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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千帐灯-第11部分

小说: 千帐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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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幸福的,当我见他垂头凝思的神情,他的笑容,他扬眉时一点轻藏的傲意,他望我时眼中偶尔闪动的波光。 
我无论如何是幸福的,当我熄灭灯火,在忽然沉下来的黑暗里发现我身边有他,我可以紧紧地拥抱他,谛听他心跳的声音。就算人生常在的只是寂寞,世上所多的不过苍寒,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让我听见他心跳的声音。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 
我放过我自己。我放任自己享受所有这些幸福。 
但是,冥冥中有什么并不肯将我就此放过。 

我开始做重复的梦,梦中见到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从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以一种绝望到极点的灰色的惨然。 
母亲向我伸出手,仍是她教我学琴时的手,纤长而温柔,然而当我握住,她的指甲却开始片片剥落,血肉砰然绽开,转眼间只剩下凛凛白骨。 
我想要尖叫,但是我无法出声,我甩脱她的手,但我无法逃脱。我看着他们,他们望着我。他们身上慢慢渗开触目惊心的血迹,仿佛全身上下有无数伤口同时开合,吐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浸透他们的衣服,浓稠得几乎要冒起泡沫。霎那间我记起曾有三千兵马杀入我的家中,而他们死于乱军。 
如果这时我仍不能醒来,我也许会因无法呼吸死在那样的梦里。但即便醒来,摧心蚀骨的惨痛仍令我喘息艰难。 

我会披衣坐起,喝一杯冰冷的茶。 
我会在黑暗中凝视我身边的男子,惊魂未定的心仍如擂鼓。 
我望着他,迷茫悲恨织成罗网渐渐缚住我的灵魂,直到他也醒来。 
他并不说话,只望着我。他的眼光无形却扑面,撞在我颊上,晕成一片静默的哀伤。仿佛他的性命随时可以由我拿走,他亦不在意,他只是为我觉得哀伤。 
他知道我,无需我多言,从没有人知道我知道得这样深刻,并且如此地为我哀伤。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 

第一场雪时,他的旧伤又一次发作,那一次我开始明白什么是感同身受。 
短短一个时辰在我的感觉却是永恒。直到他痛楚平息倦极昏睡,我才能正常地心跳与呼吸。我重又听见屋外风雪,模糊双眼又能视物,才知道那时原来仍是青天白日。 
只是旁观我已觉得心痛神乏如遭浩劫,我不能想象究竟要何等的意志与勇气,他才能在漫长八年一次次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而坚持活着,等着不知何时而来的下一次。 
事后他仍如常起居,只字不提他的旧伤。 
但每次他稍有异样,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惊。他有时发觉,会向我一笑,意似安慰又是歉然。 
然而我的担心并不多余。他旧伤发作得越来越是频繁,一个月之中竟有三次。终于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请大夫诊治。 
他淡淡道:“能治我的也许只有伤科圣手叶如居,但此人多年以前就已不知所踪。” 
“那么便去寻访他。” 
他静静一笑:“也不是没有找过。” 
“那么,” 我说,“也未必非他不可,京城里的名医还有很多。” 
他着意地看我一眼,片刻无言。 
“就随你。” 再开口时他说。 

我一共为他请了七名大夫,四人沉吟无策,肯写药方的只有三人,但不仅不能根治,连镇痛的效果亦不明显。 
但他的情况却越来越是严重。 
现在他每隔五六天便要发作一次,每次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如此折磨,他的精神日益不济,常常会在读书或听琴时便在椅中睡着。 
我常在他身旁蹲下,呆望他疲惫的神情与新生的白发。恍惚间觉得他正自我身边一点点流逝,无可挽留。 
即使在清醒时他也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再有兴致下棋,有时静坐吹箫,有时檐下独酌。坐得久些,他的手脚都会有些僵硬,步履艰难。 

