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彪夫妻二人合著传记:印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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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看他的手,而是要求他把嘴张开呼气。他“嘿嘿”地笑着想抵赖,我却坚决不让步。于是他把嘴张成“O”形,不呼气,而是瞪着眼夸张地往里吸气,吸满了气便“嘿嘿”地笑起来,算是承认了一切。
在我的追问下,他从头老实交代。手术后第一次吸烟是在寒冬腊月,他穿戴周正,假装出去散步,哪想天太冷,身体又禁不住,只好猛吸两口就赶紧往家返。
“我第一口就把自己抽晕了,就这么扶着墙回来的。”他调皮地扶着墙挪着步,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憨笑。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就是这么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只好自我安慰:反正吸得不多,与其偷偷摸摸的,还不如让他“尽情享受”。于是家里解除了禁令,吸烟从地下转为地上,但是规定他每天最多抽五支。
朋友们看到彪子从此公然在我面前吸烟,便笑着揭发。原来他不只是躲在外面抽烟,早在家里就吸上了。谁坐得离他最近,他就让谁不许吸烟,万一我过来了,他好把点着的烟塞在人家手里,自己开脱个干净。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我禁不住把朋友们数落一番,大家倒反过来劝我:“想抽就让他抽呗,高高兴兴就好,别让他整天心里不踏实。”
那时候彪子挺得意的:“我跟你说啊,想抽烟是好事儿,要是哪天我不想抽了,那就坏了。”
而后不久,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彪子疼得厉害,整天不肯下楼。朋友们来了,他也只是礼貌性地露一面。我让他下楼吸烟,他动也不肯动。
“那我给你拿到卧室来。”我想再多宠他一些。
他摇摇头:“我不想抽了!”
现在想来,幸好没有真的去严格地控制他吸烟,否则我也许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对于患了绝症的病人,不要坚持那么多的原则,还是尽可能让他们高兴吧。
7月28日下午,彪子突然发烧。我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效果不好,便催着他去医院。他坚决不肯,像是知道去了医院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只好打电话问医生,在家给他输液。自打从天津回来,我们的卧室成了家庭病房,我则成了特护。
第二天一早,彪子已经不能下地,头脑也不清醒。我急了,打电话给郑副院长。武警总医院派了急救小组和救护车,把彪子接到病房。路上彪子一直说着胡话。
住院第三天,终于退了烧,又被送去做CT。彪子虚弱极了,可是仍没忘了对医生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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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抽烟了(2)
小刚来看他,彪子正弯着腰上床:“哥,你看我现在就跟个八十岁的老头似的。”彪子的口气很轻松,大家心中却灌满了铅。
小刚后来说,他知道那是彪子最后一次和他开玩笑。
沈教授看了CT的结果:“傅老师这次回不了家了。”
“不可能!不就是发烧吗?烧退了再养几天我就带他回家!”我的意志拼命抵抗着,不让大脑接受任何“不良信息”。
“这一次,傅老师肯定回不去了。他这是肿瘤热,再好的抗菌素也没用。”沈教授让我看片子,“已经布满了气管,随时会出危险。”
我相信沈教授不是吓唬我。我呆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不能言语……
当时儿子正在加拿大游学,8月7日回来。我请沈教授无论如何让彪子坚持到那一天。
彪子已不能正常进食,但依然喜欢擦背。自从他病了,我一直叫他“宝贝”。每次问他:“宝贝,敷敷背吗?”他总是爽快地答应。我每天把毛巾泡在热热的水里,拧干后缓缓展开敷在他的背上,彪子舒服极了。现在想想竟是那样幸福,不管怎么样,人在呢,你还能为他做事,为他忙碌。
彪子第一次发病危通知,我告诉妈妈,让她能有心理准备。
妈妈哭得凶,我便强咽下眼泪:“妈,别哭,只要他能走得好,别再受罪。”
妈妈搂着我:“你也得有准备,人在和人不在了不一样!”我知道这是妈妈在1993年爸爸去世以后悟出的道理,我知道人走了就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便咬着牙让自己料理好一切,不能留下遗憾。
我让小陆找来一种印泥,能把彪子的手印永远地留下来。我们商量着,告诉他“明星墙”上要留下他的手印,但他去不了,只能让小陆把印泥拿到病房里来。这么一说,彪子很听话地按下了手印。
彪子的骨架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躯体,从床上坐起来,佝偻得很低,我坐在他的对面,让他把头架在我的肩上。
“聪聪呢?”有一天彪子突然问。我的心一下收紧,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在加拿大呢,是不是想他了?”我已经决定把儿子提前调回来。
“嗯。”彪子点点头。
“那我让他回来。”
“不要。”彪子使劲摇头,“咱别给学校添麻烦。”
我又问了几次,他依然摇头,想到再过三天儿子就要回来了,医生也保证近几天不会有问题,便依了他。
他每天问我,儿子今天在哪里。有一天我告诉他,儿子和同学们正一起去看瀑布。
“尼亚加拉瀑布!”他的眼睛亮起来,有几分向往,又像是告诉我他一点不糊涂。
我轻轻拍拍他的脸,称赞他答对了。
彪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儿子去看尼亚加拉瀑布了,我都去不了。”那口气有几分羡慕,有几分沮丧。
我连忙安慰他:“等你好了,咱们也去。”我想,他心里多一个念想,就多一分力气支撑,“彪子,你想去哪儿啊?”
