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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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对着歌手坐在一张小桌子旁,甄蔷对他哥哥说,今天无论如何要问他要电话,她说,我做梦都会梦到他。我们都笑。等他开始唱歌了,酒吧里挺安静的,我没有想到他会唱Sting的歌。“一个英国人在纽约”。那异国冷清的味道,在那个Sting出演的MTV里,是黑白的雨水,一个英国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撑把伞走在纽约的街头。
多少人都是这样,背井离乡,寻找什么,而总是有张失落的脸。
我们还是接着要了啤酒。位子很拥挤的,大家都靠得挺近。当有人从隔壁桌子站起身要挤出去的时候,斯璇用手护着,他叫我坐近一点。在一首比较陌生的歌曲声里,我听到斯璇说,有一天晚上我做梦,在一条河的边上,一个人的帐篷,我梦到你了。我说,我在干吗?他摇摇头,似乎做了很多事情,我着急了,可是醒过来,就全部忘记了。
歌手的手指是他演出的灵魂。和别的歌手不一样,他什么都不错,所以需要一个更诱人的点,吸引更多的注意力。我看着甄蔷发亮的眼睛,如果我是她,可能正在梦想这样的手指和自己的关系最好会是怎样的。
酒精发挥了作用。歌手中场休息的时候,甄蔷果然跟着走,她和他到调音台那里说话去了。甄弓抽着烟,看着我们。斯璇在我的耳旁说话,问我等会儿走不走?想不想回家。我有点微醉,我只是笑。
甄蔷兴高采烈地回来,手里果然拿了一张小纸条。我惊讶地看着她,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她是无比羞涩的那种女孩子。她高兴地向她哥哥炫耀这张纸条。并且声称今天晚上要痛痛快快地去玩儿。她问我们,一起去跳舞吧,好不好?
好不好?两个男人都看着我。取决于我吗?
我点头,不能让这么一个小女孩扫兴。我说我好久好久没有跳舞了。甄蔷开心死了,马上拿包要走。
斯璇不想去。我知道。可是我也和甄蔷一样,被一点满足弄得开心得不得了。
这次没有开车。三里屯的路堵塞得厉害,我们散步过去,甄蔷要去88号,那么就88号。有一个小而总是拥挤不堪的舞池。小是针对上海舞厅的印象说的。而拥挤则是共性,一个舞厅不拥挤,似乎就没有理由让我们进去投入自己剩余的精力和兴奋。
这久违的气氛,乃至气味,把我的往事勾起来。放纵一下——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当年是为了好奇,想知道世界究竟怎样,那么现在就是为了遗忘,想世界就是那样了,自己真是要负责让自己开心才对。
《二十五岁》第五章13(3)
我和甄蔷在舞池里跳舞。她又笑又叫。像插了电的芭比娃娃。我的身体也逐渐找到了感觉。我想,跳舞真的和做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知道斯璇和甄弓就在二楼的栏杆那里,拿着啤酒看着舞池。
就在我满身大汗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放松在节奏里了,我睁开眼睛,看到身边,隔了两三个人,有一个面孔也在看着我。
我们两个尖叫起来,像大学时代一样。那是范笑阳!
我们穿过那几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凑在她耳边说,你怎么在北京?她说,我只是过来玩儿几天,过了周末就回深圳的。我们搂在一起跳,没动几下就开心地大笑起来。她指着吧台说,我们过去喝点东西吧。
范笑阳毕业之后没有工作,签证也没有成功。她辗转于广州、海南、深圳、北京,我问她现在做什么?她耸耸肩膀,说她在一个外国人的企业,驻华办事处之类的。她只是说,每当她觉得闷了,就可以到北京过一个周末,这样真是太幸福了。我说为什么不去上海呢。她摇摇头,说上海已经是彻底只有回忆没有将来的地方。她说她已经不再浓妆艳抹、不再轻易谈情说爱,她只想像只单行道上的跳蚤从南方跳到北方再从北方跳到西方……
那里面太吵了。我们又出去抽了一根烟。她在路灯下打量我,从上到下。她露出很满意的样子,说:“以前我就知道,你也不会心甘情愿守一份安定的日子。”我一笑置之。这时,窜出来一个中国男人,油头粉面,穿着紧身的绿色衬衫,他说,Hi,fanny!笑阳的脸立刻夸张地变形,她和他吻着面颊,她说,亲爱的你好吗?男人问她,你是在北京还是来北京?笑阳说,我是回北京。两个人亲昵地说话,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去找朋友了,等下次再见吧。她在我耳边说,祝你越来越开心!幸福不重要,要开心,记住吗?我们拥抱告别。
我到楼上去找他们。可是没有找到。
又在栏杆那里往下看,结果看到斯璇和甄蔷在跳舞。他们贴得很近,晃着身体。我看着他们,直到甄蔷看到我,用力地朝我挥手让我下去。我没有下去。于是斯璇上来了。他把我带到一个位置上,他们刚才在这个位置上喝酒抽烟,烟头塞满了烟缸。有人坐在位置上,我们也没有让他们让出来。那是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几乎没有灯光。看过去,舞池里五彩迷雾。我背靠着他的胸,他从后面抱着我。吻我的耳朵。我转过身去,我们就在那里接吻,迷乱得要死。他把我整个儿的包围在他的怀抱里。
我们没有和他们兄妹两个告别,挤出人群,上了出租车,回到了我的家。
《二十五岁》第五章14(1)
那天以后,我和斯璇,被更多的人认为是男女朋友。别人在我面前提到他,那种口吻,似乎他们为我们做了主,定了终生。当然我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时的新闻,不用严肃对待。