那一天前院传来爆竹声,将他自午睡中惊醒。他侧脸倾听,神情疑惑。 
我告诉他今天是小年。 
他失神笑笑,“已经是腊月了,” 他说,“我们也该预备过年。” 沉默片刻,又说:“从前这些事都是靠嬷嬷,今年我也该自己安排。” 
从那天起他象是突然恢复了精神,招来刘晔等一干人等开始布置筹备。他并没有请外来宾客,他说以我今日景况何必令人为难,不如自己家人热闹一番,反而更加尽兴。 
除夕之夜风洞轩摆下流水席,全府上下连同家小都可以参加,值勤侍卫缩短轮岗,也可有机会来吃热酒热菜。几个杂耍班子在席前表演,烟花吹打,热闹非常。正月十五以前日日有家宴,甚至不禁饮酒赌博。快雪楼旁搭起戏台,戏班演起文武大戏,每夜两场,合府狂欢。 
这十五天里他的旧伤一次也没有发作。每次宴饮他必定出席,且酒到杯干,言笑不羁。老家人如老方之流固然有当年重回之感,即便入府不久的新侍卫也渐渐与他熟稔到不拘礼仪。 
然而我总觉不妥。他忽然如此大开大阖地行事,令我觉得惴惴不安。 
有时我望着通明灯光里他往来的身影,眼前会忽然模糊,依稀觉得这一刻永不能重回般地可贵,定要用心记取,念念珍藏。 

正月十五那天是最后一次家宴,盛况空前。到子夜时分,人们仍不肯散去。我看着他依旧意兴高涨的神情,也不愿催他安歇。 
然后忽然间有当值的侍卫来报,说是朝中几位大人来拜,正在府门等候。 
他神情一震,却又摇头,“说我已经睡下,请他们回去吧。” 
正说话间,已有三人从轩外进来,中间一人笑说,“王爷怎么如此待客。” 
萧采动动身形,似乎想要相迎,却还是坐了回去。 
片刻无言,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皇上不是总在今日赐宴,几位怎么有空来访?” 
“我等便是刚由宫中回来,看王爷这里热闹,便来看看。” 
见他们有话要谈,轩中家人次第退下。我也退至后堂,却不曾离开,隔帘相望。 

萧采已恢复常态,笑笑说,“几位盛情,我已心领。只是目前招待几位实有不便。” 
“王爷过虑了,今日酒宴,皇上还问起了王爷。” 
萧采全身一震,却没有答话。 
那人接着说:“皇上问起最近可有人见过王爷,群臣寂然。皇上便叹息一声不再多说,想来仍是记挂着王爷。” 
萧采沉默,倒一杯酒,喝下。神色似喜似悲。 
许久才说:“我如何值得皇上记挂?” 
他话中无比的悲凉隔帘击中我,令我打个寒战,隐约有大难临头的恐慌。 

后来他们四人把酒谈天,说起朝中政事边塞军情。萧采一一指点,不厌其详。那三人颇有钦服之意,唯唯连声,四更时方才告辞,萧采却也并不亲自相送。 

我由后堂出来,他仍自斟自饮。抬眼看见我,只示意我坐下,替我满上酒杯。 
我无言与他对饮,直至听见轩外鸡鸣。 
他看看紧闭的门窗,笑笑说:“也不知是否天亮,门外那些醉酒的侍卫有没有醒来?” 
“怎么?” 我不明所以地问。 
“我只是想要回房。” 
我望定他,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或者只是不敢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有一瞬不能动弹,要到胸口发痛才知道自己已太久忘记了呼吸。 
我跳起身,拉住他的手臂。我用力地拉他,我要他站起来。我要他站起来!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 
“没有用的。” 他说,以一种深思熟虑的绝望和安宁。 
“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我站不起来。” 
我死死地望着他,我怀疑我的耳朵正告诉我最大的谎言。 
我的样子一定有些疯狂,不然他的眼中不会滑过那样的无奈与歉然,深刻的悲悯与怜惜。 
“阿湘,” 他温和地吩咐,“去叫侍卫们送我回房,我的腿已不能动弹。”
 
 