“拉斯维加斯。”彪子调皮地笑了,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让他赢过赌注的地方,他在怀念那种无往不胜。
来世约定(1)
彪子好像再也没有笑。
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下垂,下颚松弛,舌头发硬,对他说任何话,他只点头或摇头。
他躺在床上,左手总是往上抬,举到头顶上,他说不出话,我便一直不懂他的意思。
我绞尽脑汁猜,问他:“你是不是想抱抱我?”
摇头。
“想抱抱儿子?”
又摇头。
“是要我搂着你吗?”我不知怎么冒出这个想法。
他使劲点着头,皱着眉头,像是埋怨我:你怎么才说对呀。
我赶紧挤到他的床上,把他的头搬起来放在我的臂弯里。
“要不然就疼。”彪子突然开口说了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护士们笑了,笑他羞涩得像个孩子。是啊,已经痛至骨髓,可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他还在为自己的“撒娇”找辙。
自从说过“要不然就疼”,只要我看他歪在床上不肯躺好,便让他靠入我的臂弯里跟他说话。
有一次我问他:“彪子,下辈子我还嫁给你好吗?”
他努了努嘴唇,没有说出话。
“你想说什么?下辈子你还要我吗?”
他又努了努嘴唇。
“他是不是想让你吻他一下啊?”二姐在一旁突然悟到了什么。
彪子使劲点点头。
我的泪一下涌上来,把他抱在怀里。我知道彪子的方式,他一定是想说:“让我下辈子娶你,你倒是先吻我一下啊!”
我吻了他。那是心灵的约定。
8月19日,夏力薪在最恰当的时候给我送来了一本最恰当的书——《西藏生死之书》。这本书告诉我宇宙人生缘起缘灭的自然法则,除了要对生命赋予最神圣的尊严,还要对死亡给予最崇高的关怀。这本书给了我最实质性的帮助,引导我从悲悲切切的弱小变得强大起来,能够接受死亡,面对死亡,处理死亡,承受死亡,不再惧怕死亡。
19日夜,彪子的血氧和心率出现波动,直到清晨才平稳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郑副院长召去开会。医院的领导、专家坐满了会议室,那阵势告诉我,最害怕的事将要临头了。
院方提出抢救方案,征求我的意见,要把彪子转到ICU抢救室,必要的时候切开气管,上呼吸机。我没有同意。彪子的肿瘤已遍布全身,重要脏器的功能正在衰竭,切开气管只是延长几天时间,可救不了他的命。可以想象那种创伤是何等痛苦。
记得彪子曾跟一个朋友开玩笑:“等我快不行的时候,就求医生开个后门,让我安安静静地走。”虽然是玩笑,但我从中领悟了彪子的意愿,那是他的权利,是一个人对死亡的权利。
《西藏生死之书》专门写到了如何走向安详的死亡。书中说,如果可能,应该在病人回天乏术的时候,把他安排到单人病房,要停止一切侵犯性的治疗,让临终者在宁静和安详中去世。这是一项重要的权利,临终者的精神未来和福祉都倚赖这种权利。
它让我对死亡有了重新的认识。
我每天在彪子沉睡的时候如饥似渴地“啃”着这本书,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有关临终的章节,学会了怎样表达自己的爱,知道临终的人期待被别人抚摸,只要触摸他的手,注视他的眼睛,轻轻地给他按摩,把他抱在怀里,或以相同的律动轻轻地与他一起呼吸,就可以给他极大的安慰。学会了怎样做道别,要让他知道你允许他去世,要让他放下,不要让他为你担心……
来世约定(2)
通常人们的痛苦就在于眼看着亲人就要离去,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帮不了他,因而坠入无比悲痛的深渊。而这本书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和帮助,它告诉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决定让彪子留在原来的病房,不能让任何创伤性的治疗伤害他,增加他的痛苦,破坏他的安详。
8月22日,彪子第一次抢救,他已经不能说话。家人和朋友都来了,围在他身边。
彪子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妈。
“彪子,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好好照顾老人?”我从他的眼神猜到他想说的话。
彪子点点头。
“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给他们养老送终。”我不让彪子看见我的泪水,我要彪子放心。
彪子看了看我,又看看大姐。大姐似乎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放心我,想让大姐还像从前那样待我。大姐攥着他的手:“黑蛋儿,你放心,我会把芳芳当我的亲妹妹一样。”
彪子看了看我,又看看方圆。方圆是我们的好朋友,彪子两次手术,她就像家人一样寸步不离我左右,我知道彪子是在把我托付给朋友。方圆也读懂了彪子的意思,轻轻地说:“彪子,我会跟芳芳做伴儿,以后我们老了,天天在一起。”
彪子看了看方圆,又看看小陆。所有人都不懂他在想什么,我心里却明白:小陆的儿子考高中,想转到聪聪的学校,我曾将这件事托付给方圆。
“彪子,你是不是想问天天上学的事啊?”
彪子吃力地点点头。
“你放心,方圆已经办好了,一开学天天就跟聪聪在一起了。”
彪子又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那就好,那就好!”
彪子看了看小陆,又看看我。
小陆是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又是邻居。他马上领悟,丝毫没有迟疑:“彪子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芳芳,聪聪和天天在一个学校,以后接送都在一起。”
彪子看了看我,又看看儿子。
“彪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把儿子养大。”我知道彪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把儿子推到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