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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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到底是个盲人啊。
大家都认识他,叫他〃盲公〃,在那一带对一个盲人用这样的称呼完全是友好的意思。他赖以谋生的那家酒馆店名叫“向导〃。贴邻也是一家酒馆,也一样附设有赌博设备和餐厅,这家酒馆的字号叫〃食指〃。两家酒馆招牌都是借用的山名,办得都还不错,卖酒的柜台都还大有古风,连赌博的设备也两家大致相仿,只是在〃向导〃馆或许可以吃得称心些,不过〃食指〃馆有一道牛排却能盖过对方,送上桌来还会咝咝作响呢。而且〃食指〃馆通宵营业,带做早市,从天亮起直到上午十点喝酒一概不要钱。杰塞普总共只有这么两家酒馆,按说本也不必要来这一套。不过他们却向来就是这样的规矩。〃盲公〃所以会选中〃向导〃馆,可能是因为那儿一进店门,〃吃角子老虎〃就在左手里靠墙一字儿排开,正对着卖酒的柜台。因而对这儿的〃吃角子老虎〃他容易〃掌握〃情况,不像〃食指〃馆,店堂大,空处多,〃吃角子老虎〃都分散在各处。这天晚上外边冷得可以,他跨进店门的时候八字须上挂着冰丝,两眼流出的黄水也冻成了小冰条,看他的脸色实在有点不妙。连他身上的气味都给冻住了,不过那也只是一会儿工夫的事,等店门一关上,他的气味也几乎马上就散发开来了。我是一向不大忍心对他看的,不过这天还是对他仔细看了一眼,因为我知道他总是搭便车来的,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给冻得这样狼狈。最后我就问了他:
〃你是从哪儿走过来的,'盲公'?〃
〃威利·索耶车子开到铁路桥下就把我扔下了。后面再也没有车子来,我就走着来了。〃
〃他为什么要叫你走呢?〃有人问。
〃说是我气味难闻。〃
有人在拉〃吃角子老虎〃的扳手了,〃盲公〃马上用心听着那飞轮呼呼的转动声。结果没有得彩。〃可有什么阔佬在玩?〃他问我说。
〃你听不见吗?〃
〃还听不出来。〃
〃一个阔佬也没有,'盲公',今儿是星期三。〃
〃我知道今儿是星期几。今儿是星期几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盲公〃顺着那一排〃吃角子老虎〃走过去,挨个儿在漏斗下的底盘里掏了一下,看看可有人家拿漏的硬币。那自然是不会有的,不过这是他照例的第一步行动。他回到卖酒的柜台前,又来到了我们这儿,阿尔·钱尼想请他喝一杯。
〃不喝了,〃〃盲公〃说。〃七条路八条道的,我得小心点儿哪。〃
〃怎么会有七条路八条道呢?〃有人问他。〃你还不是直通通的路一条:出了酒馆就可以一路回到公寓。〃
〃我走过的路才多啦,〃〃盲公〃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恐怕还得动身,还要走这么七条路八条道的。〃
有人在〃吃角子老虎〃上得了彩,不过彩头不大。〃盲公〃却还是走了过去。那台〃吃角子老虎〃吞吐的是两毛半的硬币,在那里玩儿的是个年轻人,当下不大情愿地给了他一枚。〃盲公〃摸了摸,才放进口袋。
〃多谢,〃他说。〃管保你有去就有来。〃
那年轻人说:〃但愿如此啦,〃然后又在〃老虎〃口里按下了一枚硬币,把扳手往下一拉。
他又得了个彩,这一回得了还真不少,他抄起一大把硬币,给了〃盲公〃一枚。
〃谢谢,〃〃盲公〃说。〃你运气不错啊。〃
〃今儿晚上我交好运了,〃那个扳〃吃角子老虎〃的年轻人说。
〃你交好运也就是我交好运,〃〃盲公〃说。那年轻人就又继续扳下去,可是这以后他就没有再得过彩,〃盲公〃站在旁边气味实在难闻,样子又极难看,最后那年轻人就歇手不干了,来到了卖酒的柜台前。他实际上是让〃盲公〃给赶跑的,可是〃盲公〃是没法知道的,因为年轻人并没有说什么,所以〃盲公〃只是用手在〃吃角子老虎〃里又掏摸了一下,就站在那儿,等有新来的酒客来赌了。
