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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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一个人才能随心所欲。这样真好。延续自己的生活,按照自己的意愿。不像我,生活断裂了,一个层面,又一个层面,每一次重新开始生活都是从完全无知开始的。”
我听出话里的意思。赶紧扯开话题。我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把茶叶给我?”
“明后天吧。”
“好。”
我打开电脑,电脑在启动。
她说:“我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
我说:“你要收信吗?我正好去洗一个澡。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了,每天回来都先洗手洗澡换衣服,然后就开电脑上网,还可以不穿衣服呢!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说!”我故意放了一张热热闹闹的CD,拿了衣服洗澡去了。
一切就是在这个小小间隔里发生的。那天,也巧。热水器怎么也打不着,一会儿热水一会儿冷水的。我在浴室里磨蹭了半天,等我出来的时候,小姨一个人站在窗前,抽烟,烟灰掉落在我清爽的地板上,她一点儿都没有意识。窗帘被拉开一段,窗外灯光点点。
我走过去,披着雪白的浴袍。头发在滴水。我说,不好意思,时间太长了。CD正在放最后一首歌。这时,它停止了。
“晓桐,你刚才说要和我商量什么?”我还是走进厨房给她倒水。走回房间的时候,她在电脑前面。
“这是什么?”她说。
我放下滚烫的水杯。电脑上是一个TXT文件。不用看第二眼,我就知道,那是我和Serein以前的聊天复本。
“对不起,我无意间看到的。它就在文档栏目的第三个。”
文件名Mili&Serein。前天看过。所以排列在文档栏目里。
“晓桐,这是……”
“你是Mili吗?”
我点了头。一时间,冰凉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头发在滴水。
“我没有看完。不想看了。”
“他是斯璇。可是一年前我不知道!”
“为了他,来北京?”
……
“那个面具,你明白了吧。”
《二十三岁》第四章16(2)
我们谁也没有坐在椅子上,空空荡荡的椅子、热气腾腾的水杯,在我们中间,像是给在场的第三个人,不可见的存在。我不敢看她。可是她看着我。她的目光没有力量,不堪一击。她就那么看着我。
我要残酷起来,我要索性挑明一切。我把她按在椅子上,我说:“你要看完它。你还不知道结局。”
“我不要看了。”晓桐说,“我看了结尾。不想看一年的内容。太……长了。”
“小云,你有受伤的表情。我总算明白了。”
“什么时候的受伤表情?”
“看画的时候。路西法。”
我没有料到过这样的结局。来得太突然。似乎我所做的所有退步,一下子都成了对她暗地里的攻击?
“晓桐,你刚才想跟我商量什么?”
“没有什么了。”
“别这样,晓桐,都整整五年了,我一直都最听你的。”
“看看你的小家。小云。”我茫然地看看四周。“小云,你会经营自己的生活。和你相比,我只是一个任性的女人。”我把目光停留在窗外的一盏灯光上,那家人没有拉起窗帘,一家四口,正在围着一个摇篮忙碌,他们在笑,妈妈在笑。谁都有摆布生活的办法。没有哪个更聪明。只要适合自己。
“我想像你那样生活。浪漫。任性又怎么样。你得到的爱情比我多。你就是比我幸福。”
“真的吗?”她自问。我沉默。
她收拾了自己的烟盒。披上那条紫色的围巾。那已经是春末。晚上有风,很凉。披肩在我的眼前耀眼地一晃,我下意识伸手,围巾柔软的边角,从我的掌心滑落。
她和我拥抱。她就这么走了。
《二十三岁》第四章17
一个星期之后,周末。OICQ。
——我回来了。
——好久不见。
——我去广州出差了。那里有一个书展。
——好。
——晓桐好吗?我很担心。
——她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
——她已经走了。没有说去哪里。估计还是回了G岛。
——什么时候。
——四天前。
——你看着她走?
——我的眼睛只是跟着我走。
——你不该!
——信。她用信来告别。我也只能用想念来对应。
——残酷。至少去打个电话问问,去找找,去看看她好不好啊!!
——她走。说明她在这里不好。
——你不爱她了。
——没有更多了。爱的。
——撒谎。在你的画里,也总是有那么一种不管不顾的自私暴力。你有了自己的决定,就从来不想别人的感受,是不是?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把ICQ打开,自从那天以后,我根本不想看到Mili这个名字。她究竟是谁?她让小姨走了。可是她也和死了差不多。
然而从ICQ里冒出来一个offlinemessage。
“小Mili,你还在吗?天使画好了,想不想看?”
时间是两天前。
我无端地起了憎恶之心。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个每次只爱一个的男人。
我在另一个QQ里对“活物”说着后面几天的打算。
一边在电脑,彻底删除了“Mili”的号码。Mili的ICQ。Mili的所有。
小姨走了之后,Mili终于彻底死掉了。留下一个OICQ头像,叫做“拉努斯石”。没有人深究名字的含义。如果有,我一定接着换名字。名字有什么重要呢?住址有什么重要呢?
所以,小姨走了之后,我一直问自己,究竟什么比较重要?
