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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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自己和泥制砖,自己搓草绳,自己做门框,自己盖稻草,像鲁宾逊一样,一切自己来。屋子盖得象模象样,还新砌了口灶。这事让农民很夸了我们一阵。过去盖房砌灶之类的事,农民都要请工匠做。茅草屋不比瓦屋难盖,我们开了头,这类事不是什么技术大不了的事。农民并不是学不会,而是这类事他们从来请人做,便成了规则,循旧守法,迈不开步。
奇怪的是,集体工我们不愿出,为自己盖房子倒兴致勃勃。四个人一齐上阵,分工合作,都干得十分上心,连我们喂的小狗黑来那几天都兴奋不已,跟着我们上窜下跳,忙个不停。这差别决不是知青们私心重,而是自己干自己的事自己能作主,而且做那事情的目的,和能够达到的结果自己是完全清楚的。出集体工,人象机器一样,从哪里开始,到哪里停止,自己根本不知道,启动刹车全不由己,这里面的差别是自由与不自由。
如果说社会主义就是集体化,那它要战胜资本主义就难了。违反了人的本性。中国的人民公社、苏联的集体农庄几十年跌跌撞撞一路上从没消停过。联产承包一夜之间把它打个落花流水,力量就在于它是顺着人的本质而行的。真可谓经济规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所以邓晓平说“计划经济(公有制的逻辑归属)不等于社会主义”,三各代表也不强调经济成分的性质,只强调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它在发展过程中若要求私有化,你就应该去代表。我们这时候早就把这些个道理想明白了,不知那时的肉食者为何那样冥顽不灵。
13、河堤不是人挑的
13、河堤不是人挑的
上河堤修水利是冬天头等大事。这时晚稻留给妇女们去割,男劳力统统得上工地。谁要想体会一下";人海战术";的含义,他只要到水利工地来走走就行了。
水利工地常常是集合了全县几个区几万劳力大会战的地方。整个工地除了有2~3台充作压路机的履带拖拉机和几个整天喊叫的高音喇叭外,其他一切就和修长城的秦朝没什么两样了。马科思说,生产工具是社会发展水平的标志,可是看看我们一身:手里拿的——锄头、肩上扛的——扁担、身上披的——蓑衣、头上戴的——斗笠、脚上踹的——草鞋、活脱一个兵马佣。
生产力如此低下,生产关系却莫名其妙地公而又公,大而又大。人民公社这种体制集体合作的性质几乎没有。体制内外关系完全是行政的上下级关系,公社的财产劳力象是国家的财产劳力,可以任意调配。而农民对国家的财物却没有丝毫权利。
在农村,国家的神威显示得最充分的有两件事,一是交公粮,一是修水利,没人敢说个不字。交公粮,给你派定个数字,便一粒粮也不能少,哪怕你自己没吃的,也要先交国家;修水利,给队里定下劳力数,便一个也不能少,都得上堤。
那时修水利还讲究个造声势,美其名曰大兵团作战。每到秋冬,工地上便红旗如潮,密密麻麻到处是人。他们挑着担子,排成长龙,沿着一条条从田里踏出的路,不停地往返。去是一行,来是另一行,井然有序。喇叭唱着样榜戏。喇叭不停,路上的人不停,喇叭叫停,路上的人流立刻就断了。远看就象无数条驼着土担子的传送带,从田头向堤岸卷去。而喇叭就是这条输送带的电闸。
说到这里,我提前讲个哭笑不得的笑话:
我们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周书薇在冲天湖水利工地当广播员。有一天突然停电,工地的指挥风风火火闯进广播室,急吼吼地对着书薇:“快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快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周书薇说没电。他急得骂起娘来,操起一面旗子冲出屋外,喊几个人火速通知各大队民兵营长,看他的旗子摆动方向,加油或是放松。以旗为号令,指挥进退,如同古战场。原来工地上几个公社之间早有不成文约定,每当上级有人来巡视,我们邻近的工地广播就放《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时他们挑担的队伍就要快步如飞。现在他们的歌已放了好一阵,上级巡视估计快到我们这边了,该我们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了,各大队听到后,民兵营长就要发动各自队伍加快步伐。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偏偏这种时候停了电,指挥怎么不急!
