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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宫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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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长乐宫尚还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已被殿中传出来的惨叫惊得浑身悚然。
这是动了重刑……
众人偷眼打量皇帝的神色,又因为除了那一丁点阴沉之外寻不出任何神色波动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打量。
负责通禀的宦官,心惊之下甚至直到门槛已在眼前时,才想起喊出那声“陛下驾到”。
殿中的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包括方才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皇帝足下定了一瞬,复又重新抬步行进去。
大约是方才殿内的场景实在触目惊心,依次见礼的宫女们都说不出话来问安,见礼见得安静无声。
“母后安。”皇帝行至太后几步远的地方躬身一揖,不自觉地偏头看过去——实在是身侧那抹不停颤抖的身影太过显眼。
云婵只觉得剧痛退都退不尽,在十指上一阵接着一阵、又一阵接着一阵地席卷全身。那种疼痛,好像是要把每一寸骨头都磨碎、将每一寸神经都撕开。
那夹棍仍套在手上,将十指皆隔开来。原本纤细白嫩的十指已皆红肿不堪,和仍旧白皙的手掌反差分明。
云婵的目光始终锁在自己的手上,满目的惶措不安,好像生怕那夹棍再收紧一次,当真把这双手废了。
觉出几丈外的那人朝这边走了几步,云婵抬了抬头,又重新低下头去:“陛下……”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让云婵恍然觉得他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下一句话却显然不是同她说的:“听闻母后把她发落去了浣衣局,为何又带回来问话了?”
“欺君。”皇太后切齿而道,皇帝显是一愣:“不知何来‘欺君’?”
皇太后这才将目光从云婵面上移开,看向皇帝,缓和了些许,颔首微一笑又指了指搁在手边的那册子:“这道特赦,是阿澜前阵子向陛下讨的?”
“是。”皇帝点了头,皇太后又道:“但陛下并没有过问这特赦是为谁求的,是不是?”
云婵无力地阖了眼,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出,在一问一答间,皇太后享受着她愈发明晰的恐惧。而后可想而知……再过最多不过三句话,皇帝便会知道那道特赦是为她求的,是叶澜为救她而欺了君……
因着先帝的死因,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叶澜也会被牵连。
“儿臣自然知道。”皇帝沉稳答道,四下里俱是一静。
云婵愕然地抬头看过去,他的侧脸被依稀透进来的阳光勾勒得轮廓清晰。他稍稍一笑,笑意自唇畔浮上眼角,又说:“阿澜是没敢说不假,可这册子上写的明白,儿臣总得看完了再盖印。”
他话中一停,睇了云婵一眼,继续解释说:“她是为和亲才进的宫,如今和亲不成,留在宫里没别的用,还不如放回家中。”
“陛下在说什么?”皇太后吃惊不已,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说出话来,“她气死了你的父皇、让整个大夏蒙羞。”
“是赫契人让大夏蒙羞。”皇帝的反驳掷地有声,凝视着太后,稍松了半分的声音又道,“也是赫契人气死的父皇。”
宫人们眼也不敢抬一下,云婵则惊得挪不开视线。皇帝无声一喟,在太后身边不远的地方落了座,温和道:“赫契人是寻了她非皇室公主的理由把她退回来,意在羞辱大夏。如此,即便送一位真正的公主去——甚至是您的亲生女儿明宁也无用,他们还是会寻个由头把人退回来。”
皇太后神色一震,刚欲出言,皇帝又先续道:“再者,血统之事怪得了她么?从一开始,便是您和父皇不舍得嫁明宁才选了她进宫,如今赫契人怪她不是皇室血脉便罢,您若也怪她这个,岂不滑稽?”
此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皇太后面生愠色,猛一击案,却被皇帝陡然扫来的眼风弄得一噎。静了静神,将怒斥的话咽了回去,清冷一笑:“很好,倒是有个做皇帝的样子,敢顶撞哀家了。那哀家只问陛下,若哀家执意不许她出宫,陛下如何?”
