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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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便把狗放出来,嗬!飞奔过沼泽地,驰过水潭子,迳直往荒原而去!那才叫好看呢!要是跟着他奔,就更加有趣了!”
海盗头不愿他受那样的死刑。由于神父藐视、仇恨尊贵的原始神祇,他应该第二天在树林中祭祀石上奉献给诸神祇,这是第一次用人作祭祀。
年轻的赫尔伽要求让她用他的血洒在神像上和人民身上。她把自己那明晃晃的刀磨得锋利无比,院子里有许多凶恶的大狗,就在这时,一只大狗从她的脚面跑过,她便用刀子在狗的腹侧捅了一刀:“拿你来试试刀!”她说道。海盗头妻子悲伤地瞅着这狠毒的野姑娘;黑夜来临,女儿身躯上和魂灵中的美交换了位置。母亲压抑住内心的悲痛,用热情的语言对她说话。
丑陋的青蛙魔力附体,蹲在她面前,棕色哀怨的眼睛盯着她,听着,似乎明白了人的语言。
“我从来没有讲过,甚至对我的丈夫都没有讲过,我因为你而倍受痛苦!”海盗头妻子说,“为了你我伤心透顶,这巨大的悲哀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母亲的爱是极其伟大的,可是这爱却从未感染过你的心。你的心像一片冷冰冰的沼泽!你毕竟是从那儿来到我家的!”
接着,那可悲的东西便奇怪地颤抖起来,这时就好像这些话触到了肉与灵之间的一条纽带,她的眼睛里淌出了大颗的泪珠。
“你艰难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来的!”海盗头妻子说道,“那一天对我也是残忍的!——趁你还是个婴孩,就把你放在大道上让寒夜把你冻死就好了!”海盗头妻子哭了起来,流出了咸湿的泪,悲伤地愤愤走开了,转身到垂挂在梁上隔开屋子的皮帘子后面去了。
那只缩成一团的青蛙独自蹲在一角。此时四周是寂静的,过了短暂的一刻,从她的体内发出一阵受压抑的叹息声,就好像在痛苦中,一个新的生命在她的心房里诞生了。她往前扑了一步,听了一听,又向前扑一步,她用自己笨拙的手握住了那沉重的闩门的杠子,轻轻地把它弄开,静静地把门梢抽开;她抓住身前一间屋子里一盏已经点燃的灯;好像是一种强烈的意志给了她力量一样,她拔掉地窖门上的铁栓,悄悄地溜到了囚徒跟前;他睡着了;她用自己冰冷粘湿的手碰了碰他。于是他醒了,看到那丑陋的形象,他颤抖起来,就像是看见邪恶的东西一样。她抽出了自己的刀子,割断了他的索子,对他表示,他应该跟着她走。
他口中念着圣洁的名字,划着十字。看见这个形象蹲在那里没有什么变动,他就读了圣经的话:
“为可怜者着想的人是有福的;上帝在他遇不幸时定会拯救他⒄!——你是谁?为什么你生了一副动物像,行为却这么善良!”
