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4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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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宰执中王庶排在最末,崇尚气节,已经被排除在外;秦桧位居第二,下面是参知政事刘大中,关键就在这个人的身上,他时刻与赵鼎同进退,要不是这样,在宋朝的制度下,哪怕是首相也很难说一不二。于是一切从刘大中开始。
纵观南北两宋官场,政治斗争不计其数,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认为秦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之前,宋朝高官之间的倾轧很有所谓的风度,就像欧洲贵族礼节中互相扔出白手套,就意味着决斗一样,宋朝的宰执们互相交流时声音高一些,都被视为瑕疵。
而有了瑕疵,必须辞职。
这种情况到蔡京时被终结,蔡京之所以在官场洪流中升腾,是因为他做事没底线,可以无耻,可以凶狠,可以借题发挥,把元祐党人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敌手不死永不收手。可究其根本,他一来是拾人牙慧,在旧瓶老汤间做文章;二来他对皇帝没办法,只能、只敢去迎奉赵佶,终生不敢逾雷池半步。
这在秦桧的政治生涯中都被颠覆。
秦桧信奉一个原则——社会是由人组成的,而是人就有弱点。控制了一个人的弱点,就等于控制了这个人,控制了所有人的弱点,就控制了所有人,进而控制了整个社会。
有人要说,大仁则无惧,大智则无缺,总会有没弱点可抓的时候……真的没有吗,呵呵,好,那就“莫须有”吧。
针对眼下,实在不必费心去抓刘大中的什么弱点,此人的毛病官场皆知,他不孝顺父亲。这简直让秦桧无语,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嘛。找个御史弹劾他。就这么简单,刘大中被贬往外地,去当处州(今浙江丽水县)当知州。
之后临安城里谣言四起,都是关于首相赵鼎的。说御史们开会,决定只弹劾刘大中,不动赵鼎。当然这不是说赵首相过于完美,无可弹劾,而是给首相大人一个面子。
自己辞职会好看些。
接着,说“赵丞相乞去矣”,说“赵丞相搬上船矣。”看进程的话,赵鼎已经坐船出了临安,走在去外地就任的路上。
这些谣言传进了皇宫里,当确信赵构知道之后,秦桧才开始向赵构主动说话。他首先强调,自己坚决拥护讲和,而现在大臣们首鼠两端,左右观望,当此千载一时之良机,再犹豫下去就会错过。为了议和大事,他请求皇帝把任务只交给他一个人,不许任何大臣干预。
这是个冒险,赌的就是赵构这时的心理。眼看着议和的曙光照来,好日子在向他招手,而他已经家破人亡,提心吊胆,颠沛流离了很多年,这时偏偏手下人或赤裸裸地反对,或阴奉阳违有私心,赵构会怎么想,他最盼望的会是什么?
秦桧赌他一定需要帮手,一个不惜发动国内战争去议和的人。
历史证明秦桧的眼光有多准,下一瞬间赵构果然做出了决定——“朕独委卿。”他真的把议和权只交给了秦桧一个人。
而秦桧却立即反对了。他说,您的信任让我感动且惶恐着,可这样快就做出决定是不成熟的。现在我请您静下心来,仔细思考3天。如果3天后您还是这样决定,那时我们才可以开始实行。
赵构同意了。
读史每到此处,都要为秦桧叫好。抛开善恶忠奸,单以才华论,此时的秦桧是天才的。他牢牢地抓住了赵构的心理,一个没有安全感、不惜一切代价去讲和的人,怕的是什么,就是上当受骗,就是丧失他一直追逐而不可得的安全感。
前面我曾经试着归纳出赵构、秦桧之间长达17年之久错综复杂、难分主仆的关系,做出个比喻——婚姻。此时就是这俩人的初恋。
秦桧像个小伙子去追逐女孩儿,一边主动诚恳地示好,一边用实际行动让女孩儿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半点都不勉强她。
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我是说,有过失败经历的人,都会知道这有多重要。有很多的女孩儿不是不喜欢你,不认可你,而是被你吓跑了,对,就是你急吼吼的表白,或者快爆炸了一样的热情,把她们吓跑了。这时秦桧恰到好处的火候控制,怎能不让赵构倾心且放心?
