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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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南方的交趾受罪。
现在的这副气派只是因为没有听说交趾献上降表,只要目标投降的消息在他们中间传开了,求战的氛围肯定大打折扣。
“兵不厌诈,瞒是肯定瞒不过,只能砌词骗过去了。”章惇一下又摇起了头,“也不能说是骗,交趾人本也不是真心投降。只有自缚出城才叫投降,只肯献上降表那就是假的,只是想混过去而已。”
“光这些可不够。”韩冈并不觉得有多少说服力。在这个时代,献上降表已经可以算是投降了。即便拿出太祖皇帝的卧榻之论,也不能压住所有的异论。
“那就只有升龙府了。”章惇毫不犹豫将交趾王都丢出来当做赏赐。。
‘开城大掠吗?’韩冈只能选择摇头,“一旦放开来劫掠,我们身边还能剩几人?到时候若是城中一个反击,我们可就麻烦了。隋炀帝二征高句丽,隋军已经渡海打进了平壤城,就是因为大军散开来劫掠,才被打个全军覆没。”
“玉昆可有良策?”
“良策倒是没有,不过周毖有个建议。他家里面开了几间质库,在财计上有些长才。”韩冈现在是尽量的考验和锻炼他的几名幕僚,能交给他们的工作就尽量依靠他们,也经常让其出谋划策。关于如何保证军中士气,韩冈虽然没有向幕僚们询问过,但关于如何划分战利品,才能让军中上下能基本上都认同,倒是当做课题考过李复、周毖等四人。
章惇对韩冈的这位幕僚有点印象,前段时间被韩冈留在桂州检查漕司账目的,“他怎么说?”章惇问道。
“按周毖的提议,最好是事先约定好如何分账,将校的、士兵的,事先定好规矩,等到开城后,斩获全都拿到手后照比例划分,不仅仅是官库,所有的收获都如此。”
章惇皱眉想了一想,要保证入城搜刮民财的军队没有私心有些麻烦,即便派人搜身也免不了私藏,但这个策略已经勉强算是可堪一用,“不算最好,也只能这样了。是五五还是四六?”
“官中难道不要占一份?一点不沾,下面的士兵反而不会相信,四三三才对!”韩冈很熟练的说着:“士兵们占四成,将校三成,最后三成没入官中。”
两名强盗首领讨论着如何分赃,脸上也是一点也不见有半分愧色,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他们准备做的,就跟交趾人在邕、钦、廉一样。只是讨论之后,互相一看,又都摇头苦笑,脸皮都还不够厚,至少心中也不可能将这等事当成理所当然。
就像要将所有交趾男丁处刑,韩冈、章惇都是心意已定,不会更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整件事,他们也是准备尽量交给三十六峒蛮部去做,因为那将是蛮部的奴隶。
“粮秣是否都已经齐备?”章惇转移话题,避过继续讨论让他们尴尬的问题。
“不可能不齐备吧,丰州可是帮了大忙。”韩冈笑着,语气中带着讽刺的辛辣,“人马少了一多半,吃喝当然也少得多了。我这个随军转运,可是再轻松不过。”
章惇也跟着笑了一声,“安南行营何尝不是。”抬头远望走在队伍最前的燕达,“我和燕逢辰,可算是领军最少的总管和副总管。”
整个安南行营下辖的官军兵力,加起来才一万两千人,其中近一半还是新兵,派不上多少用场。唯一的好处就是在兵力减少的同时,后勤上的压力大大减轻。韩冈并不需要为三十六峒蛮部和广源军筹划粮草,只要顾着自己人就够了,现在反倒是军中使用的牲畜,比人吃的要多得多。
“药材也备齐了。”韩冈又补充道,“防暑、避瘴的药物一车一车的从北方运来,而且最多的还是用来薰衣驱蚊的艾草。本来是足够给三万人一年支用,现在才一万出头,用上两三年都没问题。”
章惇点着头,突然就直起了腰,“该进城了。”
邕州城快要到了,避让到道路两边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在好奇中带着兴奋,看着传闻已久的精锐之师,只是隐隐的也有着些畏惧。
韩冈抬头看了看天色。冬日的邕州,天上看不到一丝云翳。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不过没多少灰尘,阳光也是正好。
旌旗招展,五千马步禁军排列整齐行进在官道上。
就在进城之前,他们全都换上了晶晶闪亮的铁甲。在桂州休整的二十天里,关西将士们闲下来,就是打磨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刀枪,磨得不见一点锈色之后,再抹上薄薄一层防锈的牛油。现在无论刀枪还是甲胄,都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三十六峒诸部、只要还在邕州的洞主们,此时全都聚集在城外,迎接大军的到来。
数以千计全身铁甲的精兵,让一个个将皮甲藏在家里当成宝贝的蛮部洞主,看得心惊胆寒。
“那么多铁甲……”
“竟然人人都有!”