自此之后,也不太听说关于他的各种秘闻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们像一对孤苦伶仃的兄妹关注彼此的生活,像真正的恋人倾诉并全部接受,也像老夫妻一样默默地在一个房间里。
那天,我在家翻找照片,他来了,比约好的提前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不知道他要来,否则不会将照片摊在床上,很多照片。因为给另外一个杂志写了一篇文章,对方要我选一张显得“时尚”的照片配文。时间来不及,我只有当晚找出一张,第二天一大早叫快递送过去。
他进来的时候,自己开的门锁。而我反应过来,赶紧收拾。因为那里,包括我十八岁在G岛的照片。他见过的。Mili给Serein的。照片都放在一个香喷喷的盒子里,原来是放巧克力的。我已经很难得再去看十八岁的照片了。但是一眼看到,便不舍得不看。一看就是一个多钟头。
他看到我手忙脚乱地在收拾,硬是要抢着看。我一开始还用玩笑搪塞着,赶紧把它们都装回去。可是他还坚持要看全部的照片,他说要看看以前的我。我大声地阻止了他。把他手中的一张五年前在上海的照片抢过来。
看来人人都有秘密。他说。
我把盒子放回柜子。我说,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很丑。
他说,过来。
我走到床边,靠着他坐下来。我说对不起。
那天的见面就是这么开始的。也许是我们最糟糕的一次。
我放松下来。想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就问他。
“你说,怎么样的事情才算是秘密?”
“真正的秘密,我想……都是往事。”
“你有什么秘密?”
“我没有。”
“如果别人有了你的秘密,可是你还不知道呢?”
“听不懂。”
“比如说,假如我告诉你,我有过一个孩子,和别人的。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的生活里,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
“可是,反过来,假如你有一个孩子,我却觉得他是存在的。再遥远,再陌生,我也不能忘记他。”
“为什么呢?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们也可能变成若干年后别人所认为的秘密。”
“私人生活。”
他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因为你要抢我以前的照片看。”
我调整好了自己。我找到新的话题。必须扯开。
当时我有一种冲动,我想也许自己应该很坦然地让他看所有的照片,并且观察他看到那张海边照片时的反应,也许那样反而是一个惊喜。我会和盘托出这么几年来我和他的若即若离。当然,我不会提到小姨。也许那样的处理真的是最好的呢?
可是人的条件反射,就是那么快。时光不能倒流,决定不能重做一次。
我是后悔的。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当时我就想,可能以后再也没有了。
他告诉我说,最近的一个画展,他要参加,只展出两幅画。都是天使系列的。是他这一年半中最成熟的两个作品。
一张是守护天使。画面纯白宁静。他第一次肢解了一个天使。让它为了守护着的灵魂放弃自己的翅膀。于是那形成一个很煽情的画面。
另一张却彻底换成另一种风格。狂乱而痛苦。每一张脸都是扭曲的。名为《七号角之五》。典故出自《启示录》:“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他。他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有蝗虫从烟中出来飞到地上。有能力赐给他们,好像地上蝎子的能力一样。并且吩咐他们说,不可伤害地上的草,和各样青物,并一切树木,惟独要伤害额上没有神印记的人。但不许蝗虫害死他们,只叫他们受痛苦五个月。这痛苦就像蝎子螫人的痛苦一样。在那些日子,人要求死,决不得死。愿意死,死却远避他们。蝗虫的形状,好像预备出战的马一样,头上戴的好像金冠冕,脸面好像男人的脸面。头发像女人的头发,牙齿像狮子的牙齿。胸前有甲,好像铁甲。他们翅膀的声音,好像许多车马奔跑上阵的声音。有尾巴像蝎子。尾巴上的毒钩能伤人五个月。有无底坑的使者作他们的王。按着希伯来话,名叫亚巴顿,希利尼话,名叫亚玻伦。”而斯璇画的就是那地面裂开的无底坑、烟雾中的蝗虫。没有人形,但是无数张脸在烟雾中层层叠叠,用一种痛苦去叠合另一种。
我不安。每次他画这样的邪恶、痛苦的场面我就不安。似乎看到在那些夜里,那些他独处的夜里,某些凶残的潜质奔涌出来,冲上画布。我在怀疑我爱上的,究竟是不是他,或许只是我和他之间的那缘分的牵扯?不甘心。我听到自己说,再不安,还是不甘心。再清楚他的原则、为人,也还是不甘心。
那个万劫不复的无底坑,要封锁千年,然而还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圣经里,预示着撒旦会在千年后,重返人世间。天使带着钥匙和链子,将撒旦捆绑千年,当撒旦再次重返世间,才是大审判的日子。这一切恐怖之后,才能看到新天地。
《二十五岁》第五章14(2)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要画圣经系列。启示录很鬼魅人心。你的画里一会儿充满爱和怜悯,一会儿又是凶残。”
“这仅仅是一种信仰。仅仅一部启示录,就能让我坚信,爱和残忍都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而且,我想过,最强大的爱,必定包含最残忍的决定,抛弃一切,抵制诱惑,甚至去死,去逃避,去煎熬。你又怎么能知道,最残忍的事情,最终是不是出于爱呢?”
这就是我们关于这幅画的交谈。我们谈过无数次启示录,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