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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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便这样说定了。
可浅媚出不出家且在其次,当今要务便是趁了胎儿还没长大时尽快打掉。
因为已经有了四个多月,比寻常两三个月大时打胎更危险,衡一配药时颇费周折,不但需配齐比较温和的打胎药,还需把打胎后的调理药物一并配齐,以免出现异常状况时因身处深山而措手不及。
而此时时局甚乱,各类药材都短缺,因此衡一出山好几次,走了不少药铺,足足花了五六天时间才勉强将药材配齐。
这日,卓锐正在溪边清洗一只宰杀好的狍子,预备晚上炖汤喝;可浅媚却在院外田畦里挖了一颗大白菜,正在剥着外面枯败的叶子。
阳光正好,松林里传来男子苍凉激越的歌声:“锦筵红,罗幕翠,金丝帐暖良辰美景不虚过,坐拥天下怎嫌美人珠玉多?叹兴亡一梦,无常上门何处躲,总逃不过共他见阎罗……”
可浅媚向卓锐笑道:“咱们家老道回来了!”
卓锐将洗好的狍子肉放到竹篮里,笑道:“回来得正好,让他下灶,先把狍子肉焯一焯,我好去他那屋里换上新窗纸。快过年了,好歹图个亮堂新鲜。”
可浅媚便做了个鬼脸,“我还哄他说过年前帮他做件新袍子呢,看来是来不及了!年后你去多打些猎物换钱,我帮他做件好的。”
卓锐答应时,衡一已走出了松林,提了两包药在手中,晃晃悠悠地一路往回走,一路继续唱道:“闻道江南好,野水碧于天,中有白鸥闲似我。且不如,杯酒寄天真,玉笙吹老里看碧桃花落……”
“嗖——”
尖厉的锐物破空声忽然传来,卓锐蓦地变色,失声叫道:“小心!”
可浅媚慌忙站起身时,已见眼前黑影掠过,衡一闷哼一声,人已仆倒于地,手中的药包散落,细碎的药材跌得四处都是。
药材的苦涩和鲜血的腥咸顷刻弥漫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中。
“道长!”
可浅媚尖叫,滚圆的大白菜摔落在地,她飞奔了过去。
长长的羽箭,尖锐锋利,冷冷地将衡一透胸穿过。
可浅媚将他抱起时,衡一正瞪大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气,口中的鲜血和胸口的鲜血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涌得越来越快。
“道长!”
可浅媚唤着,慌忙向暗箭射来的方向张望时,卓锐也正飞身过去查看,却只见林木森森,哪里还有人影?
“浅儿……我……我竟还是帮不了你!”
衡一吃力地唤着,失了神采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可浅媚,“当年,你娘不听我劝,一定要嫁给张将军。你爹……他的确样样比我强,比……任何人都强。可他是天煞转世啊,命定的……刑克妻女!”
可浅媚和他相处这么多日子,第一次听他提到父母,还是这样的境地下,也无心去听,只茫然地顺着他口吻道:“我父亲?刑克妻女?”
衡一在痛苦中开始有些扭曲,眼中却有大颗的泪珠滑落。他艰难地说道:“他……刑克妻女……可我不想你娘早夭。我……逆天而行,趁着周武帝被张将军所伤,北方龙气不稳之时,作法盗天子之气去压制张将军的天煞之气。煞气被压,你母亲得以延寿十年,但张将军为此被困晋州,十年不得升迁。当年……我年轻气盛,仗着那点小小法力,只顾得眼前,再没想过……天煞之气,压制越重,反弹越大。她……她竟死得那样惨……惨啊……”
他凄厉地喊着,拖着长长的尾音,可浅媚却似懂非懂,见他瞪着眼睛似再喘不过气来,只哭道:“先别管这些……卓锐,卓锐,你快……快想法救他呀!”
