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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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绿刂肌
这条法令是刚刚修订,尚未颁布天下,王韶、张守约等人不知其中缘由,将才十八岁的韩冈荐了上去。依旧例,有三人同荐,年未弱冠的韩冈完全可以担任实职。但按照如今的规条,韩冈如果得不到赵顼特旨,纵能有个官身,却不可能得到差遣。
对于国中的大部分官员来说,干拿钱、不做事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士大夫们都喜欢诉讼简、物产丰的州县,如果要天天审案、还弄不到一点油水,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却是人人都避之不及。但韩冈不能出来做事,那王韶、张守约举荐他又有什么意义?
王安石对此看得很明白,所以才把王韶等人的荐章递了上来,请求天子的特旨。若非如此,这三份荐章根本不用递到赵顼眼前,依朝中制度,低品官员的任用本不需要天子过目,政事堂直接就可以处理,韩冈才一个从九品,哪要劳动到赵顼烦心!?
天子躁怒,对许多臣子来说,就是雷霆压顶,可王安石神色如常。他是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王韶在西北河湟的前景被他看好,同时赵顼也一样给予很大的希望。虽然因为宋夏两国正因绥德城的归属,在横山东段的无定河流域随时可能爆发大战,需要的粮饷资材都是个天文数字。朝中已无法给秦凤、给王韶太多的物质支援,但至少在人事上,王安石准备尽量满足王韶的要求。
“韩冈虽年少,然其才卓异。如果他是世家子弟,或可谓其中有情弊。但臣见王韶荐章,只云其为灌园之后,不闻有何家世。且此次举荐韩冈,不仅有王韶,还有雄武军节度判官吴衍,以及秦凤都监张守约,一名灌园之后,能同时得到他们三人的荐举,不可能是靠溜须拍马而来。”
“王韶在荐章中也曾有说,韩冈押运辎重,于峡道遇贼,亲斩不用命者二人,驱使民伕抗敌,大败数倍蕃贼,斩首三十余,其勇武可知。在甘谷城,不待命而救治伤病数百,其仁德可知。在秦州,又破西贼内应之奸谋,其智计可知。韩冈虽是年少,但行为已有大臣气度,陛下不可以年幼轻之。”
王安石如今正得圣眷,赵顼将之视为师长。不管有多怒,往往都会被王安石说服。他略作沉吟,最后点头同意道:“那就依王卿之言。不过是个从九品,许了王韶也无妨。”
“陛下圣明。”
王安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王韶与李师中向来面和心不和,同时又因为提举秦凤蕃部事务侵占了都钤辖向宝的职权范围,而与其龃龉甚深。有李师中和向宝压着,敢与王韶结交的秦凤官员,只有聊聊数人。一年以来,王韶在秦凤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如今王韶他能让节判吴衍以及都监张守约同时举荐一人,可见他在秦州的局面终于打开。
王安石不知韩冈的底细,还以为吴衍和张守约的举荐是因为王韶而来,从已有的信息来推导,得出这样的结论很正常,不过韩冈本身也肯定有点能力,否则王韶绝不至于推荐他。
如今天下官多阙少,往往是三四个官争一个位子。选人入京待选,都必须在流内铨候阙【等候职位差遣的空缺】,而新晋选人,更是必须去流内铨缴三代家状。同时还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四季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元月、四月、七月和十月这四个月的十五日以前在流内铨登记,才能排得上号。不然,就得等下一个季度了。
王韶在秦凤路已满一载,从来都没有举荐他人,由此便知他行事有多谨慎。可现在对韩冈,他不但荐了官身,还把差遣都给定下了,可见王韶对十八岁的韩冈信心有多足,或者说,他对韩冈的才能有多渴求。
通过王韶的奏章中,王安石倒是对韩冈有了点兴趣。一个出身贫寒的士子,通过不懈的努力,发挥自己的才能,最后得到高官的认可。类似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得很多,远的不说,自幼丧父的范仲淹,画荻习字的欧阳修,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们获得名声,靠的是诗词歌赋和文章,不是像韩冈,靠的是勇武、才智以及胆略……还有仁心。
对王安石来说,诗词歌赋不足为凭——尽管他已是当世最顶尖的文学大家之一——大宋需要的是秀才,而不是学究。有才能、有冲劲的年轻人那是越多越好。即便韩冈只有十八岁,只要多了几年经历,在地方、京城做过几任,未必不能成为栋梁之才。
这段时间以来,曾经举荐过王安石的那些老臣、友人逐步走向了他的对立面,现在他最喜欢任用的就是有冲劲的年轻人。王安石所着意提拔的吕惠卿、曾布、章惇以及王韶等人,在官场中其实年纪都不算大,任官都不过十年出头。泛着腐臭味的祖宗之法,许多人在宦海沉浮多年后都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没有年轻人来冲击一番,这个大宋朝只会渐渐的腐烂下去,直到灭亡。王安石的那份吹响变法号角的《百年无事扎子》,说得便是此事。
大宋百年无事,那下一个百年呢……又会如何?!