“听说北方的六十万禁军,全都有铁甲。只有南方的官军怕铁甲生锈,才只配了皮甲。”
“三十年前,狄相公来平侬智高的时候,也没说人人都有铁甲。”
“都过去三十年,当时生的小子,连孙子都能有了!”
“你们难道没听说?外面可都传遍了。现在官军穿得甲胄,是转运韩相公所造,比旧时铁甲容易打造一百倍,所以能一造数十万领。年纪轻轻都做到相公,都是攒功劳来的。”
同时一柄柄高举在手中的斩马刀,也让洞主们心头寒气直冒。
“一柄刀就用那么多铁。少说也能打造十条长枪!”
“没看到锋刃吗?看颜色就知道哪里是铁,根本是精钢啊!”
“难怪说他们比荆南军强上十倍,全都是钱堆出来的了。”
“也只有朝廷才这般有钱,换作是交趾,穷得跟猴子一样。”
可随着官军越来越近,慢慢的就没有人说话了,只看着炫花了双眼的铁甲,还有一柄柄似乎能连人带马一齐斩断的长刀,每一名洞主的身子都在颤抖。
千军万马整列行军,脚步声渐渐的汇合一个声音,如同夏日午后深黑色的雷云,沉沉的压向所有人的心头。
原本的一千五百从荆南调来的军队,已经让十万交趾兵大败而逃,现在又来了五千据说比起荆南军强上十倍的西军,灭掉交趾岂不是易如反掌?
幸好投了官军!这样的想法充斥在每一名蛮部洞主的心中。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11)
交趾没有冬天,没有四季,只有雨旱之分。
如今正是旱季,天蓝的通透,只有几朵薄云点缀其上。
身下的肩舆随着轿夫的步子,一起一伏的上下轻摆。李洪真抬头望着天空,轻声一叹,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数月之久。最是适宜出行的气候,自然,也就适宜用兵。去年李常杰和宗亶就是在此时领军北上,而现如今,北方的敌人南下,也是选在了这个时候。
北方边境的防线,在宋国的奸计下,半年来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甚至可以说是不复存在。被左右江三十六峒的蛮军扫荡过,群山攒聚的地区,现在找不到稍大一点的村落,没有周边乡民的支撑,北方的任何一座城寨都不可能再有抵挡宋军的能力。从边境一直到富良江,都无险可守。只有一条并不算十分宽阔的富良江,如何防得住从北面涌来的复仇大军?
李洪真这一年来多少次叹息,李常杰将宋国当成烂泥一般易于揉捏,这件事真的是做得大错特错,太祖太宗留下来的大越,就在奸臣、淫后的败坏下,眼看着便要毁于一旦了。
“四太子!四太子。”
宫门已经在望,李洪真乘着肩舆正往宫门去,后面突然传来了唤声。他回头一看,叫他的是兵部侍郎黎文盛。
黎文盛最近与李洪真走得甚近,甚至近于阿谀。李洪真也需要更多的在朝堂上派得上用场的棋子,并不介意将原本属于李常杰一系的黎文盛,收归自己的门下。
兵部侍郎隔着老远就下了自己的肩舆,匆匆来到李洪真身侧,扬起头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四太子听说了没有,章惇将献降表的使臣都赶回来了!”