青蛙的形象向他表示,带着他走向一条隐在帘子后面的孤寂的走廊,出去到了马厩里,指着一匹马,他跳上了马,但是她也爬到了最前面抓住了马鬃毛。囚徒明白了她的意思,匆匆地驱马驰过了他根本找不到的一条路,奔到了开阔的荒原里。
他忘却了她的丑陋的形象,他通过这个丑怪的东西体察到了上帝的仁慈和恩德;他作虔诚的祷告,唱着圣洁的赞美诗。于是她颤栗了;影响她的是祷词和赞美诗的力量呢,还是那即将到来的清晨的寒意?她的感受是什么?她昂首望着天空,想制止住马跳下去。可是那基督神父竭尽全力紧紧抱住了她,高声唱着赞美诗,这赞美诗好像发出了可以消除她体形的丑陋的力量。马不停地往前奔驰,天空泛出朝霞,头一道阳光透过云层,在清朗的光流中,转化出现了,她成了魂灵恶毒身躯美丽的年轻姑娘。他手腕里抱着的是最漂亮的年轻女子。他害怕极了,从马上跳了下来,制住了马,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新的毁人的魔鬼。年轻的赫尔伽也同时跳到了地上,短短的童裙只齐及她的膝头;她从自己的腰带上抽出了那锐利的刀,冲向那惊恐未定的人。
“等我抓住你!”她叫喊道,“等我抓住你,拿刀捅进你身体里!你苍白得像麦秆似的!奴隶!不长胡子的家伙!”她逼近了他;两人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可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使那信基督的人坚强起来;他把她紧紧地抱住,旁边的一棵老橡树帮了点忙,它的根从土里松露出来,树根把她的脚缠住了。附近有一股缓缓流动的泉水,他用那清新的泉水洒在她的胸上、脸上,要驱散她身上那不洁的魔法,按照基督教的做法为她祝福。可是那洗礼水并没有威力,皈依的源泉还没有从内心流出。
然而,他依旧是强者。是的,在他对待那猛烈挣扎的魔力时,他具有的远不止是人的力量。他的力量制服了她,她的双臂垂了下来,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这个人,脸色苍白。他好像成了一个很有威力的魔法师,非常懂得使用魔水和密法;他念的是具有魔力的鲁纳文字,在空中划的是密咒⒅,本来,即使他在她眼前挥舞闪闪发光的斧子或者锋利的刀,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的。可是当他在她的脸前、胸前划十字的时候,她胆怯了;她像一只乖顺的鸟儿蹲了下来,头垂向胸前。
他温柔地向她讲了前一天晚上她对他所表现的善行,她披着青蛙的丑陋的皮衣到了他那里,割断了绑他的索子,把他引向光明,拯救了他的性命。去赫则毕,她被比捆他还坚实的带子绑着,可是他说她应该和他一起走向光明,获得新生。他要把她带去赫则毕,去到安斯加里乌斯那里;在那块基督教的土地上,魔力会得到解除;但他不敢让她坐在马的前部,尽管她曾很和善地坐在那儿。
“你得坐到马的后部去,不要在我前面!你妖艳的美中有一种力量,它是从魔力中产生的,我怕它,——但是对基督的信仰会使我胜利的。”
他跪下来,虔诚衷心地祈祷着!这样一来,就好像那寂静的树林一下子成了一座神圣的教堂!鸟儿开始唱了,好像它们听了祈祷之后也变成这新信仰的成员。野生皱皮留兰香散发着香气,仿佛它们要替代艾蒿和香似的。他高声地念着圣训:
“上天的光已降临我们,为黑暗和死亡的阴影中的人照亮道路,指引我们走向平和的大道⒆!”
他谈到了万物的绵延。在他谈的时候,那匹驮着他们飞奔的马静静地停下来站着,用身子去蹭那生长着大粒悬钩子的蔓,那熟透了的汁水丰富的浆果便落到小赫尔伽的手上,把自己献出来,让她精神爽朗。
她耐心地听从神父把她抱到马背上,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坐在那里,醒着却又没有动。神父用一根窄树皮把两根枝子扎成一个十字架,他用手把它高高地举起,接着便骑着马穿过树林往前走去。树林越来越密,路越来越隐蔽,或者干脆便没有了路。刺叶樱长得像路障一样,他们不得不骑马绕开它们前进;那泉水并没有变成活水小溪,而是流成了一个沼泽,他们又得绕开它们前进。清爽而新鲜的树林空气中蕴藏着力量,令人精神爽快,和善的语言也不乏同样的力量,这语言,在信仰和在基督的爱中回响,在从内心深处发出的要把受魔力迷住的人引向光明、引向新生的渴望中回响。
人们常说滴水可以穿石,海浪可以把嶙峋的峭石磨圆,仁慈的露珠磨练着小赫尔伽,滴穿她的狠毒,磨圆她的尖刻;诚然这是无形无法知道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泥土中的嫩芽又知道什么,知道清新的水露,和暖的阳光,知道自己的体内蕴藏着成长开花的成份吗?