卓锐没看到暗中的敌手,不放心可浅媚,已经匆匆赶了过来,闻言急忙扶起衡一,将自己内力贯注向他的体内,却向可浅媚为难地微微摇头,却是告诉她衡一伤势太重,根本已无力回天了。
衡一得了内力相助,才重重地咳了一声,略略缓过来,继续说道:“浅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姐姐。她本不必死得那样惨,而你……你命格尊贵,本可母仪天下,诞育天下至尊。但……我所盗天子之气,与你一脉相承,终是……终是坏了你的命盘。你将……有福无寿!”
可浅媚抬眼望着眼前苍凉山影,破旧木屋,以及怀里垂死的长者,痛哭道:“什么福啊,寿啊,我都没看到,也不想要了。老道士,你说你本领那么高,不如把我剩下的什么福也拿去吧,延了你的寿,可好?”
衡一摇头,冰冷的手指抚向她的面庞,说道:“傻孩子,我只想还了你的寿……你腹中孩儿,甫才孕育,已见天子之气。我本想……本想再次作法,强行借出这胎儿的天子之气,来为他母亲添寿……我这是逆天……再次逆天……天也容不得我了!”
他望天悲鸣,凄怆道:“苍天,苍天,若有罪过,都是我逆天之罪!我愿生生世世,一力承担。可否放过……放过……”
他的手直指上天,停顿了半晌,重重地垂落下来,再也不动弹了。
而他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倒映着苍茫的天色山影。
衡一被葬在了小溪边向阳的坡上,与他们的小院遥遥相对。
可浅媚盯着用木头所做的简单墓碑,将衡一收藏的一部部经文、一件件法器慢慢丢入火中,离开皇宫后渐渐清亮的眼眸又开始沉黯,黑得怕人。
她低低道:“老道,你本领不错,我就不烧纸钱给你了。我把你的经文、法器都烧给你,你自己给自己超度吧!我命硬得很,不用你操心,更不用你生生世世去赎什么罪。若下辈子还能遇到你,我给你做件好道袍。”
卓锐将水酒浇在坟前,默祭完毕,低声道:“浅儿,先回屋吧!这里风大,小心身体!”
可浅媚站起身,却没有走向木屋。
迎着凄凄噬骨的冷风,她用木簪子草草绾就的黑发四散飞扬,凌乱不堪;灰白的棉袍粗陋简单,裹着她日渐隆起的身躯,一身装扮比山野间的村妇还要邋遢几分。
可她挺直脊背冷冷站着时,雪白的面庞凝冰结玉,依然妍丽得惊心动魄。
她直视着卓锐,问道:“卓大哥,是谁杀了道长?”
卓锐不觉把目光飘向别处,轻声道:“谁知道呢?我追过去时,便已不见了踪影。”
“是吗?”
可浅媚嘲讽道,“这杀手本领可真高得很,居然能在这种古老的阵法里来去自如,还能在我们卓护卫这样的高手眼皮子底下杀了人顺利离去!”
卓锐沉默。
可浅媚走近他,虽然身量才只到他下颔,逼视他的眼神却似能灼到人的心底。
她徐徐道:“此地隐蔽,除了我们三人,知道的便只有我七叔他们。卓大哥,若你说与你无关,我便信你。我会去找七叔,问他为什么要杀衡一。”
她说着,又凝视了他片刻,举步他们的小院走去。
卓锐慢慢攥紧拳,忽吐了口气,急促说道:“没错,与我有关。”
可浅媚止住了脚步。
卓锐垂着头,说道:“皇上从没说过让我救你,但我知道他并不放心。因此到荆山不久,我悄悄通过暗卫传了一封密信回宫报平安,但并未丝毫提及我们所在的位置。”
可浅媚点头道:“他知道皇宫秘道的出口就在荆山,京畿附近又正打仗打得厉害,你又是在荆山附近往外传讯,他自是早就知晓我们藏在荆山。太后要杀我,我也想害他,纵然他想留我一命,晓得我平安也便罢了,没道理再苦苦追寻我的下落。可他为什么要杀衡一?又是怎么找这里来的?”