这么大的消息,李洪真自然听说了,心知黎文盛也不过是打算以此起头而已。他嗤笑一声:“光是一张降表,奉还掳来的汉人,宋国皇帝如何能答应?”
“所以章惇还说要罪魁自缚去东京城受审。”黎文盛仰着脖子,随着肩舆往前走的样子有几分可笑,像是被捏着脖子拖着走的鸭子,不过黎文盛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只能看到李洪真嘴角边淡淡的笑意,“这当也是宋国皇帝和宰相的想法。”
“罪魁?”李洪真笑了,李常杰怎么肯去东京城?不过事情再往下发展,说不定就由不得他了。到时候,所有的罪魁也都能送进东京城去。
“章惇这一句话出来,太后和李太尉可就不能降了。”黎文盛饱含深意的冲着李洪真微微一笑,“四太子为大越的中流砥柱,可是要为君分忧啊!”
在交趾国中,只要是皇子,除了朝会之上,平常时候皆称为太子。而高品的妃子,则多称皇后。
李洪真排行第四,是李日尊的亲弟弟,故而被称作四太子或是洪真太子。他对李乾德的即位,一百个不服气。李日尊是三子,而李洪真则是四子,如果李日尊无子,论理就是该由他即位。但偏偏李日尊到了中年之后,一下就得了两个儿子。
这件事让人很是奇怪。李日尊之前一直无子,是到了四十多岁,纳了如今的太后倚兰之后,才连得两子。而别的嫔妃,还是连个屁都没放出来。这其中的缘由,要么就是外面纷纷传说的倚兰有神佛襄助,要么就是其中另有鬼祟。
李洪真虽是李乾德的王叔,是宗室的身份,但他手上照样有着一部分兵马,这是他自保的底气,也是他窥视大宝的本钱。
黎文盛的态度很是明白,甚至太过直率,而李洪真则是满意的冲他点了点头,仰天一声长叹,“本想做个悠闲王公,只是天不从人愿。”
说话间,李洪真的肩舆已经与黎文盛一起入了宫城之中。
紫宸殿前,交趾国正等着朝会开始的文武百官,并没有大宋朝会时的森然戒律,几人一群的正在议论着刚刚传来的噩耗。
“这一下就只能打了。”
“大越人丁数以十万,人人皆可上阵,何须畏惧区区数万宋军!”
“不要小觑了宋人。得赐旌节的帅臣是章惇,辅佐他的是韩冈,而实际领军两名大将则是燕达、李信,这些文官武官,哪一个不是打惯了仗的?这一战可不能硬拼!”
“别忘了北人不服南方水土,到了我大越国中,就该知道什么是瘴疠瘟疫了。只要能守住升龙府,不用半年,宋人就得退军了。”
“得先拖到明年二月才行。”
“正月一到,雨水就开始多了,只要抵挡两个月便足矣。”
“听说宋人南下军队才到了五六千,等全数到齐,肯定要到明年了。”
“雨水一起,瘴气便会跟着起来,到时候,宋人至少病死一半。”
李洪真抿起嘴。一众大臣竟然天真的将希望寄托在疾病上,也不知道他们想过没有,万一宋人不生病怎么办?
黎文盛在李洪真耳边冷笑着,“指望宋人会有因为疾疫,不知道大败了李常杰的韩冈是什么人吗?药师王佛座前弟子转世!荆南军到了广西一年了,派了多少密探过去,也没听说他们有多少人病死。听说在在邕州,有几十名中国给皇帝太后治病的医官,日夜给士卒们传授医术,闲暇时还给当地百姓问诊施药。”
这一桩桩事都不是秘密,但国中百官却一个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该清醒了!’李洪真抿着嘴。
一对眼睛望着立于一侧的李常杰,想必他不至于会跟其他人一样,听说过韩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