“母后不必做此假设。”皇帝回以一笑,颔首问得恭敬,“恕儿臣直言相问——母后可是执意不许她出宫么?”
倒问得太后一愣,打量他片刻,沉然道:“自然。”
“好。”皇帝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了随侍的宦官近前,“传旨下去,云氏乃父皇亲封的公主,如今朕承继皇位,按制封长公主,封号不必另拟,仍用‘锦宁’便是。”
好一阵死寂,殿里一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皇帝倒仍是气定神闲,一壁吩咐宫人扶云婵同走一壁径自向外行去。走着走着,打了个哈欠又停下脚来,思量间口气轻松:“多年来承母后养育之恩,方才惹得母后不快是儿臣不是。但儿臣还须告诫母后一句——儿臣承继的皇位是父皇的皇位、执领的江山是霍家的江山,来日的大事小情,还劳母后着人告知一声,让儿臣尽这个责,切莫因为不想让儿臣心烦就擅作主张。”
云婵只觉字字惊心,低着头任由宫人扶着往外走,全做听不见皇帝的话。
皇帝来时未坐步辇,目下出了门,看了一看云婵,吩咐宫人备煖轿来送她回去。宦官应了
声“诺”,思忖后又询问说:“不知送长公主去何处?”
皇帝稍一沉吟,一时也没心思多想哪个宫室合适,索性道:“先去宣室殿。”
宦官又应了“诺”,领命而去。皇帝看向云婵,她被两个宫娥扶着,仍无力得站不稳。手指又伤得重,怕随意搁下与衣料相碰生疼,便只好悬空架着,站姿看上去颇是奇怪。
“朕还有事……”他说着,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长乐宫宫门,转而一笑便改了口,“罢了,陪你等一会儿。”

☆、第3章 养伤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婵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加之那伤又足以让人痛得恍惚,她一路上都觉得浑浑噩噩的。直至踏进了宣室殿的殿门,在淡泊的熏香气息扑面时才又清醒了些许。
抬眼望去,殿中一切与几个月前一般无二,还是一样的大气庄重、一样的金碧辉煌。几个月前,她就是在这里拜别的先帝,踏出殿门后,又在一众朝臣的注目下登上马车,与那长长的仪仗一起,往赫契而去。
“……陛下。”云婵挣扎着唤了出来,眼前的背影当即停住了,回过头看一看她:“怎么?”
“我……”她觉得有满腹的话想要说个清楚,一时又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说为好,话语磕磕巴巴的,“这长公主的位子……”
皇帝眉头稍一蹙,睇了眼侧殿,眼见御医、医女皆在殿中等着,回身扶了她的胳膊,和颜悦色:“到侧殿去,边医着边说。”
一同入了侧殿,宫娥扶着她在榻上躺下后静默退下。皇帝也未走近,只示意御医上前为她看伤。
云婵禁不住地去看御医的神色,见他眉头紧皱着,心知着实伤得不清,害怕之下问出的话颤颤巍巍的:“大人,我这手……是不是……”
是不是保不住了?
她想这么问,却到底没有勇气说出来。后半截话卡在了口中,只是带着几分不安望着御医,黛眉稍稍蹙着、明眸中微光轻闪。皇帝在几步远的地方安静瞧着,分明地觉出,只要眉间蹙得再深一分,眸中那一抹微光就要化成泪珠掉落下来。
一时间不自觉地悬了口气,甚至想上前先让御医退下、不让他答话便是。到底是没有如此冲动地阻拦,就这么又悬了一会儿气息,听得御医沉闷地禀道:“长公主伤得不清,臣勉励医治,但病根大约多多少少会有些……长公主莫要心急,耐心养着,臣可尽量减缓这些病根。”
还好。
云婵的心陡然一安,几步开外的那人同样心下一安。
皇帝指了御前的宫女照顾她,被安排到近前的二人都是位份不低的女官。来向云婵见了礼,接着便认认真真地去记御医的嘱咐去了。十指皆已包扎妥当,内服的药尚在煎着,云婵显无别的事可做,皇帝想了一想,终于走到她榻前,未直接在榻边坐下,而是着人添了个席子:“你方才想说什么?”
