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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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多么辉煌的胜利!
连着托硕大捷一起,依靠这两次胜利,赵顼也向天下臣民证明了一直支持着河湟开边策略的他,是多么的英明!
除了提前看到奏报的三人,其余大臣们先是一阵惊讶,五万贼军来攻,竟然给王韶他们赢了,而且还斩首一千一。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只从斩首数目上看,王韶最近的两战,已经彻底压倒绥德城此前的战果。但很快,他们又都想起此前文彦博说得几段话。
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看向文彦博,有幸灾乐祸的眼神,有站干岸上看好戏的冷眼,当然也有把同情投向文彦博的视线。
‘怎么会?!怎么可能!?’
文彦博紧紧捏着奏报,脸色涨得血红,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高大壮硕的身子摇摇晃晃,眼珠子直转着不听使唤,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赵顼急了,气一下文彦博可以,但气死了可就麻烦了,他指着文彦博急叫着:“还不快扶着文卿家!”自己也是哗的一下站了起来。
刚刚递过奏文,就站在文彦博身前的小黄门连忙伸手把他扶住,文武两班的宰臣们也乱了阵脚,一齐涌上前。拍背的拍背,舒胸口的舒胸口,围着文彦博一通忙活。
章惇站在班次最后,看着文彦博身边乱作一团的样子。他心中乐得很,几乎要笑出声来。前些日子,王韶把向宝气得中了风,当着几千人的面昏倒在地。眼下看着文枢密的模样,好像也是要不成了,若是他今次也昏倒在朝堂上。日后若再有人想跟王韶过不去,比如那些御史,怕是都要先把开窍行气的苏合香丸随身带着,才敢披挂上阵了。
可惜文彦博让章惇失望了,殿中唯一的三朝宰辅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毕竟在朝中起起落落几十年,心思城府不是向宝可比。
被御史指着鼻子骂过,被天子当面斥责过,还从宰相的位置上掉下来被赶出京城过,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文彦博这个历经三朝的元老重臣,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气倒?
用力推开天下官品最高的一群急救医生,文彦博重新站定,与站在身前关切的看着他的王安石对上眼,从牙缝中迸出话来:“老夫可不是唐介!”
王安石沉默的走回自己的位置,连带着其他宰执,还有重臣们都站回了原位。章惇退了两步,也站回去了。
章惇归班,就见着他上首的吕惠卿正正的双手持着笏板,纹丝不动,他的姿态就跟崇政殿廷对刚刚开始时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章惇看了吕惠卿一眼,他清楚的记得,方才的那一阵乱,吕吉甫可是连根脚趾都没动弹。
‘养气功夫还真够好的……’章惇冷笑着想着。
等东西两班再次站定,赵顼关切的问着文彦博:“文卿,可有何处不适。”
“臣无事。”文彦博硬邦邦的回答,竭力让自己站稳脚跟。
‘那里无事了!’赵顼看着文彦博还是站不稳的样子,连声说道:“来人,给文卿家一个绣墩坐着!李舜举,你速去御药院把御用的至宝丹、灵宝丹、苏合香丸、如圣饼子、八风散,还有……还有……”
赵顼一口气把他所记得的治疗风邪的成药都报了出来,剩下的一些他记不得了,‘还有’了半天,最后不耐烦的说道:“把该拿的都给拿来!”
李舜举小跑着从殿后小门出去了,一名内侍也奉旨为文彦博端来一个绣墩。
“臣无事。”文彦博坚持说着。他挺直了腰背,连赐坐都不要,就硬是这么站着。他知道自己若是坐下来,露出一点病态,尚留在朝中反变法一派,土崩瓦解虽不至于,却必然大受挫折。
一双虽已浑浊却仍锐利的眼睛狠狠地盯住王安石,‘老夫可不会就这么认输!’