十八 萧采 
人生到此地步,我已无话可说。 
我没有烦躁或是痛苦,因为绝望已淹没了所有这些感觉。 
当我的旧伤每隔五六天便发作一次,我就已知道我去路无多。 
控制双腿已越来越是不便,我渐渐只能缓步而行。直到那一晚,我看见周王陆三人来访,本要起身相迎,却发现就在那时我已无法站立。 
我只觉霎时冷热,一阵激狂,静下来时已成了然绝望。 
原来我命定的归宿从不曾改变,原来我不过平白多得了八年。 

当年脱狱之时我本已是废人,叶如居曾冷冷言道,“这样的伤不治也罢。来日后患无穷,生不如死。” 
但那时我仍有余勇,我仍有不可不为之事,我不甘心。 
他果然治好了我,自己却颇不以为然。“经脉俱损,仅将碎骨拼合不过权宜之计。 一旦旧伤大作,必如江河溃堤横摧一切,不可收拾。” 
他离开时无限郁郁,似乎我是他毕生败笔。 
但是多年来旧伤发作渐成痛苦习惯,再加上事务浩繁,我几乎已忘记那暂时退却却仍在来路阴险相候的最终归宿。 
我一步步向它逼近而不自知,我甚至还让另一个人与我一同沉陷,我的阿湘。 

如果我还有绝望以外的感觉,那便是为了阿湘。 
从那晚以来,她消瘦了许多,沉默了许多。 
她苍白脸孔上燃烧的眼睛近乎凄厉地明亮,一种坚硬的执着。 
她从早忙碌到晚,无微不至地服侍我,她源源不绝请来无数大夫。她一次次承受失望打击却百折不挠,仿佛她的勇气与决心永不会消磨。 
然而我宁愿见她如寻常女子伤心哭泣,也不愿看她如此倔强坚忍地不肯甘休。 

我象是一缕游离身外的魂魄,看她无望而徒劳地拯救我早已失去生命的躯壳。即使在我万念俱灰的此刻,她仍令我觉得深入骨髓的哀伤与歉意,无奈,珍爱,还有惘然。 
如果上苍让我们真有来生,就让我凭着这最后的感觉在千万人中寻找她的踪迹,那是她留给我永恒不灭的印记,那是我们历经轮回仍无法化解的宿缘。 
我定会去寻找她,在白山黑水暗日红尘,黄沙翰海碧月烟波。 
我定会找到她,即使她已面目全非,完全不复记忆我们的前缘。 
我定会守护着她,永远不离不弃,用尽一切使她快乐,看我从未见过的她一展的欢颜。 
然而今生今世,我已无力再给她幸福。 

麻痹已渐渐升至我的腰椎,我知道不久以后我的双臂也将失去知觉。 
我已不想再这样活下去没有尊严,失去自由。 
我看不到这样活着的意义,只有死亡才令我觉得顺理成章。 
我无需费心设计如何去死,我的床头本已暗藏了孔雀胆的剧毒。第一次旧伤发作后我藏下了它,以备将来有一天我再也熬不过去。 
多年来我比自己想象的坚强,我不曾想过用它,直到此刻。 
它仍然在那里,寸许长的蓝花瓷瓶,掩藏着沾唇立毙的剧毒。 
我在阿湘离屋时检查了它,然后又放回了原处。 
在我行事以前,我要先行支走她。 

“他们有了叶如居的消息。” 那一天我告诉她。 
她正背对着我调凉汤药,闻言一震,停下了手。 
“上个月有人在凉州见到过他,但是后来又不知去向。” 
“有没有再派人找?”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令我觉得如此欺骗她不啻是一种罪过。 
“他们还在找,不过希望渺茫。” 
她沉默许久,走到我床前。“就让我去。” 她说。 
凉州千里迢迢,往返至少要两个月。她终于说出了我想要的回答,我如释重负,却又万般悲凉。 
但是我说:“你去了又能怎样?”,我知道我太过轻易地答应会让她起疑。 
她在我身边坐下,伸出手握住我的。她的手从来清冷,此刻却是火热。 
“至少我比他们多一点决心。” 她话语中深藏的热望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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