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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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上的景色仿佛让人们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捆捆翠绿的菠菜、一把把肥厚的韭菜、一棵棵水灵灵的芹菜,这满世界的绿,扎的人眼睛难受;这久违了的绿,让他们一个个欣喜若狂。啧啧,上天真是偏心,这该死的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前看后看,左拿右捡,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眼睛仿佛不够用,心智仿佛不够使。光顾了这个也喜,那个也爱,有人竟忘了过称,忘了付钱,兴冲冲傻呵呵地抱着菜走了。有的“聪明”人却看出了门道,趁商贩不注意,顺手牵起了羊。待菜贩发现去追赶,个别势力之徒,却趁机猛抢起来,其他闲逛的人不明就里,你一把我一把地拿回了家,仿佛人家不要钱,仿佛一步就到了共产主义。
镇派出所大院里,各色各样的人挤了个满满当当,有的两腿并着“坐”在地上,有的两腿被绑在木凳上,还有马步蹲裆式的。一个个都像投降的俘虏,高举着双手,并且手里还都拿着东西,有的是日用品,但更多的是蔬菜、瓜果。
烈日当空,张牧手里抱着个西瓜,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站在门口,眼睛已经发酸,但还是没认出哪个是表哥大宝子。爸爸在家一会子唉声叹气,一会子骂骂咧咧。妈妈说,牧儿,你爸爸脸皮薄,你去吧,看在你死去的姑妈份上,去看看你表哥吧,问问啥时候能放他回来。
姑妈死了。姑父一天到晚地喝酒,姑妈生前攒下的几个钱都让他给喝光了,然后卖粮食,粮食没了,就赊着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根本就不顾家里的孩子。家中的生计,兄弟们的吃饭,全缠上了大宝子。大宝子骂骂咧咧地只得辍学回了家,几个小的尽管还在学校,但学校却成了他们的娱乐场所,同学们也都成了他们的散打陪练。
姑妈是为了一斤肉死的。一个说贵,一个说便宜,三争两争,两口子就打了起来,一怒之下,姑妈喝了农药。待姑父慌慌张张地叫来了拖拉机,车到半路却熄了火。他哭天跄地给司机嗑头,求司机快点修好。可司机是个新手,对这铁牛还没新鲜过来,他哪里知道它还会出毛病?又加上车上躺着一个满脸紫黑、口吐白沫的人,他先慌了。硬着头皮瞎鼓捣,忙活了半天,车终于轰鸣起来,来到镇医院,人却早已僵了。
张牧面红耳赤地在派出所里转着,在满院的“瓜果蔬菜”中,他终于找到了表哥。表哥正一手托着一个甜瓜,双腿并在长木橙上“练功”。
举高点,再高点,坐直!一个“大盖帽”正严厉地训斥。
俺累了。他有气无力地嘟哝着。
哼,偷的本事呢?拿出偷的劲来。咋啦?还瞪眼?叫你瞪,叭,一个大胶皮鞋底印在了表哥那被汗水湿透的泛着黄的白褂上。扑通,表哥扑到了地上,木橙的四条长也朝了天,两个甜瓜则骨碌碌滚得没了踪影。年纪轻轻就不学好,今天偷根针,明天就敢偷筐金……“大胶皮鞋”没好气地训斥着。
张牧觉得太阳像个火锅,仿佛扣在了自己的头上。看着表哥那副狼狈相,窘得他又气又恨又心疼,他似乎觉得自己也是贼,看着白光光的水泥地,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胶皮鞋”也许是累了,他回到了办公室里。表哥并没有正眼看张牧,他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焦干的嘴唇上泛着一圈白泡。张牧手里提着西瓜,他忘记了手里的西瓜是拿来干什么的。他低垂着头,四下里一瞅,啊,那不是丁思武的大姨妈么,左手里举着一把菠菜,右手里举着一把芹菜。那边是二虎子他妈,双手托着韭菜,还有左邻的张大妈,右邻的李大婶,村里怎么这么会有多人在这里“出洋相”?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生面孔,一个个全都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着,褂子溻透了,裤子也湿透了,热浪伴着一股股的尿臊味,在院子里翻滚弥漫。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节
第二节
一男一女,两位公安,在村主任马卫国的带领下,走进了丁家。
丁老四,老四?马卫国吆喝着来到了院里。
哟,是马大哥呀?你兄弟赶集还没回来呢。随着话音的袅娜飘出,堂屋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短发、着中式尖领白褂,考白色的长裤,棕色紧口布鞋,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手拿一把芭蕉扇,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见有两个陌生的警察,她眼神中显得有点惊慌,但随即一笑,冲着马卫国说,大哥,快让两位同志屋里坐,屋里凉快。这大热的天,哪能在太阳地里晒着?
