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完结版-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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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赶紧贴在她身后。
“肚皮伤口还痛?”女郎问。
“敷过药,好像有点麻木了。身体动得厉害了倒是一剜一剜地痛。一般情况下还过得去。”我回答。
“要是能见到祖父,估计会把你的疼痛去掉。”
“你祖父?那怎么会?”
“简单得很。我也求他处理过几次,脑袋痛不可耐的时候。只要把促使忘却疼痛的信号输入到意识里边即可。本来疼痛对于身体是个重要的信息,是不可以采用这种做法的。但眼下处于非常事态,也未尝不可吧?”
“果真那样可就帮大忙了!”我说。
“当然这要看能否见到祖父。”
她左右摇晃着强有力的光柱,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地下河的上流继续行进。左右岩壁布满裂缝般豁然闪出的岔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横洞。岩隙到处有水浸出,汇成细流淌入河中。河旁密密生着泥一洋滑溜溜的地苔。苔鲜绿鲜绿,绿得近乎不自然。我不理解无法进行光合成的地苔何以有如此颜色。大概地下自有地下的奇妙规律吧。
“喂,夜鬼知道我们现在正这么走路么?”
“当然知道。”女郎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这儿是它们的领地,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它们,此时就在我们周围,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我一直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把手电筒往四周岩壁晃了晃,除了凹凸不平怪模怪样的岩石和地苔,别的一无所见。
“全部藏在岔路或横洞那样光照不到的暗处。”女郎说,“也有的跟在我们后头。”
“打开干扰器有多少分钟了?”我问。
女郎看了下表,答说10分。“10分20秒。不要紧,再有5分钟就到瀑布。”
我们恰好用5分钟赶到瀑布跟前。消音装置似乎还在运转,瀑布几乎同上次一样无声无息。我们牢牢地戴好雨帽,系紧帽带,扣好风镜,钻进无声的瀑布。
“奇怪,”女郎说,“消音装置还在运转,说明研究室没遭破坏。要是夜鬼们袭击过,该把里边搞得一塌糊涂才是,本来就对研究室恨得要死。”
不出其所料,研究室的门好端端地上着锁。假如夜鬼闯入,断不可能离开时重新锁好。
突袭这里的定是夜鬼以外的什么势力。
她很久才对准密码锁,用电子钥匙打开门。研究室里冷飕飕黑幽幽的,有一股咖啡味儿。她火速关门上锁,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按开关打开房间的灯。
研究室中的光景,同上面事务所和我住处的惨状大同小异。文件遍地,家具仰翻,碟碗粉碎,地毯翻起,上边洒有一桶分量的咖啡。博士何以煮这么多的咖啡呢?我自是揣度不出。纵使再嗜喝咖啡,独自一人也绝对喝不下去。
但研究室的破坏,较之其他两个房间有一点根本不同:破坏者将该破坏的东西和不该破坏的严格区分开来。他们将该破坏的糟蹋得体无完肤,而对另外的东西则全然不曾染指。电脑、通讯装置、消音装置和发电设备完完整整地剩在那里,按下电源开关便迅即起动。惟独大型夜鬼干扰声波发射机被扭掉了几个部件,不堪再用。但若安上新部件,也可马上投入工作。
里面房间的情形也相差无几。乍看好像混乱得无可救药,其实一切都是经过精密计算才动手的。搁物板上的头骨好端端地安然无恙,开展研究所需计量器具也一样不缺。被捣毁得面目全非的,仅限于可以买到替代品的廉价器械和试验材料。
女郎去墙壁保险库那里打开门,查看里面情况。门没有锁,她双手满满捧出白色的纸灰,洒在地上。
“看来紧急自动燃烧装置相当灵验,”我说,“那帮家伙落得个空手而归。”
“你看是谁干的?”
“人干的。”我说,“符号士或其他什么人勾结夜鬼来这里打开门,而进去翻东翻西的则只有人。他们为使自己事后能利用这里——我想大概是为了让博士能继续在此研究——而把关键设备完整保留下来,并重新把门锁好,以免夜鬼乱来。”
“可是他们没能得到重要东西呀!”
“有可能。”说着,我环视一遍房间,“不过他们反正把你祖父弄到手了。若说重要莫过于此吧。这样我已无从得知博士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完全束手无策。”
“不不,”胖女郎说,“祖父绝不至于被抓,放心好了。这里有条秘密通道,祖父一定从那里逃走了,使用和我们的同样的夜鬼干扰器。”
“何以见得?”
“确凿证据固然没有,但我心中有数。祖父为人十分谨慎,不可能轻易被俘。一旦有人企图撬门进屋,必定从通道一逃了之。”
“那么说,博士现在已在地上了?”
“不,”女郎说,“没那么简单。通道出口如同迷宫,加之和夜鬼老巢相连,再急也要5个小时才能出去。而夜鬼干扰器只能坚持30分钟,因此祖父应该还在里边。”
“或者落入夜鬼之手。”
“不用担心。为防万一,祖父在地下还保有一处夜鬼绝对无法靠近的安全避难所。估计祖父是藏在那里,静等我们到来。”
“果真无懈可击。”我说,“你晓得那个场所?”
“嗯,我想晓得。祖父详细告诉过我去那里的路线,而且手册上也有示意图,标明好多应注意的危险点。”
“什么危险?举例说?”
“我想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女郎道,“再打听下去,有人会变得过于神经兮兮。”
我喟叹一声,只好不再询间即将落到自已头上的危险。本来现在我就已变得相当神经过敏。
“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夜鬼无法靠近的那个场所?”