照理说看到捷报后,群臣都会赞礼拜贺,向天子恭贺战事的胜利。赵顼在看到这份捷报时,脑中就在想着文彦博究竟会是用着什么样的表情来向他恭喜。
他对此很期待,但文彦博眼下这副模样,赵顼真的不敢玩了。气死了三朝宰辅重臣,他的名声可就要打着滚的往下跌了。就算他赵顼是天子,也堵不上天下悠悠众口。
等李舜举带着个两个小内侍大包小包的抱着一堆急救风疾用的成药过来,赵顼便一股脑儿的全数赐给了文彦博,最后他对群臣说道,“今日已是无事,各位卿家还是各归本司去。”
本来今天还是有不少议题要讨论的,否则吕惠卿和章惇也不会站在殿中,他们就是为了要与文彦博打嘴仗而来的。但赵顼现在没了心思,他接着又唤来方才的小黄门,对他尊尊嘱咐:“去找张肩舆过来,好生送文卿家归宅。”
再次拜过天子,宰相们领班而出。文彦博紧紧地跟着他们,腿脚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等到走出崇政殿外的廊道,品级从高到低排出的队形终于散开,大臣们各自向文彦博问过身体安适与否,见他似是无事,也就各自散着走了。但不知不觉间,文彦博已经走得慢了些去,落在了后面。
文彦博一步步的向前走着,他身后是两个抱着大堆御赐药物的内侍,而领了赵顼旨意的小黄门则是紧紧的跟在一边。
台阶出现在眼前。文彦博举步走下去,走了两级,他脑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就要栽倒下台阶。小黄门连忙冲过去扶着他。但文彦博身高体胖,壮牛一般,他的重量却连着把小黄门都带了下去。正当他们就要滚下台阶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伸了过来,稳稳的将文彦博扶住。
文彦博脑中晕眩稍定,抬起头,却见救了他的,竟然是章惇这个王安石的手下干将。
抓着文彦博的肩膀,章惇柔声说着:“文枢密,要小心脚下啊……”
第1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四)
【迟了一点,奉上第二更。关于下个月的更新问题,在书评区已经有朋友问了,俺在这里解释一下。十二月和一月,俺都是一日三更,保证两个月六十万字,是因为俺去年十月在龙空论坛说要发书,承诺一天五千字。但因故拖了两个月,直到十二月才开始发文。所以俺最后承诺,在十二月和一月把前两个月的欠账补上。而现在欠账终于全部还清,俺也可以恢复到正常的更新状态。从下个月起,一天两更六千字,中间可能会视情况加更一下。对此,请各位兄弟予以谅解。】
当天子和宰臣们在崇政殿中为文彦博的健康担心的时候,另一个人则已经不再需要被人担心健康问题了。
“窦副总管下手还真够狠的。”秦州州衙的后门处,王舜臣看着眼前被两名差役抬着的一卷芦席,啧啧着嘴,发着事不关己的感叹。
卷起的芦席合抱粗,五尺长。上面给遮得严严实实,下面却露出了两只脚。一只脚尚穿着黑色靴子,另一只脚却是光着,连袜子也不在了。
韩冈探手将席子的一角掀起,一张扭曲的脸露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散了,涣然无神,嘴巴和鼻子都因痛楚而歪斜着,看上去已经与生前的相貌有了很大的区别,这是在剧痛中被杖子打掉了小命的缘故。不过尸体只是口鼻处有血渍,但脸还是干净的,窦舜卿没打脸。
“抬出去吧。”
韩冈放下席子,直起腰退到一边。站在州衙后门口,把抬尸的拦住,也不是桩吉利的事。尸体堵着门,守门的门房都急着搓手。
王舜臣目送着一卷芦席被抬远,回头对韩冈说着:“王启年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这不是运气。”韩冈摇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本官与他宿无旧怨,他为窦舜卿设计害我,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王启年被杖死了,这也是意料中事。窦舜卿怎么可能不杀他灭口?先是出了个馊主意,却又被要谋算的对象看破,被硬逼着上门送信。奸谋被看破没什么,但闹出来就不好了。窦舜卿想把此事一推三五六,当然要把王启年灭口。
