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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流血的仕途-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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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杀嫪毐之人,连太后也动他不得。”

“竟有此人?莫非是吕不韦这老匹夫?”

“不是。”

“那还能有谁?”

“秦王嬴政!”

6、赵姬必须选择

赵姬呆了,好半晌才问道:“秦王为何要杀君侯?”

“太后请思。秦王亲政之后,大权独揽,虽太后不能治也。嫪毐诈为宦者,私侍太后,育有二子,罪在不赦。秦王一旦觉察,嫪毐必死也。你我虽两情相悦,无奈国法难容,秦王难容,奈何奈何。与其日后牵连太后,使太后蒙羞,不如嫪毐就此自杀,以报太后宠遇之恩。”说完便拔剑抹脖子。赵姬忙拦住,虽然如此,利剑已在嫪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嫪毐释剑,两人相拥而泣。

二儿闻听动静,跑来一看究竟。二小子牵手而立,远远站着不敢近前,老大已经会说话了,道:“阿父阿母因何而泣?莫非是因为我和阿弟淘气?”嫪毐拭泪,强笑道:“不关尔等事,速去。”

二儿被侍女带走之后,赵姬道:“君侯勿忧,容我徐图良策。”

嫪毐泪下如雨,道:“太后何必因嫪毐为难。臣固一死而已。只是秦王刻薄少恩,擅杀毁伤,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二子尚年幼,恐不能保全。早知如此,实不该生他们于人世,受此夭折之苦。与其坐视二子受秦王酷刑,不如一刀成快。万望太后恩准,嫪毐愿先杀二儿,同赴黄泉。太后不必怜惜,我父子三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秦王之于太后贵重。秦王悖逆,虽不敢杀太后,太后也当自谋,毋为所害,则臣父子于幽明之下亦可含笑也。”

赵姬疯了般地扑到嫪毐身上,一阵撕扯扭打,道:“不许你胡乱言语。二子乃妾亲出,谁敢害之!”嫪毐也不还手。赵姬打累了,幽幽说道:“如要君侯二子保全,当如何为之?”

“惟有废黜秦王,以二子代之。”

赵姬道:“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废黜秦王,易而代之,岂是儿戏?”

嫪毐道:“易虽功不十倍,不易害则百倍。”赵姬迟疑未决。嫪毐只得再次激将,乃手执其阳,面有悲色,长叹道:“太后不能决,则嫪毐死也。嫪毐将死,留此物无益。太后素爱此物,嫪毐愿割而献之,以为纪念。异日太后睹物思人,暗垂珠泪,则嫪毐死而无憾也。”

赵姬急止之,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须残伤不得。”

嫪毐心里好笑,心想这女人终究露出了荡妇本色,于是愈加沉痛道:“嫪毐别无所长,愿最后一次为太后侍寝。”

我们通常能记住和爱人的初吻,却记不起诀别之吻。当初吻发生之时,我们知道,我们在意,我们珍惜。而当诀别之吻发生之时,我们往往并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彼此的嘴唇呼吸在一起,于是事中并不珍惜,事后追悔痛惜。而如果我们事先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缠绵,乃至于那是我们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们又将会怎样?

赵姬感到绝望,感到亢奋,感到前所未有的需要和激动。她和嫪毐如同两个溺水者,紧紧抱在一起,以为在拯救彼此,却又越发快速地向水底深处坠落下去。赵姬在晕眩之中,意识化为零星的碎片,在脑海中前后漂浮,却无法拼凑:最后一次?但愿时间就此停滞。这个风情万种的男子,怎舍得让他冰冷地死去,葬于虫蛆?此番放手,别君而去,再见已是无期,便纵有爱情三十六计,更找谁使去?

在快乐到达巅峰的刹那,她知道,为了她身边的这个男子,她愿意付出一切。她知道自己会同意的。嬴政和嫪毐,她的两个男人,只能有一个有权利继续陪她在人世走将下去。对她来说,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胜利者、但是有一个失败者的较量。她只盼着那个交锋的日子早点来临。来得越早,走得也就越早。好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四月已经不远……

第二十章王者立威1、隆重的冠礼

艾略特在长诗《荒原》里写道: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荒地上长着丁香,

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同样是四月,在嬴政的眼中,却是一番完全不同的观感。嬴政九年的四月,对嬴政来说,是无法忘怀的一个月份,是混杂着快意与愤怒的一个月份,是书写下光荣与耻辱的一个月份。

这一月,嬴政离开都城咸阳,抵达雍城,驻驾于蕲年宫。嬴政此行雍城,专为行冠礼而来。雍城,乃是秦国以前的都城。在一百十二年之前,即公元前350年,秦国始迁都于咸阳,嬴氏宗庙却一直留在了雍城。冠礼,必须在宗庙中举行,禀告祖宗。嬴政要行冠礼,便非来雍城不可。

孟子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按儒家的理论,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而在我们这个素有礼仪之邦之称的国度里,时至今日,许多古代礼仪已经不复存在,冠礼便是其中之一。而在古代,在众多的礼仪中,冠礼却有着它特殊而重要的位置。

礼记云: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是故古者圣王重冠。对男子而言,行过了冠礼,才能算是正式成人,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开始享受成人的权利,同时承担成人的义务。别人也将以成人的标准来要求和考量他,责其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

婚礼可能不止一回,但是长大却只有一次,冠礼也只有一次,自然需要慎重对待。冠礼在细节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地点呢,必须在自家的祖庙之内。时间呢,当然不会像今天那样子,专挑带6或8的日子,敷衍了事,没有水准,而是要事先进行占卦(譬如蓍草茎占筮),经过复杂而严谨的程序,找到那必然而唯一的解,最终择定吉日。冠礼上,除了加冠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角色——宾,即仪式主持和见证人,这人也不能随便找来,同样需要通过占卦的方式决定。