轮盘桌上没有开张,骰子台上也没有开张,扑克牌桌上只有几个管赌台的坐在那里互相打闹。虽说不是周末,这样生意清淡的夜晚在镇上倒也是少见的,真是太不够刺激了。除了卖酒的柜台,整个酒馆根本没有一点生意。独有这卖酒的柜台还是个惬意的所在,其实在〃盲公〃进店以前这整个酒馆本来也并不讨厌。可现在大家心里却都在暗暗盘算:还是到隔壁〃食指〃馆去吧,要不就干脆拍拍屁股回家去。
〃你想喝什么,汤姆?〃掌柜的法兰克问我。〃本店奉送你一杯。〃
〃我打算要走了。〃
〃那喝了一杯再走吧。〃
〃那就老样子掺点水吧,〃我说。弗兰克又问那年轻人喝什么,那年轻人穿一身厚厚的俄勒冈都市装,戴一顶黑帽子,胡子刮得光光的,脸上都生了冻疮了,他要的酒也一样。那威士忌是老福雷斯特牌的。
我向他点了点头,举一举杯,两个人就都慢慢儿喝。〃盲公〃是在一排〃吃角子老虎〃的那一头。我想他心里大概也有点儿数:要是人家看见他当门站着的话,恐怕就不会有人进来了。不过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这人的眼睛怎么会瞎的?〃年轻人问我。
〃我倒也不晓得,〃我对他说。
〃他大概是打架打瞎的吧?〃那陌生后生说完,还摇了摇头。
〃就是,〃弗兰克说。〃就是那回打了一架,从此连他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尖声尖气了。告诉他吧,汤姆。〃
〃这事我可没有听说过。〃
〃啊,对。你是不会听说的,〃弗兰克说。〃怎么会听说过呢。那时你大概还没来这镇上哩。先生,那是一天晚上,也跟今晚一样冷。或许还要更冷一些。那一架打得也挺干脆。怎么开的头我没看见。反正后来他们就从'食指'馆的店门里一路打了出来。一个是黑仔,也就是现在的'盲公',那另一个小伙子叫威利·索耶,他们又是拳头揍,又是膝盖磕,抠眼睛啦,牙齿咬啦,什么都干,我看见黑仔的一只眼睛挂下来吊在面颊上。他们就是这样在结了冰的路上打,当时路上高高地堆着积雪,我们和'食指'馆两家店门里的灯光照得路上亮堂堂的。威利·索耶只顾抠那眼睛,背后有个叫霍利斯·桑兹的还替他不断助威:'快咬下来!当颗葡萄一样咬下来!'黑仔这时也咬住了威利·索耶的脸,好大一口,猛一使劲,就咬下了一块,接着又是好大一口咬下去,两块肉都掉在了冰上,威利·索耶为了要逼他松开嘴,只顾死死往他眼窝里抠,后来只听见黑仔哇的一声惨叫,那个惨劲儿真是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比杀猪还要吓人哪。〃
〃盲公〃这时早已悄悄出现在我们的背后,我们闻到了他的气味,都转过脸来。
〃'当颗葡萄一样咬下来,'〃他尖着嗓门说,两眼直对着我们,头在来回转动。〃那是干掉我的左眼。他一声也不响,又干掉了我的右眼。等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就把我狠狠地踩。这他就干得不漂亮了。〃说着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我那时还是蛮能打的,〃他说。〃可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只眼睛就已经让他干掉了。要不是他抠得碰巧,有那么容易让他干掉?就这样,〃〃盲公〃的口气里并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我打架的日子从此结束了。〃
〃给黑仔来一杯,〃我对弗兰克说。
〃我叫〃盲公'呢,汤姆。这名字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们亲眼看见我怎么挣来的。咬断我眼睛的那人,也正就是今儿晚上把我半路赶下汽车的那个家伙。我们始终没有和好过。〃
〃你把他打得怎么样呢?〃那个陌生后生问。