像母亲的歌会在不知不觉中注进孩子的心灵一样,孩子牙牙学语,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些话后来积累在孩子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清楚了起来。现在这些话也一样,逐渐便有了创造力。
他们骑马走出树林,走上荒原,又走进无路的树林。傍晚,他们遇到了一伙强盗。
“你是从哪里拐来这个漂亮的小妞的!”他们喊了起来,制止住了马,把两个骑马的人扯下马来,因为他们是一大群。神父除了他从小赫尔伽那里拿来的刀之外,再无别的东西可以防身。他向四周挥舞着刀,一个强盗轮起斧子砍下,但是那年轻的基督教徒往旁边一跳,躲开了,要不然就砍着他了。这时斧子深深地劈进马的脖子里,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马倒到地上;接着小赫尔伽好像从长梦中清醒过来,跑了过去,扑到那即将断气的马身上;基督神父站在她的前边保护着她,抵抗着。一个强盗挥舞着他那沉重的鎯头逼到他的额前,把额头砍碎了,血和脑浆四处飞溅,他倒地死去了。
强盗拽着小赫尔伽的白胳臂;这时太阳落下去了,最后一抹余辉消逝了,她变成了一只丑怪的青蛙,它那浅绿色的大嘴突出,占掉了她半张脸,胳膊变细了,粘乎乎地,手上现出了蹼,变成了扇子形状;——强盗们松手放开了她,吓坏了;她在他们中间像一只怪物一样蹲着,青蛙的本性使她高高地跳了起来,比她自己还要高,落到矮丛中不见了;这时强盗们认为是洛基⒇的恶作剧,要不就是某种魔法的变幻,他们惊恐地从那里逃开了。
※※※
满月高高地升到了天顶,很快便光辉明亮起来。小赫尔伽,身上是丑陋的青蛙皮,从矮丛中爬了出来,她在基督教神父和她那匹被砍死的马跟前站住。她用一双似在哭泣的眼望着他们,青蛙头哇地叫了一声,就像一个婴孩大声哭泣一样。她一会儿扑向这个,一会儿又扑向那个,手里捧着水,因为手指间长了蹼,所以很宽大,手窝很深,把水洒到他们身上。他们都死了,永远地死了!她明白,要不了多久,野兽便会来把他们的躯体吃掉。不行,这样的事决不能让它发生!于是她竭尽自己的全力往土的深处挖;她要为他们挖出一个坟坑来。但是她能用来挖的只是一根树枝和她的双手,她的指间有蹼,蹼破了,流出了血。她估量自己完不成这项工程,于是她便去取来了水,把死者和死去的马的脸面都洗干净,用新鲜的绿叶把他们的脸面盖住,又拖来一些大枝,放在他的身上,摇落许多树叶到树枝之间;把自己能举起的最大的石头抬来一些放在死者和死去的马的躯体上,再用藓苔把石头缝糊上。这样,她便以为坟堆很结实和安全了。但是干完这沉重的活儿后,夜已经结束了,太阳喷薄而出,——而小赫尔伽又变得光耀美丽了,手流着血,她绯红的、少女的面颊上第一次沾着泪。
于是,在变化中,两种性格在她体内斗争着。她颤抖着,朝四周环视,就像从一场恐怖的梦中醒来一样。她冲向那纤细的山毛榉,紧紧地抱住它,总算得到一个支持;忽而她又往上爬,像一只猫似的,爬到了树顶,抓得紧紧的;她蹲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松鼠,在寂静的深林中整整蹲了一天,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真是静死了!——死了,是的,飞来一对蝴蝶,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在嬉戏,在打闹;附近有几个蚁冢,每个里面都有几千只忙碌的小生灵,有的跑前有的在后;天空中有无数的蚊子在飞舞,一群又一群;嗡嗡的苍蝇、瓢虫、金甲壳虫和其他有翼的小昆虫也从这里飞过;蚯蚓从潮湿的地里爬了出来,鼹鼠也钻了出来。——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是死一般地沉寂,就像人常说的,通常所理解的那样。谁都没有注意到小赫尔伽。几只樫鸟在她呆着的树顶上飞着,唧唧喳喳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