廷的葡萄酒,也有在长安的胡姬酒肆中出售的葡萄酒一样。
贡品属皇帝所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一句
——这个就赐给你了。
葡萄酒就到了宠臣手中。胡旋女子大概也是这样被赐给了下属。从史书的记录来看,贡品中时常包括胡旋女子,所以说不定宫廷中不时也会多出几个胡旋女子。拥有的人数多了,愿意送走一个两个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居易有一首题为《胡旋女》的新乐府非常有名。
胡旋女,
胡旋女,
心应弦,
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
回雪飘摇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
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
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天子,
天子为之微启齿。
以上是诗的前半部分,描述的是胡旋女的舞姿。旋转起来可达千次万次也不停止,速度更是世间无可比拟,连疾速的车轮和旋风都比不上她。
诗的后半部分话锋一转,劝说胡旋女子不必从西域远道而来,因为在中国已有擅跳胡旋的舞者。其中有两位高人恐怕胡旋女也有所不及,他们是杨贵妃和安禄山。
安禄山虽然是体态肥胖之人,但据说他的确擅跳胡旋舞。不过杨贵妃则不可能会跳,她出生在中原,只能跳节奏舒缓的舞蹈。安禄山本是胡人,胡旋舞是他故乡的舞蹈。白居易列举二人为胡旋舞能手,应是一种象征手法,暗喻二人回旋变幻,欺瞒君主以获得权势的做法。安禄山后来终于谋反朝廷,杨贵妃随同唐玄宗逃出长安。在马嵬坡,护卫要挟道
七 长安的波斯美女(5)
——如今这般下场,都是因为杨贵妃祸害皇上,若不杀她,我们就不往前行一步。
如果卫队不走,后面安禄山的追兵就要赶上来。若不听从,眼看着大唐帝国的历史就要画上句号。唐玄宗无奈,只好命宦官高力士将杨贵妃缢死。
白居易的这首《胡旋女》在叙述了杨贵妃被杀的一幕之后,以这样的诗句结尾——
从兹地轴天维转,
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
莫空舞,
数唱此歌悟明主。
距杨贵妃的悲剧已经逝去五十年光阴。然而在这五十年里,胡旋舞却没能被禁止。胡旋女子啊,希望你们不要只是徒然歌舞。起舞的时候,一定要歌唱我作的这首诗,让英明的君主能够领悟正确的治国之道。
大概是因为旋转不止的胡旋舞看得人眼花缭乱吧。白居易借此来讽喻曾为明君的唐玄宗皇帝,被杨、安二人的胡旋舞转昏了头脑,以致迷失了治国的方向。
新乐府所录作品大多各自包含与政治相关的主题。关于这首《胡旋女》,作者也明言其寓意在于
——戒近习也。
即劝诫时人的恶习,为的是劝诫当今皇上万万不可重用混淆视听的奸佞之臣。
胡旋女是无辜的。她们出身贫寒,自幼接受特殊的歌舞训练,想必她们中的每个人都有着值得同情的遭遇。她们给皇上带去的是赏心悦目的享受,但从未欺瞒皇上的心。
白居易以诗人的手法,把眩目置换为失心,把欺瞒皇上的奸臣比喻为胡旋舞者。胡旋女子被牵连其中,一定深感冤枉吧。
除了白居易,还有一位诗人元稹也创作过以胡旋女为题材的作品。
……
回风乱舞当空霰。
万过其谁辨终始,
四座安能分背面。
意思是说,胡旋舞动作连绵,让人看不出何处是开始,何处是结束。旋转速度快得连舞者的脸和背面都无法区别。
关于胡旋舞,石田干之助写过一篇题为《胡旋舞小考》的论文。石田在别处曾写道
——胡旋舞有时也在皮毬上表演。
唐代有一位名叫段安节的学者精通音律,著有一部《乐府杂录》。其中有如下记述
——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圆毬子之上舞。纵横腾踏,两足终不离毬子上。
石田的观点大概由此而来。
依照这样的观点,胡旋舞就成了一种踩球杂技。不过,依我的推理,这里的“毬”字很可能是“毯”字之误,不是在小圆毯上而是在小圆毯上舞蹈。
在敦煌的唐代西方净土变图中,描绘有大量的歌舞场面。从画中女子彩带翻飞的舞姿来看,应该是快节奏的舞蹈。在她们的脚下,画有圆形的地毯。在建于唐初的第220号石窟壁画上,描绘得尤为清晰。
我认为不可能是在皮球上起舞,因为不论旋转多么迅速,要想双脚不踏出圆形的小地毯,需要相当高超的舞蹈技巧。
敦煌相当于西域的入口处,那里也应该有过胡旋女。
跳舞时双脚不踏出指定范围是衡量胡旋舞技艺精湛的标准,由此可知胡旋舞并不需要十分宽敞的场地。在长安城内窄小的胡姬酒肆中,一定也可以表演胡旋舞吧。
胡旋舞要求以飞快的速度将身体不断地左旋右转,对舞者而言应当是一项极其激烈的运动。一旦过了年轻力壮的年纪,大概就无法再跳胡旋舞了。那些以胡旋舞技艺谋生的年轻女性,到了某个年纪不能再继续跳舞时,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和前程呢?
