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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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大约十分钟,抬头一看,差点儿叫出声音来。原来这条众人走的小路是如此陡峭!以至于十分钟后,我就能俯瞰整个摆渡口,还有一部分海滩。我别无选择,再往上走了十分钟。
我看到了一些散落的民宅。它们矮小而简朴,似乎都没有任何特色可言。我看到那个摆渡船上的妇女正把她的婴儿放在门口大树下的小桌子上。娃娃坐在那儿,看到我了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嘴巴里咕哩咕哩的。那女人也就朝我笑笑。于是,她成了我打听小姨的第一个对象。
我像警察那样,用手指夹着那张照片,指着左边的人,挑挑眉毛,用普通话发问。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从屋子里喊出她的男人。男人赤裸着上身,看到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转身进屋,还对女人大声说了句什么。出来时,他的身上多了一件跨栏背心。
这个男人是会说普通话的。他让我坐下来,女人拿来一捧鲜红的小果子,示意我赶紧吃。我反而拘束起来。男人就说,你吃吧,你要等等才行。
我说,为什么要等呢?你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
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我,突然问我,是你姐姐?
我笑了。摇摇头。不打算向他解释什么。
他假装明白了,哦哦了两声。那种姿态很可爱。因为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明白。
他用茶水涮了一个小茶杯,给我倒了一杯茶。茶很烫,而且非常苦。
他看我真的不说什么了,只好作罢。
“她住在上面,住阿贵的房子!你要等阿贵回来带你去!阿贵不让别人去她家的。”男人说话很用力气,尤其是句子末尾。似乎这是这里方言的一种特色。抑或,他想向我强调这些?
“阿贵?”我重复了一遍,他点点头。
这时,娃娃撒尿了,女人忙活起来,娃娃又哭起来,这一小段嘈杂之间,这个男人没有机会和我多说什么。他只是朝我笑笑。
“阿贵也会说普通话的!他以前是在对面岛上当兵的!我们这里会说普通话的人不多的!我是老师当然会说,还有就是干部、做买卖的……”娃娃不再哭泣了,隐约的抽泣还在这岛上的无比宁静中断断续续,让人无端地犯困。男人又为我添满了茶水。
我自然而然地以为,退役的阿贵是我的小姨父。
《十八岁》第一章5
我认为这个岛屿的夜色不是黑色的,而是紫色。深深的紫色。
如果说我做好一切准备看到一个古怪的美女,那么,没错。可是要我首先看到阿贵,我却没有准备好。这条路上的行人大约个把钟头会出现几个,从摆渡口上来。所有的人都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坐在院落通向小路的门口,一张吱嘎作响的竹凳子上。我毫不逃避他们的关注,我觉得那不是一种骚扰。他们是那么大胆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就像看一个熟人,看一个哑巴,因为无法交流而用眼神说话。
然后我就看到,有一个人极其缓慢地从山脚下一步一步地走上来。背着一个小篓子,似乎很沉,他的腰是弯的,他也是赤裸着上身的,可以看到腹部的肌肉因为弯曲褶皱成为深深的几道皮肉。天色已近黄昏。整个大海是金色的,我几乎可以看见风是怎样滑动的,它的影子在橘色的空气里。在这样的背景上,这个男人显得既苍老、疲惫,又是那么健硕、沉稳。他几乎是低头走着上坡路。他没有同伴,他直接从海边过来,他一直在海的这一边。
收留我的一家人这时都站在我的身后,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以这种方式告诉我:这个男人就是阿贵。
阿贵走到这里了,这时的天色,瞬间从暖黄色,收缩成紫罗兰色。这迷蒙了他的身影,也使他的目光难以捉摸。
他就那么和我互相打量着。大胆的,好奇的,沉默的,而且,是心照不宣的。他看我的眼神,不像一个陌生人。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从眉眼看到嘴角,再回到鼻子,回到眼睛,再看到里面去。
那个男人把我往前一推,温和地说,你带着她吧。阿贵点了点头。我抓起我的书包,朝外面走了出去。
我们一起走过了几间小平房,我们都感觉得到从里面射出来的窥探的眼神。我们都假装没有看到。我们互相配合着,这种怪异的默契。不久,我也发现了,从遥远的角度看,阿贵从下面走上来的时候是走得非常慢的。可是跟在他的旁边走,我几乎赶不上他。不久,我就开始气喘吁吁。
阿贵在一大片黑影子里停下来。那是一棵大树。他点燃一根皱巴巴的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烟也是紫青色的。他问我,要不要?我说,烟?他点点头。我摇摇头。
我抬头看着这棵无比茂密的大树。这样的遮天蔽日,有种神奇的意味,似乎这种生长超脱了我的生命,因而神秘而庞大。
“我们家的树比这棵还要大。所以很凉快。不要怕。”我看着他,想着“怕”这个说法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有多远?”这是我印象中问阿贵的第一句话。是关于距离的。
阿贵用手粗糙地一指,还是路的方向。那个手势,在深紫色的夜色里,就像是突如其来、伸出去的一段树枝。当他的手离开了那个满满的竹篓子,有一些小石头骨碌骨碌地滚出来。
《十八岁》第一章6
灯光一定是这个石头岛屿上最矜持的颜色。因为岛屿和海面的宽广,灯光总是显得非常微弱。
我们一直走到山顶,那里泄露出的灯光只有一团,一团颤动的,微妙的黄色光芒。走到山顶唯一的人家了。我看着阿贵,他也刚好看着我。到了,他说。