“陛下……”云婵思索着,末了直言问说,“陛下为何封……”在自称间又徘徊了一瞬,才选了个似乎不怎么对但也到底不算错的继续说下去,“为何封臣女做长公主?”
皇帝凝睇着她笑了出来。她本就生得美,因此才会选进宫来以备和亲。目下刚受了重伤虚弱得很,姣好的面容添了苍白,直让人忍不住地生出悲悯来。偏这一问又问得满是认真,一脸寻求答案的样子……
看着十分……简单善良?
云婵却不知他为何发笑,难免有点发虚,往后缩了一缩。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停下来后仍看着她,安静片刻,温言道:“母后不肯放你出宫,若朕强行放你走了,不知你在宫外会出什么事。”
他自觉这么一句解释便已足够,她却仍以那般神色望着他,似是还在奇怪他干什么要救她、这跟他没有关系。
“……”皇帝眉头一挑,声音沉了两分,又道,“‘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这原是《孟子》中的一句,没有怜悯伤痛的心,便不算是人。换言之,任谁见到她伤成那般样子,都得出手救她。
云婵默了一默,颔首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说出的一句却是:“‘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同是《孟子》中言,无羞耻憎恶的心,便不算是人。
皇帝短短一怔,自然知道她所说的“羞耻憎恶”是什么。她被赫契退了回来,全天下都看着,是她的羞耻;此事导致先帝驾崩,他该有憎恶、她对自己也有憎恶。
“此事,朕方才在长乐宫中说得足够明白了。”他平静道,没有半点故作大度地伪装痕迹,“是谁去都会是一样的结果,所以大夏该觉得羞耻,但你不该。”他顿了一顿,稍抬了首,映照在面上的光线看上去更明亮了些许,缓而一笑,又说,“‘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分不清是非善恶,便不算是人。
此事中的是非他自认看得明白,甚至全然不能理解怎的旁人都把错处怪到云婵头上去。只是先帝驾崩得突然,登基之初事务格外多些,他一时顾不上便不曾多管过她。待得听闻叶澜是为她求得特赦,心下反觉如此也好,是以知道了仍当不知道,想着由她出宫回家便是了,乐见其成。
谁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妨,到头来却让皇太后也知了情,就这么把人挡了下来。他觉得云婵冤决意救她,加之从前的种种,心下急了,倒索性封她做了长公主。
“你安心便是,朕许你做长公主,就绝不会‘秋后算账’。”皇帝衔着笑,半开玩笑的口气。停了听又道,“在侧殿把伤养好,之后住到端庆宫去。和亲之事日后不必再提了,大夏与赫契如何,是朕的事。”
他说得平和而有力,毋庸置疑的口吻让云婵怔怔地听完后,只剩了应一声“诺”的份儿。
云婵在侧殿中住得并不算安心。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心知这是天子居所,又每日都人来人往的、从朝臣到宗亲皆有,总有些心中难安。
这长公主的位子……坐得更不安心。便是不说因先帝驾崩而起的内疚,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当这长公主——本是为和亲而选进来封了公主的,如今和亲这搁在源头上的缘由没了,她怎还配和旁的公主一样加封长公主?
皇帝……倒是个很好的人。云婵每每想着,总会不知不觉中显些笑意出来,又说不准是在笑什么。自己认真思量着,大约是觉得在宫里有个人护着到底是件好事吧……
何况,就算真如同他所言那样,那不是她的错,她的死活和他也是没什么大关系的。如此他仍能顶着太后的不快救她,她即便觉得心惊,也还是感动的。
感动之余,云婵忍不住地在想,自己是不是能做些什么事。无论大小,心存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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