想了很久。下楼。买了包烟。抽了半包。
把“拉努斯石”的OICQ,也彻底删除了。
*第五章二十五岁
我总觉得幸福来得太容易了,这让我产生置身梦境的感觉。梦境有时就是对现实的谎言,虽然没有恶意。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里,一定会爱上好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成就她的,就像台阶,她才能站在现在的高度。而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就是必须接受他的这些过去。他给的爱,看似完美执著,却是由别人酝酿制造的。“最强大的爱,必定包含最残忍的决定,抛弃一切,抵制诱惑,甚至去死,去逃避,去煎熬。你又怎么能知道,最残忍的事情,最终是不是出于爱呢?”
《二十五岁》第五章1(1)
飞机的右翼,所有的窗都被完全拉开。我们已经下了云层。刚才,云层非常壮观,白茫茫的一片,如同缀满鹅毛的毯子,舒舒服服地在那里晒太阳,越来越轻薄,越来越酥松,完全代替大地吸取了冬日的暖阳。在云层之上,几乎感觉不到移动,因为没有参照之物,而云层是那么千篇一律,也许在天空的版图上,云彩的所在只是一团雪花,马上就会融化,稀薄至无。
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一夜未眠加上两个小时的飞行,使我的耳鸣症状非常明显。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一点。前一天晚上终于把最后十页专题版面送进了印厂,一切运转下去,等着下一个星期回北京看新杂志了。这两个月的杂志改版让我精疲力竭。所有的杂志都被卷入一场斗争,美丽和分量递增,铜版纸大行其道,一本杂志180页,可是翻起来不过那么几个小时。
行李很多。自己的却很少。完全都是买给家里人的。一年半了,第一次回家,却落得这么憔悴。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拖着大大的一个皮箱,我几乎都要睡着了。唯一刺激我神经的,恐怕就是戴着袖章的执勤人员大声的上海话了。典型的上海中年男人,顶着大肚腩,黑黑的脸庞,没有刮干净的胡子,他们站在排队的地方,维持秩序,大声呵斥那些乱开一气、不排队的出租车。一片混乱之中,上海话从他们的嘴里带着火气冒出来,让我的耳朵都烫起来。
在出租车里,我企图用上海话告诉司机我家的地址,可是说到一半,我就改回京味的普通话了。舌头的位置不一样,实在一下子扭转不过来。我坐在后排,等车子顺利地出了机场,行驶在通往高架桥的路上,我拿出包里的化妆包。
习惯了,在车子里化妆,第一步,吸油纸。平时也可能是小罐润肤霜,都是品牌的广告附送品,从杂志社拿的,各种客户送的,小巧实用,品质优秀。比如早上起得晚了,赶一个新闻发布会,我就必须补一些润泽,嘴角和眼角,会有干燥的痕迹。第二步,补一下粉。第三步,补一些淡色口红。这样子,看上去会精神一点,但没有人觉得这是化过妆的脸。真正的化妆,是在镜子前,做好了头发,从粉底开始……到眼睫毛……再到香水,再是礼服上身——参加酒会才会这样,否则不行。家里有了礼服,而正装的西服套裙、中国风格的休闲套装……也一件一件多起来。
这是回家。不是工作。只要遮掩憔悴,足矣。
上海的湿润,似乎是以分子的形式悬浮在空气中的,几乎可以碰撞到。即使在冬天,也能明显地感到那轻松的呼吸。我睁开眼睛,车子到了虹桥。路过BlueRiver,那霓虹灯还在,只是在白天,暗着。它还在呢,不知道门口还有没有留学生签字的本子。回忆扑面而来,陈列在上海马路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电影开场了,出来的每一个镜头都别有用心,看得人又累又激动。
我打了一个电话。是爸爸接的。他问我到哪里了,我说还有五分钟就到。
结果,下车的时候,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家门口等我。爸爸接过我的皮箱,埋怨我回来一个星期居然要有这么多东西!我说,这里我的东西,可能用一个塑料袋就可以装下了。接着,妈妈又埋怨我为什么花钱买那么多东西。都是这样,见面了反而不说想念的。
外婆坐在床上,乐呵呵地看着我,嘴唇已经完全被皱纹覆盖,她的笑容,真像一个黑洞。她的牙已经掉了。外婆只有六十六岁,她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我过去狠狠地亲了外婆一下,她呵呵笑着,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她没有触觉,因为她戴着手套。我说,外婆我真想你。外婆还是笑,话都说不出来。
一家人坐在外婆的房间里,妈妈整体性地对我现在的装束、说话口吻予以肯定,她说,做一个编辑好吗?我说,好,好得不得了,有很多新闻发布会,和很多名人打交道,还有许多牌子的客户,很多酒会晚会……忙得要死。爸爸说,我们这里为什么看不到你们杂志呢?你有没有带回来几本我们看看?我说,上海的发行做得不好,卖的一些地方你大概从来都不会去的,当然看不到。妈妈说,那我们也要看。我说,我等着下一个月杂志出来就给你们寄,因为改版了才好意思寄,以前的那个,很蹩脚的。妈妈问,怎么改才能不蹩脚?我说,我也不知道,别人怎么改我们就怎么改。说啊说啊,凡事都要说。我索性把箱子打开,用礼物去回答他们吧。我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妈妈去准备晚饭,我说,好,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请客。
妈妈说,你倒是学会请客吃饭了呀。家里的菜你多久没吃了?好意思说出去吃饭。
进了自己的小房间,一切都没有改变。电脑一尘不染,真是难为他们打扫得这么彻底。我看着以前的窗纱,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