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外的茶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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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毕,大方和尚煮了一锅自晒的笋干与自种的白菜,焖了米饭,请皇上与那侍卫二人同食。皇上边吃边问道:“大方师父,我一路过来,看到路边同这庵中相似的茶树似是不少,怎么附近的百姓却不知学你采茶制茶?”
大方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这附近地方皆是茶区,百姓即便制得了茶也无处可销,又运不去远处,只靠种地打柴渔猎糊口。”皇上听罢喟然长叹。饭后,大方和尚将床铺腾给皇上,却与侍卫二人打地铺睡下。
第二日一早,皇上带了大方和尚所赠的素茶快马返京。到京城后,派专使赏赐老竹铺的大方和尚田地、银两,并亲题“御茶”二字,又命八都源里地方居民皆与大方和尚学习采茶制茶,每岁进贡素茶可抵租庸调等税役。自此八都源里人人学老竹铺的大方和尚茶、户户制茶,素茶也因为皇上封之为“御茶”而名声大噪,士大夫、文人官僚们趋之若鹜,所以八都源里靠着素茶这一项物产而越来越富庶。人们感念老竹铺的大方和尚施茶、教茶之恩,故为素茶取名“大方茶”,又因茶产自老竹铺这地方,所以又名“老竹大方”……
传说是美好和朴素的,也留下了足够的线索和空间,让我们去想象那位法号“大方”的禅师,他的慈悲与善良,他的平实与智慧。在那样的时代里,那样简陋的条件下,当人们为进贡皇室的贡茶忙忙碌碌的时候,他从容地站在庵前茶树下,摘下一片片朴实无华的叶片,再一丝不苟地炒制成茶,为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们解渴歇脚添一缕茶香。这里包含了多少禅心,蕴含了多少禅意!
记得一次去南方的一个寺庙采访一位法师,恰巧我到时那位法师正好有事,我向客堂的法师说明了情况,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那天寺里刚好有普佛,很多居士来办手续,两位知客师父被团团围住,忙得不可开交。
有一位素不相识的法师走进客堂,看了看忙碌着的知客师,转身欲走时注意到了风尘仆仆的我,他得知我在等人,便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只一次性纸杯,又自窗口拿过一只小罐子,捏一小撮茶叶丢进去,再拎起桌脚前的暖水瓶,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我身边的小桌上说:“喝杯茶,慢慢等。”说完就走了。
我端起了那杯茶,呵,那一杯茶啊,在匆匆赶了很久的路后,坐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喉咙都要渴冒烟的时候,那一杯茶真如同观音菩萨净瓶里的甘露一般!平日里在京也好,在茶区也好,好茶是喝过一些的,可没有一杯茶能及得过在那个远方的寺庙里,那位陌生的法师倒来的那杯甚至说不上是什么茶的一杯茶——我想,那是好茶!
如此,联想到大方禅师为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们炒素茶时,竟是觉得莫名感动、感同身受的了,而皇上访茶乃至命名“大方茶”的情节反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也可能是后人为了使这茶沾一些皇家的贵气吧。总之,老竹大方是带着慈悲、带着洁净、带着真诚的一种茶,这茶中的禅味,是值得我们怀着感恩的心去体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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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与两位茶僧(1)
这是一个超级的时代,超级市场、超级大国、超级女声……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我超级喜欢苏轼。苏轼,号东坡居士,他不仅才情过人,还是一个性情中人,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苏大人即使在“外任”期间,仍胸怀坦荡地“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任你风吹雨打,老夫打猎去也!这性格的豪放、洒脱固然是因为诗人本性的不羁,但也跟他平生爱茶近禅有关。
苏东坡对茶的热爱、了解,从他的许多首诗中就可以看出,其中有一首这样写道:“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这首短诗中透露了许多信息:首先,苏轼精研佛经,对《维摩诘经》中的典故如数家珍;其次,苏轼对茶的特性和效用非常熟悉,不仅以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七碗茶诗”用典,并且懂得以茶汤来疗病。
苏轼爱好佛学,更喜欢跟有德有才的僧人们讨论禅法,他的一生中与许多僧人相交甚笃,比如著名的佛印和尚。他在杭州任职期间,更是与当地许多诗僧、茶僧诗茶唱酬,尤其是他与诗僧道潜、晚年隐居的僧人辩才的一段交往,更是在茶史中传为佳话。
苏氏一门三杰同列唐宋八大家,苏轼的弟弟苏辙也才德出众,不输其兄。
这年春天,苏辙在川蜀家中收到兄长寄自杭州的信笺,邀他去江南踏青,遂带了家乡的名茶欣然前往。
苏辙在早上到达杭州。他敲开哥哥家的门,发现哥哥披衣趿鞋,正兴冲冲地站在院子里,院中摆着一大筐鳆鱼。看到弟弟,苏轼高兴地迎上来:“子由,你来了。正好,有人寄来了这许多鳆鱼,咱们去郊外烤着吃。”
苏轼留下自食的鳆鱼,将剩下的分做几份,命家仆送予杭州的几位诗友。跟着苏辙来的僮儿忍不住向苏辙小声道:“老爷,这鳆鱼现时二十两银子一条,这一筐少说也有五十余条,怎么也得千两银子,大老爷就这么送人,可不心疼么?”