这一回,卓锐沉默了更久,才艰难地答道:“我觉得……打掉龙胎这样的大事,还是和皇上说一声好。因此……我又经过暗卫传了一次密信,告诉他……淑妃想了断尘缘,打掉龙胎随衡一出家。我写得很简洁,找暗卫时也很小心,并没有暴露踪迹,并不晓得……他怎么会派人找了过来。”
可浅媚低头一想,便已明白。
卓锐武艺高强,行事谨慎,对暗卫的行事风格也很熟悉,虽然时常进出山中,暗卫也很难跟踪到他,因此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安宁。
但卓锐的第二封密信,却提到了衡一。
唐天霄见过衡一,很厌恶他那些能移人性情的“胡说八道”,当时便曾动过杀机;衡一这几日曾在山外药铺中购药,他没有卓锐那样的武艺,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再次给朝廷的人留意上,竟被人一路跟踪到住处。
杀他的原因,自是恨极他逗引可浅媚出家,还要打掉他的孩子。
在唐天霄看来,这样的罪过,绝对万死莫赎,一箭射死已是极仁慈了。
疏林萧萧,斜阳凄凄,几点寒鸦嘶哑地鸣叫着,敛翅从坡上掠过,似也冻得萧瑟。
可浅媚血液仿若凝作了冰,彷徨地打量着眼前森森的松林和远处苍青的山色,忽然惊惧地抱紧肩,飞快奔入他们的小院,冲进自己屋子,开始收拾不多的几件粗衣布裳。
卓锐仓皇地跟进来,问道:“浅儿,你……你要去哪里?”
“我自然要走,走得远远的。”
可浅媚留恋地望着屋中简朴却温馨的陈设,“本以为能在这里安安乐乐过上三五十年呢,原来……连三五个月都是奢望!”
卓锐无措地站着,待她欲奔出时,却张臂将她拦住,“若要走,我陪你走。”
可浅媚叹道:“卓锐,你有你的忠诚,我也有我的顾忌。我好容易出来了,好容易可以远远离了那些人那些事,好容易……开始忘怀他,我不想再走进去。我还年轻,就是这辈子再也快活不起来,我也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
卓锐答道:“我有我的忠诚,对皇上,同样也对你。衡一道长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你。请让我有机会弥补,好吗?”
可浅媚盯紧他,薄薄的唇抿得发白。
卓锐又道:“你眼看着身子越来越重,行动多有不便,如果没人照料,我也不放心。”
可浅媚摸一摸挺出的小腹,眼眶便开始泛红。
她本来想舍弃这孩子,从而舍弃和唐天霄最后的一点牵绊。
但唐天霄已经用行动告诉她,她的舍弃只是掩耳盗铃。
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完全离开过他的视线,他们之间的牵绊远远未能结束。
衡一死去,屋子里的一堆药,他们再分不清是打胎药还是调理药,自是不敢乱用,当然也不可能再自欺欺人地跑去出家,以为玄之又玄的道家学说真能救助自己走出这片让她身心俱疲的困境。
何况,如果没有衡一的鼓励,她真的舍得打掉那胎儿吗?
她也曾因唐天霄的愿望而殷殷渴盼他的到来,如今胎盘已稳,她甚至已能感觉他在腹中茁壮成长中渐渐萌生的胎动。
她分不清那是一种苦楚还是一种幸福,却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仅是唐天霄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她吸吸鼻子,低声道:“好吧,你帮我。先帮我……逃开那些暗卫的追踪吧!”
“嗯,尽量……试试吧!”
卓锐回答得并不确定。
即便两人间隔了那么深的仇恨,他也清楚她在唐天霄心中的分量。
若唐天霄不知道她有孕,也许还肯勉强放手,容忍他和她已无路可走时她的逃避;若是发现她怀着他的孩子,并且有意打掉孩子忘怀他,他绝对会千方百计找到她,再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如今,那暗沉森郁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