有时田土不能取,需要挑船土。那也是气势壮阔。人们从对岸取土,驾船运到这边。几百米的河面,几百条船,穿梭般的来回。是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象。土担子从岸上挑上船,到对岸再从船上挑上岸。一担土,百来斤,压死人。可把它倒在大堤边一看,又是那样微不足道。那些河堤最小的也要比长城粗壮得多,实实在在都是一担一担堆起来的。你要看过修堤,你就会被我们民族不畏艰难,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移山填海的精神所感动。现在不管如何评价那时的兴修水利,这一点我始终是看到的。
我去东岸公社挑过一个月土。每天百多斤的担子驼着,在堤上爬上爬下不停地奔跑。有句俗话说得怪“担子不怕远,有个好回转。”你去挑上百斤跑远路试试。“任重道远”本意不是鼓励的意思,说的是艰难。肩上百多斤,爬坡上坎,脚打跪。那河堤真不是人挑的,我算知道这门苦差的滋味了。而我还只上过一回堤(以后虽年年上堤,但只是搞宣传)。农民则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理智点说,水利是应该修的,这是千秋功业。但那几年太作贱劳力。县府、区府、社府没有作过认真规划。为了表示革命热情,造出声势给上面看,常常是今天在这里挖条沟,明天在那里开条河。注重的是宣传效果而不是实际效果。没有科学论证,没有可行性研究,纯属拍脑袋工程。后来证明,绝大多数工程原来劳而无功,甚至相反,破坏了大自然。开金石河、修冲天湖都是例子。这两处工程我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看湖南省志第十卷是这样记载这两处工程的:
1970年汉寿县围垦菱角湖,废金石垸小凡洲为洪道,汉寿县出入沅水的主航道从此断航(《湖南省志第十卷》214页)。1974年常德县修建冲天湖、柳叶湖排灌工程,在唐家嘴堵口…后复在七星坝堵口养鱼,航道因之人为截成三段,…总航程虽较前缩短4公里,却只能分段通航10…50吨小船(《湖南省志第十卷》225页)。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省志上讲的是水运方面的损失,至于对生态的破坏则无法估量,以至30年后不得不退耕还湖。想想当年水利工地的热火朝天,看看今天省志上这几行冰冷的文字,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难怪当年彭德怀在庐山发牢骚 :要不是中国人民好;我们也会要请苏联红军了(指发生波匈事件)。中国的农民可敬可钦。他们刻苦耐劳,知恩知足,任劳任怨。知道他们的血汗是白流了,也没半句怨言。 。 想看书来
14、回家过年
14、回家过年
一年快要结束了。那些年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它的含义就是不过节。农村做得比城里还彻底,初一到初五只歇五天工。要知道学大寨的年月,农民没有农闲,没有星期天,这是一年中他们唯一的休假。当然也是我们一年中唯一一次探家。这个命我们想留着,不革了。那心情跟现在农民工过年回家是一样的,随你道路如何艰辛也要回家。要不怎么叫人性,它亘古不变,随你时代怎么变化,你总还是个人,是人就想回家。
人离开家就懂事些,那时城里供应差,我们不能空手见爹娘。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回娘家的开心只有离开家的人能领会。我们兴高采烈的到姚家荡办年货去。
姚家荡是片水面很大的湖,有公社的渔场,可以买到鱼。那里碰得到偷猎的猎船,可以买到野鸭、大雁。猎船是种窄窄的小船,象根独木舟,虽不是整棵树木挖空的,却也拼装得坚固异常。船身只有一棵树粗细,一门铳安在船中,占了船长的2/3。船上带了狗,铳枪上好药,填满铁砂。猎手们几条船相约,见有雁群降落的浅滩,他们便穿过芦苇,隐蔽着,悄悄围上去,各人选好位置,把狗放出去,狗在浅滩上奔蹿,把雁群吓得往水中游,相对集中。然后猎手们一声吆喝。雁群轰的一下飞上天。就在这一瞬间,扣动板机,铳枪响了。被击中的大雁栽下来,扑通着翅膀,嘎嘎叫着,呼唤着远遁的同伴。凶恶的猎狗闻声而至,叼起打落的猎物送到主子跟前。
1969年,大雁和野鸭,还有一些羽毛非常美丽的水鸟,真不少。往后几年渐渐绝了迹。猎人们说是农药为害。
一只雁子有十多斤,只卖三块钱。雁毛,就是天鹅绒,还能换回一块多,实际一只雁子只花一块多。为了这点钱,荼毒生灵,真真造孽。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到便宜,就不及其余了。不过那时也没有绿色和平,保护动物一说,。都是那肚皮闹的。我前面讲这些打野鸭的人时用了一个偏正词组“偷猎”。说明打猎的行为并不合法。但你千万别以为那时禁猎跟现在一样,是为生态,不是,是为堵死资本主义自发势力。
年货办好后,我和王源钊半夜摸黑路,送莽莽和李艺林她们到牛鼻滩坐船先行回家过年。路上,经过永福时,竟遇到该大队设了路卡。一帮大人小孩手持梭镖半夜拦住行人要检查路条。缠住我们问个不休。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又时兴起路条来了?我们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路条到哪里领?他们也回答不出,只说是奉命行事, 这才刚开始,过年后每个队还要挖防空洞。那种草木皆兵、庸人自扰的味道令人又气又急又好笑,莫名其妙。我都忘了当时是怎么脱的身。今天想来,其时正好是“林副统帅”下一号令,战备骤紧,或许是传错了命令,或许是乡里人难得有了过把戏瘾的机会,便上演一出和平时期,荒郊野外,赤卫队、儿童团站岗放哨,抓敌特的活报剧。当年的那些个荒唐真不是现在能够想象的。
姐姐走后不久,队里的其他伙伴也陆续走了。11队的小陆邀我和他同行。他说他父亲单位在德山经常有便车回长沙,德山离常德很近,他在德山有不少朋友。11队有四个知青,现在我们是一个队的了。小陆要我把铺盖搬过去。在他们那边睡了一晚,第二天开路。
我和小陆一起到了德山,结果等了三天,不见有车,吃饭开始成了问题。他那些德山的朋友都是些没下乡,也没工作,呆在家惹父母着急生气的主,不可能招待我们。在此期间我们花去吃饭的钱早够买张船票了。第4天,我们在附近郊野捉来一条刚满月的小狗,把它宰了,借口锅,架几口砖,检些柴火,弄得半生不熟的吞食了它。这还能呆吗?本是为省路费,现在反费多的了。我决定乘船走。再拖连买票的钱都会不剩。
15、遭难
15、遭难
一个不幸的消息把我从长沙催了回来。
正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小陆他们的邻居何家烤完了火,把草灰撮了倒在门外墙脚就上床睡觉。墙是竹杆裹草,糊一层牛屎的墙。那牛屎已经剥落,只乘下光草杆。不料墙下的死灰复燃,渐渐烧上墙。茅草屋加上老北风,一时片刻,整栋房屋化为灰烬。何家的财物自不消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