苏辙笑着点了一下小僮的头:“这小鬼头,我兄长可是那市中卖鳆鱼的!”
苏轼、苏辙一行人携家眷来到杭州郊外,苏轼亲自用石片烤了鳆鱼请大家吃,一时酒酣饭饱。苏轼摸着肚子问道:“子由,你带来的茶呢?快拿出来与我们消消食罢。”
苏辙忙从僮儿一直没离手的一只小箱里拿出一个官窑的粉盒,里面装的正是上好的茶粉。苏轼接过瓷盒,打开一嗅,摇头道:“可惜,可惜,此茶在路中受了潮,非得干燥才可吃得。”
苏辙闻言很是失望,苏轼却道:“无妨,无妨,此茶用松烟再制风味更佳!这附近山中恰有一位僧人,我遣小僮去向他祈些茶来。”便命小僮去山中,小僮道:“好没来由地讨茶,我如何开口呢?老爷好歹书一封字让我交给住持师父啊。”苏轼微笑道:“不用,你只需戴上草帽去便可!”小僮依言装扮,自去山中不提。
苏辙向苏轼道:“这山中住着的不知是哪位高僧,竟能明白兄长的用意?”苏轼笑道:“正是那辩才和尚。”
苏辙道:“那位法师不是在上天竺做住持和尚么?”苏轼道:“几年前辩才师父已经退居,在这山中的‘寿圣院’隐居。”
苏辙道:“听说辩才是位名僧,为何退隐呢?”苏轼道:“辩才和尚正是用此举为后人留下无尽的余地。”
苏辙道:“哦?这位辩才到底是怎样一个僧人?”苏轼道:“辩才和尚俗家姓徐,10岁出家,16岁受具足戒。18岁就学于慈云法师——那时慕名来投拜慕云法师的僧人很多,慈云法师本来已拒不收徒,可硬是为他破了例。25岁时,当今圣上钦赐他紫云袈裟和‘辩才’的法号……辩才法师主持上天竺16年,现在这冷僻萧索之地修行。”
苏辙道:“真高僧也,有机缘倒是要拜见。”苏轼道:“好,辩才和尚那里有好茶好水,明日我带你去讨他的茶吃!”苏辙笑道:“如此甚好!”
苏东坡与两位茶僧(2)
二人正谈笑间,小僮捧着一只瓷瓶回来,狐疑地挠着头说:“怪道了,怪道了。”苏轼笑问:“怪从何来?”小僮道:“我进了寺门,才看到辩才大师,还没言语呢,他就笑着问我,‘可是你家大人向我借茶不是?’然后就进门拿了这瓶茶给我。老爷,是你们事先约好的吧?”