院落的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围着一圈象征性的木栏。木头和石头在光影中互相躲闪着,像有跳舞的精灵在上面游动。我看到了,那不是灯光,而是烛光。很多很多蜡烛的光芒。
晓桐就在这样的时刻,出现了。她拉开门,阿贵闪开,把她的剪影呈现给我。我和小姨之间,只有深紫色的黑暗,从天空和海洋之中弥漫出来的色彩,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错觉。
我必须快活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这种想法。于是,我脱口而出,小姨!那声音脆弱地穿过夜色的迷雾,不知道是怎样微弱地瘫软在她的耳边。我看见她向外走出了一步,烛光因为空气的动荡而晃动,她的头发长长的、焦黄的,一丝一丝的,在属于她的空气中飘起来。
小姨的眼睛有着浓黑的边沿,黑白分明之间,有那么一种不现实的光芒。多少年后,我还能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深紫夜色中的小姨,她从一个剪影,变成一幅烛光下的木刻版画,再走近一步,她的手捧住我的脸,一伸出手,她仿佛就从画中走出来一样,手指冰凉而脆硬,拨开我的迟疑,拨开蒙住她的传说,拨开我们之间的夜晚。她笑了起来,她揽着肩膀,将我拉入了她的画中,犹如最虔诚的画家用最纯净的颜色涂抹出的光芒,我们站在一幅油画里,看着彼此,久久都看不够。
我把那张照片放在蜡烛下,我们的头靠得很近,她笑出了声音。她说,那时我二十岁。
我也是。我对着小姨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提到妈妈和外婆,她歪着头,坐在她的摇椅上,甜蜜地笑着,似乎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似乎这个故事在我们这里是一个悲剧,而在她那里却是温馨的。其实她听懂了,妈妈和外婆都很好。她问起外公,我说,他也很好的,只是不太笑。
她在摇椅上看着我,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她拿出一个照相机来。她在晃动中透过镜头来看我。我看着空洞的镜头,觉得很过瘾。我没有逃避,我等待着相机不时地发出短促的“咔嚓”声。我的十八岁生日,是有份特别的礼物的。
黑色的美能达。大大的镜头,晃动着,却始终遮着她的脸。她的下巴,在烛光摇曳的影子里,显得非常光洁,并且被光线削尖了似的。
我始终都是一个有幻想的人。这个镜头过去之后,我无数次地回想,每次都去掉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阿贵是怎样不见的;夸大我和她相视而笑的瞬间,那时的天空的右上方有一条极细极细的弯月亮……以至于今天,我在将近十年后,敲击着键盘,我竟然有点恍惚,像在记录一场遥远的梦。
《十八岁》第一章7
小姨的房间是G岛最高的一间房屋。八年前,小姨离开了一个男人,她坐着船在附近的海面上。她不想去死,因为海水不够蓝。她曾经要找一种纯净之极的颜色,或者爱情,这样哪怕死在里面也是幸福。然而她没有找到。她在海面上看到深紫色的夜空,夜空的半当中,有一盏灯光。她以为会是一个灯塔。可是这里只是非常小的海湾,非常小的石头岛,没有灯塔。她再看。她觉得那盏灯的黄色让她想念上海弄堂口的水果摊。她上了这个岛,一个人。她走到最高处,看到这间房子,她对阿贵说,我要住下来,我给你钱。
阿贵去找他的父母,他们同意了。本地的老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个如此漂亮的姑娘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偏僻渔岛上的老人是不善言辞的,他们用眼和心去揣测,他们以为这是暂时的,出于一种本分的同情,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们知道女孩是坚强而孤独的。体会一个人的心,并不需要语言。他们看着她,照顾她,犹如照料一个孤儿,直至在这八年中相继去世,房子成为阿贵的私有财产,阿贵就这样成了她的房东。这八年的事情,小姨只用了二十五分钟,就说完了。
“小姨,你离开的男人是怎么样的?”
“那是一个……很现实的男人。他知道为了自己的浪漫,可以抛弃别人的执著,别人再牺牲多少都是没用的。”
“这是现实吗?听上去这个人也有自己的原则,甚至很浪漫。”
“现实是残忍的。残忍的,也就是现实的。有原则的浪漫,到头来和残酷的现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夜里的海水睡着了,没有说梦话。只有我和小姨,在一支蜡烛旁边,轻轻说话。
“小姨,我想叫你晓桐,可以吗?这个名字很好听。小姨的叫法,太长辈了。”像
“好啊。我也喜欢我的名字。名字和身体,都是来自父母的意愿。”
“晓桐,你不想结婚吗?”
“我没有找到理由结婚。”
我故作深沉地点头,表示我能理解。她就笑起来。
“你真喜欢笑。”
“因为我笑了,你也会笑。我喜欢你笑。”小姨用她的手指在我的嘴角一点,她在那个位置小心地划圈。“我姐姐在这里,有一个……酒窝。”
“嗯。妈妈的酒窝一个深一个浅。”
“有一个女儿真好。我也想有一个女孩儿。可能会看到自己有了重生的机会。”
我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我沉默了。
后来,我们在她的竹席子上睡着了。正如阿贵说的那样,在屋子后面,有一棵大树,树冠极大,密密麻麻的树叶压弯了枝条,似乎所有的枝条都低头庇护着这间小巧的木屋子,夏日的晚风,和小姨的手臂,同样让我觉得清凉无比。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之后,屋子外面的小石桌上,有着热气腾腾的两杯茶。这茶相当浓,香气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