离嬴政的继位大典已过去了九年,秦国终于迎来了又一个大型的盛典。对嬴政这种级别的人来说,一场冠礼下来,成本和花费自然小不了。嬴政又怎会心疼花钱呢!这场冠礼,代表着他的形象,代表着秦国的形象,自然是越辉煌越隆重越好。如果发生在今天,相信这场仪式一定会向秦国、六国、乃至全世界进行现场直播,让人们都能一睹为快。不过在当时,能亲眼目睹此一盛典的人,却只有数百人。获邀出席观礼的,无不是秦国的权贵。

己酉日,既定的吉日,天公作美,无风无雨。冠礼的宾也已确定,由德高望重的御史大夫隗状出任。

数百观礼者聚集一堂,却出奇地安静。无人敢在嬴氏宗庙这么庄严的地方喧哗造次,他们紧张而兴奋地期待着即将出现的历史性场景,多年以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们或缅怀或吹嘘的谈资。

而在所有的观礼者中,再没有人能比赵姬的心情更加复杂。出于我们都已知道的原因,她本不想来的,但是嬴政的冠礼,她身为母亲却又无法推卸,必须出席。

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哪个母亲能不激动和感伤呢?就如同今天许多母亲,会在儿子的毕业典礼或婚礼之上,忍不住流下幸福的泪水。可赵姬这个母亲,却一点也不幸福。没错,嬴政是她的儿子,他身子里有她的血,他终于成人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赵姬心潮起伏,如坐针毡。面对观礼者对她的祝贺,也只是强颜应付。赵姬和嬴政一样,五天前就到了雍城,嫪毐和两个儿子则还留在咸阳。昨夜,嬴政派人给她送来一份礼物。女人嘛,收到礼物总是开心的。可赵姬打开一看,却吓得昏死过去。嬴政给她送来的居然是两件童装,而且尺寸和两个儿子的身形十分吻合。不问可知,她的秘密已经被嬴政发现。赵姬大惧,想派人将此消息传递给留守在咸阳的嫪毐,却发现她已经遭到了软禁,失去了人身自由。因此,在她的感觉里,她与其说是以嬴政母亲的身份出席这场冠礼,不如说是以嫪毐的人质的身份出席这场冠礼。

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畏惧,感到权力失去之轻易,感到肉体的卑微,欢爱之飘渺。昨天之前,她还是无所不能的太后,一夜之间,她便成了阶下之囚,毫无反抗能力。逃?她终究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也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又能逃到哪里去?嫪毐和两个儿子,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们是否都还平安?

正焦虑不安之时,赵姬抬头一看,发觉隗状向她走来,心里不禁一阵发虚。

2、消失的御玺

隗状乃是秦国老臣,资历更在吕不韦之上,现任御史大夫,位居三公。隗状为人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仪表甚伟,令人望而生畏。隗状拜见赵姬,照例先恭喜一番,赵姬也照例谦谢。隗状客套已毕,于是进入正题,道:“老臣斗胆敢问太后,大王御玺可在?”

“在。”

“老臣代大王,请大王御玺于太后。望太后恩准。”

当年嬴政继承王位之时,年仅十三,不能亲政,秦王御玺由太后赵姬保管,代为发号施令。今日是嬴政冠礼之日,冠礼完毕,就意味着嬴政将正式亲政,而作为王权象征的御玺,便不能再由赵姬保管,而是到了必须交还之时。

赵姬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于是示意侍女。侍女呈上金匣一只。赵姬掏出贴身的钥匙,取下封条,打开金匣。赵姬望金匣里看了一眼,面色立时大变,苍白如蜡,如遭雷击。赵姬反应还算快,还没等隗状看清金匣里面的状况,已赶紧将金匣合上。赵姬万万想不到的是,金匣里面居然是空的。她在来雍城之前,明明亲手将秦王御玺放进金匣里面,锁好封存的。

赵姬回看侍女。为了防范嫪毐红杏出墙,赵姬所用的侍女皆极为年幼。侍女才十多岁的小女孩,见金匣空了,知道出了大事,吓得直发抖。赵姬一时心乱如麻,秦王御玺怎么会凭空消失?今天,她如果不能交出秦王御玺,她该怎么向嬴政交代,向出席的数百双眼睛交代?不可能是侍女作的手脚,她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一定是嫪毐偷了。他要秦王御玺作什么用?为了支持他的造反工作,她已经将自己的太后御玺给了他,这就相当于今天的女子把自己银行的密码告诉了男友,她对他是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呀。他有没有替她想过,他将她置于怎样尴尬而危险的境地?他分明是存心的,他居然不顾她的死活!

隗状见赵姬面色惊慌不定,也不说话,便问道:“太后是否贵体违和?”

赵姬勉强一笑,硬着头皮道:“妾身糊涂,大王御玺定是遗忘在咸阳了。且容延迟数日,等回了咸阳,妾身再亲自将御玺交还予秦王,可好?”

隗状一直板着脸,也看不出他的内心情绪。听了赵姬所言,隗状点点头,说道:“迟延数日,亦无大碍。”说完,行礼离去。

隗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反而让赵姬心里极不踏实。要知道,这次嬴政的冠礼,前后筹备长达半年,便是为了防止在冠礼上出现任何微小的纰漏。交割王玺,乃是冠礼上的重头戏,也是最高潮部分。忽然间,王玺说没了就没了,隗状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应该完全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能说算了就算了?隗状虽然权高位重,在这样的问题上,怕也是没有独自拍板的权力和能力的。他如此笃定地说“亦无大碍”,想来一定是后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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