3天后,两人再见面,赵构重申他的决定没变,一切只交给秦桧一个人去处理。可秦桧却再一次拒绝,他说,您的心真的静下来了吗,真的确信自己要什么了吗,此事重大,为了事后永不后悔,请您再思考3天,然后再做决定。
赵构同意。
两人分开,各不相扰,又三天之后再见面,赵构议和的心更加坚定了,他重申对秦桧的支持,议和之心决不动摇。
秦桧还是摇头,古人云事不过三,两次不足以定大事,请陛下再静心精思三天。
至此赵构对秦桧完全改观,如果说这时的赵九弟是一个经过风浪阅尽世情的贵妇熟女,觉得世间所有男人都无法迷惑她的话,那么秦桧已经成功地绕过了这一雷区,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种下了一粒信任的种子,一个既可信赖又能掌控的男人。
9天的时间让秦桧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同一时间,首相赵鼎已经堕入深渊。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主动地跳了进去。
赵鼎在后世评价里有名相一说,所谓名相,必然负才学尚气节,是个倜傥不群的君子。在权力与风度之间一定放弃前者,选择风度。
面对漫天飞舞愈演愈烈的谣言,赵鼎以及他的幕僚们都觉得保持尊严的唯一办法就是辞职。于是他就辞职了,时间上与秦桧的得宠配合得天衣无缝,正好是赵构答应秦桧独相的时刻。
秦、赵两人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堪称各得其所。
赵鼎离京时那天,两人的表现达到了各自的极致。秦桧得便宜还卖乖,拉着王庶去送行。王庶满心悲凄,他清楚随着赵鼎的离开,南宋连表面上的一点体面也得不到了。王庶说,“公欲去,早为庶言。”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赵鼎满脸倨傲,“去就在枢密,鼎岂敢与!”秦桧是枢密使,行右相权,这是当面指责秦桧搞小动作,阴谋害人。
秦桧像没听见一样,微笑着走上来送行。赵鼎理也不理,转身登船。秦桧偏不放过他,在后面说,已得圣旨,为相公饯行,何不稍等一会儿?
赵鼎大怒,只要设宴,必有大批官员作陪,这是要他加倍的难堪。他道,“议论已不协,何留之有!”接着喝斥船家开船,再不停留。
秦桧笑呵呵地道,“桧是好意。”边笑边喝斥手下撤了宴席。
赵鼎走了,他的离开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从古到今,从官场到民间,都有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总有人说,某某是个阴谋家,是个坏人,让他去坏吧,我离他远远的,让他尽情去坏好了!
说这话时,表情是激昂的,声音是激切的,仿佛自己的姿态很高,自己的境界很高,很有不与同流合污,甚至不屑与之争斗的意思在里面。
到底是自傲,还是胆怯,先不予以考虑,光是这种行为,就错乱得让人发抖。为什么不争呢,为什么要躲开呢?难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真理存在吗?
——“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维方式,儒家、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格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不懂老祖宗们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的使者回来了,这次应南宋皇帝的要求,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本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是不想搞什么和谈的,是南宋的使者“百拜恳告,不得已而来。”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比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的伪齐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在身份上一卑到底。
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汉人整个族群愤怒了。从官场开始,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吗,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着他的辞职,一场空前强烈的官场风暴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这时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十几封奏章。他认为这件事上中华皇帝受辱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辱臣死之际,他强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强调,他要求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个任务,金国的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从来没让临安高兴过,这时赵构都在提防他变成淮西军第二,变成一支叛军发动政变。
前首相李纲的上书引发了第一次反抗高潮,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二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这是正面的、不留余地的指斥,是赤裸裸地打脸。这种文字迅速风传天下,尽人皆知。每个人都在想,赵构会怎样回答呢?难道他会直接承认,他就是怯懦,就是不自爱重,就是不顾一切啥也不管地要求女真人饶命?不,大家都忘了皇帝的特权。
皇帝可以不回答。
李纲的指斥石沉大海,掉进皇宫里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以往这招的确百战百胜,哪个臣子也没法指着赵构的鼻子问,你为啥不回复?!
可这一回,他城门失火,连最听话的禁卫军都打上门来了。
临安禁军三衙长官,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侍卫马军司公事解潜,侍卫步军司公事韩世良(韩世忠兄)一起去都堂去找首相秦桧,以及首相的大爪牙御史中丞勾龙如渊。
他们提出了威胁,说一但皇帝以臣礼受诏书,天下军民不服,因此而闹事的话,他们三衙军没有把握平息暴乱。
并且提出一个问题——“……盖缘有大底三个在外,他日问某等云:尔等为宿卫之臣,如何却使官家行此礼数?”
三个大的,是指在外的三大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三位禁军大统领其实是怯懦的,是非常合格的赵构式臣子。他们提出的这两条与其说是为难秦桧,还不如说是提早给自己安排后路。潜在的危险我都提前告诉你了,出事不要怪我啊。
秦桧不屑一顾,打发走人了事。
说到底军方给他的压力这时很小,因为到这时为止,还没有军人敢于跳出来对赵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