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10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浅媚早已疲累之极,全凭着重新找出自己生存天地的一股意志撑到现在,闻言已腿脚一软坐到椅子上,却道:“自是要歇着。只是我饿得厉害了。”
卓锐却向衡一道:“道长,我们远来疲惫,可否在此借住一日?等明日淑妃恢复过来,我便带她另投别处。”
衡一怫然不悦,斜睨着他道:“你若要投别处,就请便吧!这丫头却是我故人之女,我好歹也要留下来住个三五十年的。”
卓锐愕然。可浅媚却噗地笑了出来,“三五十年……那敢情好。不过你真和我家有很深交情吗?我好像也只见过你两三次。”
衡一不答,却变戏法般从竹箧里捧出几包东西来,除了大米、面粉,还有热乎着的包子、甜饼、酱鸭等物。
最后掏出来的,居然是一坛子还没开封的女儿红。
他叹道:“瑞都城内外都快打翻天了,老道我想进城赚几文钱都不行,只能在远处的镇子里买些粮食回来,先学乌龟一样在这山里缩着。再隔几日,只怕连那些乡下的镇子也保不住了!”
可浅媚已饿得厉害,也顾不得听他絮叨,取了一只菜包先吃着,才只咬了两口,便已噎得满脸通红。
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将养着,因身体不好,总以稀粥或羹汤之类的流食居多,便有糕点之类,大多也是极软和的。
卓锐明知此理,急急奔到木屋旁的山溪边,汲了一碗水过来。可浅媚也不管生熟冷热,就了那水自顾吃个囫囵饱,便钻到房中睡觉去了。
自此可浅媚、卓锐便在那几橼木屋里住了下来。
因中间的堂屋供着老君像,另两间屋子衡一、可浅媚住了,卓锐瞧着这老道似并不喜欢他,便悄悄地在最西面的厨房里打了张地铺住着;再隔几日,便自己到山中去伐了木头来做了张木铺,又打了些野兽背到附近的集市卖了,买了一袋大米、两床棉被和几尺粗布回来,不用衡一帮忙,居然也能像模像样地带着可浅媚过起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了。
可浅媚从小就没学过做饭或女红,如今看着这日子安闲,原来那些在她心头长成了毒疮的人或事却隔得远了,一时触碰不着,虽是粗茶淡饭甚是清苦,倒也觉得比宫中快活了许多,再不会去挑剔那两个大男人做的焦枯发黑的饭或非咸即淡的菜。
但他们逃出时并未带换洗衣衫,小集市上又没有成衣铺子,可浅媚便拿了一套衡一的道袍换洗着,穿在身上却大得和灯笼似的,很是不便;再看卓锐,也同样也没得换洗,大冬天的,洗了衣服便光着膀子随便裹了兽皮或粗布便入山打猎,等晚间才回来,也不管衣服干还是不干便披在了身上。
她虽一天比一天懒惰,却也不好让卓锐自己想法裁衣裳,便硬了头皮拿起剪刀,比划着他原来衣服的式样剪裁,隔了三四天,倒还真被她捣鼓出一件粗布制的棉衣来,虽是针脚拙劣,前后长短不一,到底也能将就穿着,据说还很是暖和。
大受鼓舞的可浅媚便也为自己做了两件衣袍,竟都是道袍的样式。
卓锐很是惊讶,问道:“淑妃,莫非我带回的衣料颜色太素了?要不,我改日到大些的城镇去,买些漂亮的衣料回来。”
衡一却道:“大些的城镇早就打得不可开交了,不是信王的人,就是皇帝的人。你是不是想让人认出来,好把浅媚重新抓回去?你是想她再被大周皇帝关起来,还是想她再成为信王的棋子,送给北赫哪个纨绔子弟当老婆?我瞧着这样穿得就很好,不如就跟着我这老道士当个小道士吧!”