ps:宋代有制度在,不会让那些才七八岁的荫补官入职,而韩三年纪不到,只能求个特旨了。好了,铺垫章节结束,视角转回到韩三身上,不要以为他领了便当。
今天第二更。
第30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一)
韩冈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官身,已经惊动到天子和宰相头上。他现在一边读书,一边安安心心的等荐章被批准的消息从开封过来。届时他就要启程去京中流内铨缴三代家状——所谓家状,也就是包括祖宗三代的姓名、年甲、以及有无过往罪行的个人简历,其上还要有乡邻作保,证明身份确凿——如此一来,就能领到一份告身,这就是他身为官员的凭证。
自家的房内,韩冈伏在案前运笔疾飞,一行行蝇头小楷出现在雪白的纸面上,转眼便是一页。这是他在抄写过去那一位曾经抄写过的《谷梁传》。虽然现在可以买得起自己想要的书籍,但韩冈深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再怎么读书背诵,也比不过亲手写上一遍记得更牢,书架上的所有经书典籍,他都打算重新抄写一遍。
谷梁传是春秋三传之一,与左传、公羊传都是孔子所著《春秋》一书的注释。春秋是鲁国的史书,为孔子所删改修订,后来成为儒家经典——孔子这番作为,称为‘笔削春秋’。为其注释的传,据说有九种,但流传下来的,便只有左氏、公羊、谷梁三传。
不论春秋还是三传,都是经部中的重要典籍,韩冈的前身早在张载门下就已通读过。如今韩冈拿后世的眼光来比较,觉得这三传里,左传更像是历史书,用丰富的历史资料将《春秋》中的简短记录进行扩展注释;而公羊、谷梁更接近于政治书,并不关心书内记载的历史,而是通过阐述《春秋》中的微言大义,来体会孔子笔削春秋所要表达出来的用心和儒学理念。
左传姑且不论,公羊和谷梁两传提起先圣的微言大义,总少不了一条华夷之辨。而韩冈的老师张载,向学生解说《春秋》时,提得最多的也是隐藏在书中字里行间的华夷之辨。春秋时,周室衰弱,四夷兴起,南方的楚国本是蛮夷,却自称为王。
后齐桓公在管仲的匡助下,尊崇周室,九合诸侯,压制四夷,即所谓的尊王攘夷。此一事,最为孔子所看重,所以他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没有管仲,我就要被迫学着夷人的模样,披散头发,穿起左衽的衣服,意指泱泱华夏被夷人所毁。
在孔子千年之后,胡人安禄山毁了大唐盛世,五代又有胡人轮流坐庄,眼下西北二虏猖獗,中原不振,所以宋儒一说起春秋,就要提到华夷之分,尊王攘夷,至于其他方面,却是泛泛而谈了。
‘民族主义看来并不局限于时代。’韩冈边抄边想,受到的伤害越重,激起的反弹也越大,尤其是汉族这个自尊心和自豪感都极强的民族,更是如此。
虽然此时对民族之分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单是提倡华夷之辨已经足以在汉人与夷人之间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唐代那般海纳百川的情况绝不可能出现在宋代。韩冈本就是从民族主义思潮强烈的时代来到北宋,对宋儒对隋唐外族策略的反省,当然有着很深的感触。
思绪如潮,韩冈一不留神,将一个字抄错了。白纸上,别字分外显眼,就算有后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净,但雌黄可以。韩冈的手边就有一块雌黄,拿起来在别字上一涂,墨迹就被雌黄留下的颜色所掩盖。雄黄是端午时泡酒用的,而雌黄却是古代的橡皮和修正液。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便来自雌黄的用途。
放下雌黄,重新拿起笔,房门这时被轻轻的敲响。韩冈又把笔放下,道:“进来!”
韩云娘应声推门。一身新制的襦裙,剪裁得更为贴身,一条黄丝绣花的腹围勒在腰间,俗称的‘腰间黄’衬得腰肢纤纤。一件花菱褙子罩在襦裙之外,遮住了胸前微微隆起的动人曲线。比起三个月前,韩冈刚病愈的时候,又长高了些许的小丫头更多添了几分颜色。她步履娴雅的走进房中,先道了个万福:“三公子……”
韩云娘的新称呼,韩冈听着扎耳朵,打断道:“早跟云娘你说了,不要这么喊我。不就是当个官嘛?过去怎么叫的,现在还是怎么叫。”
韩云娘低着头怯生生的说道:“那样会被人说我……奴奴没有规矩。”
韩冈眉头皱了起来,真不知是那个混蛋教了她这些无聊的东西。韩云娘本来就是个温良贤淑的性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贤妻良母的范儿,只是谈吐举止比不上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
但跟在韩阿李身边长大,没有学着满口老娘,已经是老天保佑了。韩冈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来自千年后等级制度已经宽松许多的时代,对言辞上的一点不合礼节并不是很在乎。
“在家里,又不是有外人,讲究这么多作甚?性情贵在自然,刻意学着别人家的范儿,丢了本来模样,反为不美。”韩冈一伸手,很熟练的把她纤巧的身子揽在怀里。让人迷醉的温香软玉紧紧贴着身体,晶莹如玉的小耳朵就在自己嘴边,韩冈一时兴起,忍不住张口咬了一下。
小丫头浑身一颤,仿佛过了电一般,如羊脂玉般娇嫩细滑的脸蛋蹭的变得通红,扭过身子瞪着韩冈,嗓音细细的嗔怪道:“三哥哥!”
略有凹陷的眼窝中,一对泛着棕色的剪水双瞳清澈纯净,还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看似嗔怒的圆瞪着的眼睛,却隐约有三分羞意,七分柔情。小丫头这样的反应,韩冈百看不厌。他双手收紧,贴在在韩云娘耳边柔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三哥哥才是最喜欢的。”
偎依在熟悉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小丫头的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开始轻缓的跳动起来。自从韩冈被举荐入官的消息传入耳中,她高兴之余,也有些失落。身份的差距越来越大,心中总是担惊受怕,生怕三哥哥什么时候讨厌了自己。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没有个兄弟姐妹可以扶持,今生能依靠的良人只有韩冈。
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心情平复下来,韩冈轻轻的放开了手,再不放自己恐怕就忍不住了。只是他知道,小丫头的心结不会那么容易解开。更好的安慰方法不是没有,但韩云娘太小,至少要再过两年。韩冈暗叹一声,这也是做官带来的副作用。
副作用虽有,但做官是件好事。免徭役,减税赋,这些都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