苏轼抚髯笑道:“这是你看不懂我们打的哑谜罢了!”跟着苏辙的书童忍不住道:“大老爷,你快跟我们说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苏轼道:“你瞧他脚上穿着一双木屐,中间是个‘人’,头顶戴着草帽,这一‘艹’,一‘人’,一‘木’,不就是一‘茶’字嘛!”众人恍然大悟,齐夸辩才和尚的智慧与机敏。
翌日,苏轼与苏辙携了礼物,与随从简装来到寿圣寺。一路上只见幽篁翠影,茶林新碧,风微雨细,令人心旷神怡。
苏辙深吸一口气向苏轼道:“这辩才和尚倒真会选地方,此地真乃仙境也。”苏轼道:“这些竹林与茶树都是辩才法师退隐后慢慢种起来的。原来这一带没有人住,幽僻荒凉,路很不好走。自打法师隐居之后,每天参访他的人很多,行走甚为不便。法师心地慈悲,栽竹辟路,又种了这些茶树,自采自制用以待客。”二人沿着小路走进寿圣寺的院落,果见院刹庄严,香火鼎盛。
苏东坡常来禅院,寺僧对他早已熟稔,远远看到他来,忙出门迎接。二人在知客师父的带领下来到辩才师父的房间,见辩才师父正送一群客人出门,客人中有乡绅也有平民,穿戴各不相同。辩才见到苏轼,很是欢喜,将他们迎进室内。
苏辙进了屋内,见屋内并不很宽敞,一个角落里摆着供桌,上面敬着西方三圣像及简单的香、花、灯烛,供桌前放着一只破旧的蒲团。紧靠窗下放着经架,架上摊开着一卷《般若波罗蜜经》。床是罗汉榻,表面油黑发亮,一顶旧帐子用麻绳缚在床边。一张小桌放在另一隅,桌边整齐地放置着几只半新的棕垫,桌上几只茶杯还没来得及收去。
辩才和尚一面招呼他们二人在桌边坐下,一面让小沙弥收去桌上的茶杯,再拿好茶出来,自己则往地炉的茶釜中倾入泉水。苏辙入座后,细细打量着辩才和尚,见他约略六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眼睛细长,眼尾入鬓,须眉皆白,面容慈祥而富态,着一领灰色旧僧衣,袖口和衣领处已洗得发白,手中总捻动着一挂凤眼菩提的念珠,双目不时垂下,仿若入定。
一时水沸,沙弥已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建窑的黑瓷小瓶、一只竹削的茶勺,和几只由竹节截成的小茶杯。辩才和尚用竹勺自小瓶中舀出一些茶叶片,分置于几只茶杯中,再用竹制的长柄水舀从茶釜中舀出水来,分别冲入。茶香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
辩才法师一面请来客喝茶,一面笑指着苏辙向苏轼问道:“这位可是令弟?”苏轼道:“正是,子由刚自蜀中来看我。”
辩才道:“丰神如玉,不输其兄啊。”苏轼大笑。辩才向苏辙问道:“苏施主,这茶还吃得惯吗?”苏辙点点头。其实苏辙受其兄影响,饮茶一直是用粉茶点饮,很少喝这叶茶,今日喝来,虽觉香美,亦感淡薄了些。
苏轼向辩才道:“此茶虽好,但比起茶饼来,到底那个浓郁些。”辩才叹口气道:“龙团凤饼固然精致味佳,可是蒸捣晾晒的,却苦煞了茶农。我这龙井茶虽则也需采炒,但毕竟工序简单许多。”
苏轼饮了一口茶道:“叶茶散泡,味道清雅,但对水质、煮水器具的要求也更高些。”
辩才道:“我们这里虽是有龙井泉水,但煮水的铁器易生锈味,铜器易生腥味,实难避免啊。”
苏轼打开随身带来的布包,露出一只木盒,抽去盖板,里面装着一只紫砂的提梁壶。苏轼道:“这是我刚去宜兴为法师试制的紫砂壶,用来煮水泡茶味道清纯,法师可以一试。”辩才法师接过壶来,挂在铜制的壶架上,拈了几块松炭在底下燃着,煮了一壶茶水倒掉,才又重新添水煮沸。用这壶再次冲泡的茶,果然滋味更加清甜醇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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