〃啊,你在这一带总会看见他的,〃〃盲公〃说。〃你一见他管保就认出来了。我先不说,让你见了吃一惊吧。〃
“你还是别看见他的好,〃我对那陌生后生说。
〃你不知道,我所以时不时想见见他,这也就是一个原因,〃〃盲公〃说。〃我倒真希望能好好看他一眼。〃
〃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你是知道的,〃弗兰克对他说。〃你有一回走到他跟前把他的脸摸过的。〃
〃今儿晚上又摸了,〃〃盲公〃开心地说。〃他赶我下车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人一点也没有幽默感。我对他说,今儿晚上天这么冷,他怎么也不穿暖和些,小心冻着了脸上的肉。他根本听不懂我说的是句笑话。你们知道,威利·索耶这个家伙永远也懂不了人情世故。〃
〃黑仔,本店请你喝一杯,〃弗兰克说。〃我不能便车送你回家了,因为我就住在近段。那你今儿晚上就睡在我这店堂后面好了。〃
〃那就多谢你了,弗兰克。只是请你别叫我黑仔。我已经不是黑仔了。我的名字叫'盲公'。〃
〃喝一杯吧,'盲公'。〃
〃好的,〃〃盲公〃说着,把手伸了出来,接过杯子,很准确地冲着我们把酒杯一举。
〃那个威利·索耶大概已经独自个儿回家了,〃他说。〃那个威利·索耶也真是,连说句笑话逗个乐都不会。〃
蔡慧译
度夏的人们
从霍顿斯湾镜去湖边的小石子路上,中途有一口清泉。水是从埋在路边的一个瓦沟里冒起来的,漫过瓦沟边上的裂口不断往外淌,一路穿过密密丛丛的薄荷,直流到沼泽地里。黑咕隆咚中尼克把胳膊伸进泉水里,可是水冷得胳膊简直搁不住。水底的泉眼里还有沙子喷出来,打在指头上觉得好像羽毛轻轻拂过。尼克心想:我要是能全身都浸在里边该有多好呢。那肯定是挺过瘾的。他缩回胳膊,就在路边坐下。今天晚上是够热的。
路的那头,林木丛中,看得见比恩家那一色全白的住宅,屋下有脚桩支着,临水而立。他真不想到码头上去。大伙儿都在那儿游泳呢。有奥德加钉在凯特身边,他就觉得没意思。他看得见的,那汽车就在仓库旁边的路上停着呢。说明奥德加和凯特在那儿。这个奥德加,两道目光只要朝凯特一瞟,看那眼神就活像是一条煎熟了的鱼。奥德加难道真这么不晓事?凯特是绝不会嫁给他的。凯特绝不会嫁给一个跟她〃好〃不起来的人。这种人要是想来跟她〃好〃的话,她心里先就恶心,一无热情,只想脱身。奥德加倒是能打动她的,成其好事该没问题。她该就不会恶心,不会一无热情、只想溜走了,她会和谐地敞开心怀,舒展自在,乐乐意意。奥德加以为那是爱情的力量起了作用,眼睛睁得好大,眼角胀得血红。这一来她还怎么受得了?于是连碰都不叫他碰了。事情就全坏在他的眼睛上。不过奥德加还是希望他们俩能跟以前一样做朋友。在沙滩上玩儿。做做泥人。有时坐条小船一起作竟日游。凯特总是只穿游泳衣。奥德加就老是拿眼去瞅。
奥德加三十二岁,由于精索静脉曲张,动过两次手术。他模样儿难看,大家都爱当希罕看。奥德加始终没能尝到那味儿,在他看来这可比什么都要紧。因此每到夏天,他的心境就一年坏似一年。也真是怪可怜的。奥德加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尼克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待自己这么好的人。如今呢,倒是尼克想要尝尝那味儿的话就尽可以尝尝了。尼克想:这要是让奥德加知道了,他会起得自杀的。可他会怎么个自杀法呢?尼克总觉得奥德加跟死似乎连不到一块儿。他也许是根本不想干那活儿。不过人家都是那么干的。那可不光是爱情的事。奥德加以为那只要有了爱情就行。其实上天有眼,奥德加对她爱得难道还不够?这事就是要动心,对肉体动心,而且开场还得有个过程,得多说好话,得冒些风险,得体贴对方,可不能吓了人家,当取即取不必先问,总之动心之外还得有一份温存,要让对方也动了心,感到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