这个问题让我无法释怀。
当垆卖酒的话,稍微上了点年纪应该也无关紧要。
不论地毯上,还是柜台后面,都是狭窄的空间。年轻时,不得不无休无止地跳舞。年老后,只能做想动却动不了的工作。
胡姬的酒肆会是什么样的呢?多么希望能去拜访一次。岑参有诗云
——胡姬酒垆日未午。
酒肆开店的时间一定很早。
岑参诗中的胡姬给人以明朗娇艳的印象。如果把胡姬比作一个季节的话,非春天莫属。李白诗中容貌如花的胡姬不也是“当垆笑春风”吗?
上述“胡姬酒垆日未午”之后的诗句是
——灞头落花没马蹄。
显然也是春季。盛唐时期的贺朝也有诗句如
——胡姬春酒店。
中唐杨巨源的《胡姬词》中有
——春风好留客。
也是吟咏春天的句子。同样是中唐时期的章孝标的《少年行》中有:
——落日胡姬楼上饮。
在此句之前是
——手抬白马嘶春雪。
描绘的是早春的景象。
关于胡姬和春天的关系,仍然少不了李白的诗——
银鞍白鼻(嘴部呈黑色的马),
绿地障泥锦。
细雨春风花落时,
挥鞭直就胡姬饮。
胡姬酒肆是最适合于踏尽落花、欢笑而入的地方。
胡姬与春天的联系并非始于唐代。魏乐府中的《羽林郎诗》中有这样的句子: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据说这首《羽林郎》的作者是辛延年。诗中讲述了一个名叫冯子都的羽林郎想要调戏酒家的胡姬,却反被训斥的故事。
年仅十五岁的胡姬竟敢与近卫将校作对,并且口出名言:
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面对言语*的羽林郎,胡姬笑道,男人喜欢新交的女人,女人珍重先前的夫君。所以你也不过是一时轻浮而已。
诗中这位敢作敢为的胡姬也是在春日里当垆而坐的酒家女。
胡姬做的是酒水待客的生意,通常想必不露真情。当垆而坐接待客人的时候,总是和煦如春的态度。但是背地里,一定满怀着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悲哀。为了生存,必须把心中的悲哀隐藏起来。
卷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吹横竹。
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
李贺(790—816)的这首《龙夜吟》描绘的才是胡姬的真实形象吧。
吹横笛的不一定是女子,也可以是卷发的波斯青年,或是一位老人。静夜的笛声勾起了胡姬的望乡之情。从诗中的氛围来看,季节应当是秋天,而不是春天。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
这是岑参送别颜真卿的诗句。西域的音乐并非全都轻曼而欢快。
八 葡萄美酒夜光杯(1)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的这首《凉州词》收录于《唐诗选》,在日本也向来是读书人耳熟能详的一首诗。
葡萄酿的美酒盛在夜光杯里,正想喝一口,从马上传来的琵琶曲仿佛在声声催促。请不要笑话我醉倒沙场的狼狈之态,从古到今出征的兵士有几人能平安归来?
诗的大意就是这样。
凉州是现在甘肃武威县的别名。汉武帝时代设置的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以州来称的话,分别叫做凉州、甘州、肃州和沙州。甘州与肃州的合称成为今天甘肃省名的由来。
不过,人们也把包括河西四郡在内,相当于西域出入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