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绝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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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一)
夜黑如墨。冷雨似刀。
金水河中学的操场里,数匹红白条纹塑料编织布搭成了几顶形态怪异的遮雨棚,下面杂乱无章地拥塞着数百名灰头土脸满面愁容的幸存者。
如注的暴雨挟雷霆之势,噼里啪啦地击打着水泥地和头顶的塑料布,裂帛爆竹的声音像鼓槌敲在心尖上,令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寒噤不止。入夏以来,没有雨像今夜这般狂暴。
阴风惨惨,人心凄惶。
灾难面前,人的生命脆弱得像只玻璃杯,一碰即碎。娃娃们的笑脸依稀还在眼前,忽然间一个个全凋谢了,老天不公啊,他们死的好可怜啰!
白玲紧靠着我的右肩,眼瞅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傍晚时分下起的冷雨,愤懑而幽怨地叹息着。白玲心中一定难受,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我没有接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左前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出左前方二十米有一座倒塌的废墟,下面仍有几十个孩子埋着,此刻,他们已全部香消玉殒,坍塌的教学校犹如一个巨大的死寂的坟墓。
雨,越下越大了。冰凉的夜风挟丝丝异味兜头袭来,卷起薄薄的尼龙布猎猎飞扬,噼啪作响,雨点趁狂风掀开尼龙布的时机,肆无忌弹地钻进了遮雨棚。
由于恐惧和寒冷,人们在防雨棚内无意识地蜷成一团。间或,传来一个妇女压抑的抽答声。准是那位大嫂的孩子还埋在废墟中未掏出来,她的心在泣血。
这是有史以来最冷最长的一夜。
想起那些花朵般鲜活的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想起乡亲们用一生积蓄修建的房屋一瞬间夷为平地,想起曾经繁华的山区小镇突然间天塌地陷状如地狱,什么时候山外的人才能赶来拯救我们……想到这些,我就想哭,泪水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中,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没有悲伤和死亡,比伊拉克人、阿富汗人、卢旺达人幸福何止千倍万倍,他们的土地上有世外桃园吗?有安逸舒适的生活吗?我们的日子过得真让他们眼红心热。
可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灾难说来就来,猝不及防,彻底打乱了我们的生活秩序,搅扰了我们的清秋大梦。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特大地震发生了。四川阵痛,中国悲恸,世界震惊。这场史无前例的地震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许多四川人高枕无忧、小富即安的思想。
我叫刘洛,是离震中汶川仅30公里的金水河派出所的保安,身份不伦不类,说白了就是协警,但人家协警员有制服,我们没有,这我倒不在乎;工作是父亲找的,他说这年月有个旱涝保收的工作不容易,可我却不喜欢派出所的条条框框,渴望自谋生路的自由自在。有人说我名字没起好,刘洛——流落,颠沛漂泊。命中不带安定!我笑笑,管它刘洛还是“流落”,管它安不安定,能自由地呼吸才最重要。。 最好的txt下载网
灾难(二)
金水河这地方,地震每年都会发生几次,但全是三、四级左右。八级地震,莫说我就连我父母都未经历过。
回忆地震发生的情景,我的脑袋一直晕乎乎的,我不知道是自己被地震震傻了,还是地震原本是场噩梦。
街头行人寥寥,几个短衣裸背的商贩躲在一把蓝布伞下兴致盎然地斗地主。一条狮子狗在众人脚前钻来转去,不时昂头朝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商贩们抗议地叫几声,被一个白皮肤胖女人喝斥后,便乖乖地趴在了女人旁边。
午后的阳光煞是刺目,热浪滚滚,像是提前进入了伏天。依山傍水的金水河镇,笼罩在一派昏然欲睡的暑热中。偶尔打街头驰过车辆的马达声,才打破酷暑中难耐的沉寂。
吃过午饭,我走出派出所在街头看了一会儿,烈日当空,酷热难当,今天不是逢场的日子,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转身钻进了派出所,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下午睡。副所长唐剑刚、同事孙大兴、雷波坐在值班室内看电视。金水河民风纯朴,发案少,平时派出所比较轻闲。民警如果没外出中午便挤进值班室看电视或者睡觉。
2点28分,一阵低沉的轰隆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慑人心魄。起先以为谁家汽车负荷超重开不动了,雷波脱口骂道:狗日的东西,拉不动多跑一趟嘛,把地都压得一闪一闪的,水泥路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并未把派出所房屋摇晃当回事。但孙大兴猛然反应过来,他一把将我扯下床:“地震了,快跑。”我、唐剑刚、孙大兴、雷波便迅捷地爬起身,相继冲出了值班室屋子。站在派出所空坝内,地震更猛烈了,派出所的房子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嘎吱作响,立刻会被揉成齑粉一般。冲到空坝内,人站立不稳,我们赶紧蹲在地上,抱成一团,心全提到了嗓子眼里,不知道脚下的土地突然间撞了什么邪、发啥羊癫疯?
我已经无法准确表述当时混乱而恐怖的心情了,双脚恍若踩在柔软的沙层上,下面有如无数条巨蟒在滚动,张大了血盆大口想把地上的人全吞掉一般。
心,绝望之极,我对生已不抱任何希望。
剧烈抖动中,派出所轰然倒塌,仿佛是打开了魔瓶或推倒多米诺骨牌,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里,金水河场镇的房屋一间接着一间,陆续倒塌了。地面一荡一荡的,房屋垮塌冲起的灰尘像沙尘暴一样压在头顶,太阳失色,天空昏暗,似乎一场雷雨即将爆发。繁华秀丽的金水河镇霎时间面目全非——断垣残壁,满目疮痍。从房屋里汹涌而出的人群纷纷冲到了大街宽阔处,灰头土脸,惊魂未定,哭爹喊妈,抱头而泣,焦虑、无助、愤怒、恐惧写在每个人脸上。
筛糠似的颠荡了约3分钟,地震终于像一位发足淫威的老巫婆,盛气凌人又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谢震成呢?他在哪里?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灾难(三)
终于风歇雨止了。我们像被龙卷风掀到空中又重重地摔到地面的砂砾,侥幸地存活了,然后大家用庆幸的目光打量身边的同事,猛然反应过来,谢震成在值班室旁边的屋子里睡觉,他还没有跑出来。刹那间,没人命令,大家伙条件反射地朝派出所废墟冲去:谢震成,你在哪里?