今天早间,窦副总管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比如天气太热,早饭没吃好,树上的知了为何还在叫之类的罪名,把王启年叫到官厅去,扑翻了拿大杖敲了一顿。下手的都是窦舜卿身边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一个比一个手重,一二十棒下去就收了王启年的小命。
抬着王启年尸体的差役已经转过来街角,韩冈收回视线,又叹了口气。虽然王启年的死早有预料,亦有腹案,但看着已经投靠自己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中当真是很不痛快。想来王韶眼睁睁地看着纳芝临占等七部被董裕打得族帐尽毁,也是这样的心情。
回过身,韩冈往衙门里走,不过不是回他的官厅,也不是去找王韶。王舜臣看韩冈走的路,却是径直往副总管和钤辖两家官厅所在的三进东院去的。
“三哥,你去哪里?!”王舜臣追在后面惊道。
“窦副总管那里啊。”韩冈轻飘飘的说着,像是吃过晚饭跟家里打个招呼,说要去邻居家串门一般,“王启年怎么说都是我勾当公事厅里的人,他被杖死了,总得跟窦副总管辩上几句,讨个说法。省得有人说我们不顾手下人死活。”
“三哥!你……”王舜臣先是急了一下,但立刻又反应过来,前面的是谁?那可是他的韩三哥啊,一肚子计谋的韩玉昆!别看他一直鲠着脖子大步往前走,但任是哪位高官显贵撞上他,可都是无一例外的跌得灰头土脸。王舜臣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三哥,你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你说呢?”韩冈笑着反问他,毫不犹豫地跨进了窦舜卿官厅所在地院落。
刚刚亲眼监督着把背主作窃的王启年杖死,看着他被打得血肉横飞,从厉声惨叫到无声无息,窦舜卿的心情终于好上了那么一点。
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转眼间,韩冈竟然直接杀上门来。而韩冈跨进院门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也顿时引来一群人在外面探头探脑。
韩冈向着窦舜卿行过礼,指着脚边还残留着的血渍,毫不客气的质问着:“敢问观察,不知鄙厅吏员王启年究竟犯了哪条律法,为何要将其杖责致死?!”
窦舜卿闭目不理韩冈,仿佛开口说句话就会丢了他的身份。他的一个幕僚代窦舜卿回答:“办事不利,欺瞒上官。”
韩冈看了那幕僚一眼,也是窦舜卿身边的有名人物。名叫林文景,经常为窦舜卿做些私下里的买卖,仗着副都总管的威势,跟窦七衙内一样,在秦州城中横着走,平素里最是趾高气扬。
听到他代窦舜卿回话,韩冈便追问着:“不知所谓的办事,究竟是办得什么事?”
林文景哼哼冷笑了两声,扬起下巴,阴阳怪气的说着:“这也是你这个勾当公事够资格问的?!”
“难道我不够资格问?王启年可是勾当公事厅中的人!”韩冈抬手一指林文景,提声喝道:“还有!本官向观察请教事务,要说话也是观察来说,轮不到你这个白身插嘴!你给我闭嘴,站一边去!”
韩冈毫不客气的指着林文景的鼻子训斥,官厅外,又一下传来压得很低的哄笑。林文景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在秦州城中还没受过如此羞辱,自来到秦州的这段时间里,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就算是李师中、向宝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林文景紧紧的咬着牙齿,格格作响,恨不得冲上前,一刀劈了面前这个猖狂的灌园小儿。
窦舜卿这时终于睁开眼,抬手拍了下交椅的扶手,声音沉沉,“韩冈!你敢乱我公堂!”
兵马副总管的威势不是等闲,外面的窃笑声没了,厅内厅外都在等着韩冈的反应。
“不敢!”韩冈拱了一下手,腰背挺得更直,“下官只是来请教观察为何将鄙厅公人杖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