可浅媚便叹气道:“我倒是想出家。可贪痴嗔怒,我似乎一样也戒不了,只担心尘念未断,日后让道长为难。”
衡一温和道:“谁又能将贪痴嗔怒一下子全戒了?我好好教你道家的入门法则,学着清虚守志,超脱物外,渐渐彻底断了尘缘,或者可以借道门之力破了命定的运数。”
“运数?”
可浅媚想起当日所测签文,苦笑道,“转烛复飘蓬,香梦本无根。荼蘼尽空枝,裁得落花恨。道长当时解签说,我当于二九年华,刀兵之下。难道我还真的活不过十八岁?现在都是腊月了,没几天我就十八了,难道真快死了?”
可浅媚不喜读书,但对黄老之术情有独钟,上回欲和唐天霄决裂,便寄情于抄写道家经文来平静心志;如今离那世俗纠葛虽然远了,有时夜半惊起,同样会被梦中那家人的鲜血和唐天霄的微笑困扰得如同万箭攒心,坐卧难安,多亏得与这么个道士住在一处,便找了他来谈禅论道,颂读经文,每每心境便平复了许多。
卓锐明知此理,却不曾料到可浅媚真的会动起出家的念头,忙道:“淑妃,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万不可相信。我们只在这里安安稳稳地隐居着,旁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去惹旁人,世外桃源似的,哪里来的刀兵之祸?”
可浅媚懒洋洋道:“卓大哥,你能不能别再淑妃淑妃地叫我了?每次听你这么叫我,我都觉得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小地方也不安生。他的淑妃早就死了,我跟他也早就一刀两断了,你犯得着这么忠心,时时过来提醒我一下,让我不痛快吗?”
她静默片刻,又道:“或者,你肯从皇宫里救出我来,并不是因为真心同情我或真的对我好,而只是因为你觉得他想让我活着?你只是奉旨行事?”
“不……不是……”
卓锐给她拿话一呛,涨红了脸,便支吾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衡一却道:“我晓得你那断不了的尘念是什么。不过你还是断了它好,不然你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可浅媚绞紧腹部的衣襟,闷闷不乐道:“我何尝不想断?它来的根本不是时候!”
衡一便微笑,“不如,让我来试试,能不能帮你断了它吧?”
可浅媚的眼圈便红了,久久不语。
夜间,卓锐见衡一在自己屋中念经,便走过去找可浅媚,一时却唤不出她的名字来。
“淑……嗯,浅……浅……浅……”
屋中有卓锐亲手熬出的动物油脂点的灯,光线有些黯淡,可浅媚正支着颐坐在窗边的方桌旁,脸色晦暗不明,听他这么唤着自己,却也笑出了声。
“浅媚,或浅儿。”
她爽朗地说道,“我没成为可烛公主之前,是张家的二小姐,小名叫浅儿。”
“浅……浅儿。”
卓锐唤她,坐到她身边,不觉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轻轻地抽了抽手,没有抽开,也便由着他握着,笑问:“卓大哥,什么事?”
卓锐手掌宽大厚实,包住她手时令她感觉温暖而安心。
她已在后悔白天和他说话不该话中带刺。
他因她失去得已经够多,也够惨。
看着她身上模样和针脚都极拙劣的道袍,卓锐犹豫片刻,说道:“浅儿,我不想你出家。”
“为什么?”
“我护着你辛辛苦苦逃出来,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些,不是希望你黄卷青灯了此一生。”
“快乐?”可浅媚惆怅地叹气,“快乐么,便是平心静气,什么也不想。要想忘记那点子剜心剜肺的破事,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家吧?”
卓锐道:“你若想平心静气,大可在家修行,图那个出家的虚名做什么?”
“安慰安慰我自己呗,也好时时提醒自己,已经是个出家人,该放的念头就该放下!”