“25分至30分钟可走到入口。从入口到祖父存身的场所还要1个小时到1个半小时。只要到入口就再不用担心夜鬼,问题出在抵达入口之前。必须走得很快,否则夜鬼干扰器的电池就会用完。”
“真用完怎么办?”
“那就只能凭运气。”女郎说,“可以用手电筒光往身体上下左右照个不停。防止夜鬼接近,逃离危险。因为夜鬼讨厌光亮。可是只要光亮略一间断,夜鬼就伸手把你我抓走。”
“糟糕糟糕。”我有气无力地说,“干扰器可充好电了?”
女郎看了看电平表,又觑了眼手表:
“还要5分钟。”
“事不宜迟。”我说,“如果我的推断不错,夜鬼恐怕已经把我们来到这里的消息通报给了符号士,混蛋们马上会卷土重来。”
女郎脱去雨衣和长胶靴,穿上我带来的美军夹克和运动鞋,说:
“你也最好换一下。现在要去的地方,不轻装简行是通不过去的。”
于是我和她同样脱去雨衣,把防寒服套在毛衣外面,拉链一直拉到领口。然后背起背包,脱掉长胶靴换穿运动鞋。时针已接近12点半。
女郎走去里面房间,拿出壁柜里的衣挂放在地上,双手抓住衣挂的不锈钢柄来回旋转不止。正旋转间,听得咔一声齿轮吻合的响动。女郎仍朝同一方向继续旋转,壁柜右下端随即闪出一个70厘米见方的洞口。往里看去,但见一色浓黑,黑得像要把人手吞噬进去,一股带有发霉气味的凉风直冲房间。
“巧妙至极吧?”女郎依然双手攥着不锈钢柄,转过头问道。
“的确妙极,”我说,“这地方居然有出口,一般人哪里想得到。实在偏执得可以。”
“哎哟,哪里谈得上偏执。所谓偏执,指的是死死拘泥于一个方向或倾向的人吧?祖父可不是那样,他在所有方面都超群出众,从天文学、遗传学到这种木工枝术。”她说,“世上再无第二个祖父这样的人。电视荧屏和杂志封面倒出来不少人,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全是冒牌货。真正的天才则是在自家领域安分守己的人。”
“问题是,即使本人安分守己,周围的人也不容你如此。他们偏要攻破你安分守己的壁垒,挖空心思利用你的才能,所以才发生眼下这场横祸。无论怎样的天才怎样的蠢货,都不可能真正自成一统。哪怕你深深地潜身于地下,纵令你高高地筑墙于四周,也还是有人迟早赶来捣毁,你祖父同样不能例外。惟其如此,我才被人用刀划破肚皮,世界才将在35小时后走入尽头。”
“只要找到祖父,一切都会转危为安。”说着,她贴在我身旁踮起脚尖,在我耳下轻吻一口。被她如此一吻,我全身多少暖和起来,伤痛也好像有所减弱。或许我耳下有这种特异之点,也可能仅仅是好久未被17岁女孩吻过所使然。此前接受17岁女孩的吻已是18年前的往事了。
“如果大家都相信会万事如意,世上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说。
“年龄一大,相信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说,“和牙齿磨损一个样。既非玩世不恭,又不是疑神疑鬼,只是磨损而已。”
“怕么?”
“怕的。”我弓身再次往洞里窥看,“向来不习惯又窄又黑的地方。”
“不过已有进无退,是吧?”
“从道理上。”我说。我开始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非自己所有。高中时代打篮球便不时有这种感觉。球速过快,越是想使身体与之适应,意识就越是跟不上来。
女郎定定看着干扰器的刻度,对我说声“走吧”。充完电了。
和刚才一样,女郎打头,我随后。一进洞,女郎赶紧回身飞快转动洞口旁的手柄,关上洞门。随着门扇的闭合,正方形射进的光亮一点点变细,进而成为一缕竖线,倏忽消失不见。于是比刚才还要完全彻底的、从未经历过的浓重黑暗从四面朝我拥来。手电筒光束也无法打破这黑暗的一统天下,只能钻开一个隐隐约约令人忐忑不安的小小光穴。
“真有些不可思议,”我说,“你祖父何苦非要把逃跑通道选在连接夜鬼老巢的地方?”
“因为这样最为安全。”女郎用手电筒照着我身上说,“夜鬼老巢对它们来说是神圣地带,它们没有办法进入。”
“宗教性的?”
“嗯,想必。我自己没见过,祖父那么说的。祖父说由于实在令人厌恶,无法称之为信仰,但定是一种宗教无疑。它们的神是鱼,巨大的无眼鱼。”说罢,她把手电筒照向前面。
“反正往前走吧,没多少时间。”
地道的顶很低,必须弯腰行进。岩壁基本平滑,较少凹凸,但有时脑袋还是重重地磕在突起的岩石棱角。而又计较不得,毕竟时间有限。我把手电筒不偏不倚地照在女郎背部,盯准她,拼命前行。她身体虽胖,动起来却很敏捷,脚步也快,耐力也好像相当可以。总的说来,我也算身强体壮的,无奈一弯腰小腹伤口就阵阵作痛,有如一把冰锥嵌入腹部,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浑身冷汗涔涔。但较之离开她而一个人孤零零剩在这黑暗之中,伤痛尚可忍耐。
越往前走,身体并非自己所有的意识越是一发不可遏止。我想这恐怕是因为不能看见自己身体的缘故。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不能看见自己身体这点总有些叫人奇妙。假如长期处于如此状态,很可能觉得身体这东西不过是个假设。不错,头撞洞顶即觉疼痛,腹部伤口连连吃紧,脚心感觉出地面。然而这单单是痛感和触感,单单是建立在身体这一假设之上的概念。所以,身体业已消失而独有概念发挥功能这一情况也不是不能发生的。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