不用客气,我们是来核实一下情况的。
哎,同志,哪里是客气。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是?可这毒辣辣的日头,喝口茶总行吧。她一手挑起了竹帘说,进屋、进屋。说话间她已麻利的沏好了茶。来,同志,请。大哥你也来一杯。她的作派比阿庆嫂招待司令和参谋长还得体呢。
是这样,他大妈,这两位同志是来调查调查你妹妹的事。马卫国急匆匆地说。
唉,快别提那个不知王法的。同志啊,俺都觉得抬不起头来了。你说穷日子就穷过吧,又不是咱一家,咋还跟着人家大鱼上船啊?咱国家不是有政策嘛,天虽然大旱,可上级不说有救济吗?大哥,听说那救济的粮款……
先不说这事,男警察已从皮夹里拿出一个本子看着,打断了翠枝的话说,你妹妹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哎呀,同志啊,就俺这个家,婆家娘家,这不,村主任在这里,你问问他就知道,祖祖辈辈可都是老实人家,你说是不是主任?见马卫国冲着警察笑了笑。她又说,如今出了这么个歪把子树,气都气昏了,还东西?早就不来往了。
噢?那……
同志啊,喝茶,喝茶。她边说边又续茶,俺知道你们有纪律,也是身不由己,既然是公事,你们也别为难,有啥话直说就是。虽说俺是个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妇道人家,可还没老糊涂不是?来,喝茶、喝茶。
她放下茶壶,把芭蕉扇递给了男警察,又拿了一把坐到女警察身边不紧不慢地给她扇了起来。女警察有点不好意思,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翠枝笑盈盈地一摆手,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应该的,应该的,你说,大热的天,跑到这鸡窝似的土屋里来,遭这个罪,憋都憋坏了。唉,俺这才明白吃公家饭的不容易哟。
男警察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露出一丝被人理解的笑意。好,难得你这么深明大义,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你妹妹交待说,给过你小儿子一件红衬衫。
噢,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容俺找找去。翠枝转身去了里间。来到里间里的她,紧紧闭了闭眼睛,捂了捂胸口,心里骂着:该死的,她不光自己丢人现眼,还叫人来揭我的脸,幸亏这一家子老少都不在……
妈,妈。
哎,思武回来了。她忙擦了把脸没事人似的从屋里出来,看了看儿子说,为主的慈悯,又牵回来一个。你爸爸呢?
妈,渴死了,先喝口水我。
当妈的接过牛缰绳来把牛拴在南墙根上,让儿子去屋里喝桌上凉着的茶,说属黄瓜秧子的一霎也离不了水。
丁思武从屋里出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撩起衣角擦着汗,母亲拿起扇子,边给他扇边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你爸呢?
跟北山的那个侯经纪下乡去了,让我先牵回来这头。
丁思武凑到母亲的耳边低声说,爸说光这一头就能挣二十多块。
是吗?
可不是,妈,你过来看看,这是头小母牛,别看它块头不小,可还没扎牙,保证能赚。
噢,我看看,她把扇子递给儿子,一拽笼头,把牛的上嘴唇往上一掀,说,还真是没扎牙,是个不到一年的牛犊子。乖孩子,你是得多受点累,你大哥这一结婚,把个家全都花空了,眼看你兄弟几个也都一个跟一个的该找媳妇了,这往后花钱的地方就多了,不赌气争气的干,往后还能在这街上站稳喽?
娘俩说着话,走到了天井里的石榴树下的荫凉地里,这儿放着一张矮桌子和几个小凳子。见母亲坐下后,丁思武一腚墩在了小凳子上说:妈,俺兄弟五个呢,都能干,再说,二哥不是考出去了吗?不但给省下了找媳妇盖房子的钱,还能给咱往家挣钱。
唉,要不说,这从小省心,大了也省事。就属老二给我露脸了。五个儿的多了,光咱这街上就好几家。家家都为这些臭小子找媳妇省吃俭用,最后还落不出个人来。小时候整天愁着你们长大,这长大了又整天愁着……
妈,这有啥愁的。哎,对了,妈,我在村口看见两辆大卡车,车上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些半大孩子追着车捡落在地上的玉米粒,可能是车上的粮食袋子划破了。车上坐着几个警察,不知是谁家搬家。真有本事,叫警察给押车,气派,是气派。
丁思武没完没了绘声绘色地说着,他的母亲只是两眼盯着被拴在南墙根槐树上的牛犊发愣。真是一头好牛犊儿,刚拴到树上就反刍,嘴上挂满了白白糊糊的一片,长长的尾巴不紧不慢地甩打着往上叮的苍蝇。
她关紧门,一个人在屋子里落泪,警察走了,她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全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大街上,正鸡犬不宁。她听得真真的,哭的,叫的,骂的乱成了一锅粥。那些爱嚼舌头的骚娘们满大街的不定怎么跟着大卡车来回浪蹿呢。
争啥啊,叫唤个啥劲?要啥就给人家啥吧,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都是些破烂东西,能有啥值钱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先保住脸面再说吧。不就是件衣裳吗?拿走、拿走。还想叫唤?你有啥理?越叫唤越丢人,悄没声地给人家就行了。照公家人撒泼,这不是找死吗?拉你的粮食,谁让你赶集上店的想巧做贼呢?丢人丢十三辈子零一早晨的玩意儿,你丢就丢吧,咋还带离的俺也成了现世宝呢?
妈,妈。丁思武见妈妈出神不答腔,他叫了一声。
你咋啰啰不完了。他母亲打了个激灵:在我耳边上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地乱啊乱的。
嘿嘿,妈,你猜,我在集上碰上谁了?
妈上哪里猜去?你也学着……向妈卖关子?她想说儿子也要向刚才的警察一样卖关试探呢,话到嘴边始觉不妥急忙改了口。
丁思武也觉得母亲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挂念父兄罢了。他又重复了爸爸不能跟他回来的理由后,还是接上了前面的话题又说起来。
我碰上村西的同学赵海了,说他哥当兵提干了。
噢,看人家孩子多争气。你也学着点。
俺俩说好了,等秋后一起报名当兵去。
住嘴,谁叫你学他当兵?思武,我可告诉你,你趁早打消这念头,就是去的全提了干,你也不能去!
我长大了。见母亲突然间火气这么大,按理说做儿子的只有听着的份,哪有吱声的理儿?可丁思武一反常态顶起了嘴。
屁话。你个没脑子的打草杆子。南方正打得紧,送死去?咱村这几年,都是走村东的兵,村西的一个都不要。
就是因为能提干,提不了的复员后还能安排工作,才没走咱街上的。哼,这肯定是马伯伯光顾挣他的奖状,把咱街上的给卖了。哼,我就不信没他我当不了兵。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