可浅媚叹笑,“其实我何尝不明白,衡一道长虽有几分能耐,但根本算不得正宗的道家弟子。你瞧见多少道家弟子像他这样不入道观,不忌荤腥的?还老是疯疯癫癫,百无禁忌!皇帝妃子也敢得罪,成了形的胎儿也敢打,只怕杀人放火的事一样敢做!”
卓锐猛地想到白天他们最后说的几句让他似懂非懂的话,惊叫道:“什么?什么成了形的胎儿?”
可浅媚便笑了起来,“卓大哥,你笨的时候着实笨得厉害!”
她牵过他的手,却让他抚上自己的腹部。
时值严冬,她一向纤瘦,又穿着厚实宽大的棉衣,尚看不出太明显的变化,但此刻卓锐小心地抚在她那分明已经隆起的腹部时,已是惊骇之极。
他失声道:“你……你怀着龙胎?”
可浅媚听得“龙胎”二字,已是涨红了脸,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什么龙胎不龙胎?我的孩子,和他没关系!”
卓锐作声不得,面色很是窘迫,却依然惊疑不定地打量她。
可浅媚觉出自己反应太大,也是沮丧,摸着自己的小腹,闷闷道:“以前我迷他迷得紧,很想给他生个孩子,偏偏没怀上;后来我想杀他,想毁他的江山,虚与委蛇和他好,谁知偏怀上了。大约就是八月的光景吧?落水那次曾有太医诊过,当时并没有诊出这个来,我还以为侥幸逃过去了,谁知……后来肚子已一天天大了起来……”
卓锐才知可浅媚刚入冷宫的那一两个月食欲不振原来是害喜的缘故。可笑宣太后一心防范着她祸害自己儿子,连太医也不肯派,差点连自己期盼已久的龙胎也给害了。
可浅媚宁可被赐死也不肯提起,显然并不想要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儿了。
卓锐讷讷道:“既然……既然怀上了,也算是天意吧?不如……就把他生下来。如果你不愿意给皇上,我们悄悄在这里养大也使得。”
可浅媚怒道:“我为什么要生他下来?我为什么要天天对着他的孩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若天天对着他的孩子,我一定会天天都想起他……”
她的嗓子沙哑下去,长长的睫下,泪水忽然间滚落。
她忙低了头,匆匆地擦着泪水,却呜咽道:“我不要再去想着他!我不要再去想他家和我们家的那些破事!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为什么我还要受那样的苦楚!卓锐,你可知道,那感觉比死了还难受!比死了还难受!”
她的头埋了过来,努力吞咽着不肯让自己放声号哭,但那强压住的惨痛而破碎的凝噎,竟比寻常的痛哭流泣更觉悲伤,更让人煎心如焚。
他便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给她他所能给予的一切保护;他紧张地拍着她背,慌乱地劝慰:“没事,没事,浅儿,你若真不喜欢……打掉它也使得。我……我总会在你身边。”
他疼惜地抚着她在哭泣里颤动着的头部,低一低头,亲吻在她凉凉的额际。
说完了,做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他支持她打掉大周皇帝的龙胎,他亲吻了大周皇帝至爱的女人。
可那又怎样呢?
他已没有资格再成为任何女人的夫婿,但这并不妨碍他为着某个女人痴狂。
他认识可浅媚的时间,比唐天霄认识她的时间还要长。
他说不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最初单纯的欣赏和喜爱转作了渐渐铭刻到肺腑的爱慕和怜惜。
也许北赫草原初次看到亮烈的女子飞马奔过时便已怦然心动,也许发现她爱的夫婿根本是她不能爱的仇人才开始在担忧中牵肠挂肚,也许从她记起真相后倒在自己怀里崩溃痛哭的那一刻时他才豁然看清自己的内心。
只是,这一切,对那个同样倾尽所有爱着她的唐天霄,对他忠心耿耿侍奉了多少年的大周天子,公平吗?
这事便这样说定了。
可浅媚出不出家且在其次,当今要务便是趁了胎儿还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