我被埋着了,废墟里传来一个艰涩的声音。
快,快把老谢掏出来。唐剑刚焦急地说。
我们四人立即奔过去,快速刨开瓦砾,搬开椽子,硬生生地把谢震成从倒塌的房屋下面扯了出来,并扶着他走出了废墟。
伤到哪里没有?来到空坝中,唐剑刚立刻撩衣捋袖检查谢震成的身体。谢震成拍拍身上的灰尘,得意地说:妈的,老子以为地震有好利害,房子都翻了也没把老子咋样喃!
唐剑刚看见谢震成左边鬓角有丝淡淡的血印,顺着血迹检查,发现谢震成颞部有条小伤口,像是瓦片砸的。老谢,你头上有道口子,赶快到医院包扎一下。
谢震成用手指轻轻摁了摁受伤的地方,笑道:没事,破了点皮而已。
怕遭破伤风,唐剑刚放心不下。
莫得那么娇贵,农民的儿子连这点都扛不住,几十年不是白活了。谢震成似乎已忘记了他才被战友们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事实。
场镇已夷为平地,灾情严重得超乎想象!
见所上人员均无大碍,唐剑刚安排一名辅警在所值守,带着我们立即沿街开始救人。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金水河因山鸡关两山合并而成为与世隔绝的孤岛,也不清楚当时与外界的通讯联系已完全中断,更不清楚亲人解放军两天后才能翻山进来救援我们,总之,我们当时对灾情和后果都估计不足。
见警察出现在街头,惊魂群众如看到了救星和希望,纷纷向我们涌来,唐剑刚朝人群一招手,说:老人、妇女和孩子都到安全地方集中,年青人马上组织起来救人。立刻有许多人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
学校垮了,快救学生!街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呼叫声。
走,救学生去。唐剑刚振臂一呼,人群马上潮水一样涌向学校。
灾难(四)
金水河中学的灾难现场惨不忍睹:整个教学楼从四楼垮至二楼,100余名师生被埋在废墟里,透过水泥块和残梁的缝隙,可以看见一滩滩乌黑的血泊,失血后苍白的四肢和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庞。废墟里不断传出凄惨而绝望的呼救声,匆忙赶来的学生家长有的抱头捶胸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有的像无头苍蝇盲目穿梭于废墟中撕心裂肺地呼喊自己的孩子;有的一边抹泪一边徒劳无功的掀动重若千钧的楼板,力不从心时颓废地一屁股坐在了废墟上,涕泗纵横……哭嚎声、咒骂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将混乱人群进行有秩组织,才能提高救援效率,尽量多地把被埋学生挖出来。唐剑刚立刻把派出所民警和学校刘校长叫到面前,简单地分派了任务。一组维护现场秩序,由孙大兴负责,组织群众清除废墟周边障碍,把学生和家长撤离到安全地方,为抢救被埋学生赢得时间;第二组为观察哨,由谢震成负责观察四周建筑废墟的险情,及时预警,确保抢救人员的安全;第三组为抢救组,唐剑刚带领我、雷波及镇司法所的朱坚强,以及闻讯赶来干部群众一起进入废墟抢救被埋师生。
我打心眼里佩服唐剑刚处乱不惊的大将风范,直觉告诉我某一天他会成为栋梁之材,比如眼前关于抢险的周详安排就让我五体投地。理由有二,其一孙大兴感冒未愈,他昏头昏脑钻进废墟救人,指不定还要别人去救他;其二,谢震成快六十了,跑进废墟肯定没有年轻人灵活。
唐剑刚冲在最前,我、雷波、朱坚强紧随其后,小心地踩着残垣断壁攀上了废墟。教学楼的二、三、四层已全部垮塌,残存的墙壁兀然耸立,在风中东摇西晃,随时可能倒下来。一个小男孩被一截断梁砸在二楼转角的房间门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唐剑刚跑上去,掀开断梁,我和雷波、朱坚强立即俯身用双手刨开小孩身上的砖头瓦块,一起将他从地上抬起来,朱坚强背起孩子,踏着松动的水泥块快速冲下楼去。突然发生一次余震,震感强烈,我们迅速撤至安全地方,奔跑中朱坚强脚下一滑,右膝重重地撞上一块坚硬的砖头,痛彻心肺,而背上的男孩随之向前一扑,口鼻中涌出一股鲜血来,喷了他一头一身,他强忍血腥和疼痛,挣扎着站起来,把男孩背出废墟,快速送往医院。
灾难(五)
余震刚过,我们又立即冲入废墟,爬上二楼,将悬吊着的3个学生一个一个救下来。没有工具,就用双手刨砖头瓦块,拔出废墟中的门框撬动沉重的水泥板。不一会儿,我、唐剑刚、雷波的手指和手掌先后被铁丝和水泥渣划破了,鲜血直流,但是我们一点都不感觉痛,那些被埋在废墟中的孩子的坚强感染了我们,他们像水一样流淌的鲜血激励着我们强忍悲恸和伤痛,不懈地挖掘——尽早地将他们掏出来。
很快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被挖了出来,可是他的左手臂被几块沉重的预制板压着,无法取出。由于能接近孩子的洞口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